第4章

  • 娃娃魂
  • 梦里凄然
  • 4308字
  • 2013-05-19 15:13:22

又是一个放风时间,钟宣坐在一棵老树下,百无聊赖地拔下地上的小草,再把细长的叶子一截一截地折断,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自从进了这里,他才深深地体会到阳光的美好。

他背后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犯人,缓缓地静寂地蠕动着,一点一点向他靠拢,他眼角犀利冷冽的余光瞟向他们,却依然安如泰山地坐着一动不动。

等那群犯人靠近他,他倏地腾空跃起,只听到噼里啪啦一阵杂乱响声过后,地上横七歪八地倒了许多嗷嗷直叫的犯人。

督警的哨声猝然响起,两名身穿草绿制服的督警手拿警棍,气势汹汹地跑到他们面前,高声咆哮道:“蹲下,全部蹲下!”

钟宣和犯人双手放在脖颈上,乖乖地蹲在地上,仿若一群进了狼圈的绵羊。

“是谁在打架?”一名面容整肃的督警厉声喝道。

钟宣缓缓站了起来,恭敬地说:“是我!”

“0327,你一人把他们全都打倒了?”那名督警有些不相信地问,眼底闪烁着错愕诧异的目光。

“是!”钟宣低声应道。

“挺英勇的!你给我趴下!”那名警官愤声怒喝,粗哑的语声中带着揶揄的冷讽。

钟宣四肢着地,身体悬空,顺从地伏在地上。

那名警官拿着坚硬的警棍在钟宣的屁股上狠狠地揍起来。

“哎哟哟——哎哟哟——警察不能打人!”钟宣忍着痛,高声辩解道。

“警察从来不打规规矩矩的人,明白吗?”那名警官理直气壮地怒斥,手上的警棍下得更雄劲有力了。

钟宣听后,不再大叫大喊,咬紧牙关,闭起眼睛,默默地坚忍地承受着臀部那一下比一下更尖锐剧烈的痛楚,他的脸色越来越灰暗,嘴唇惨白得无一丝血色,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滴入泥土里。

片刻,他臀部那撕裂锥扎般的疼痛,立时传遍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他的身子震颤着,紧缩着,烧灼着,好像真的要忍不住了!手脚越来越麻软无力!那警官就是不停手,钟宣的脸色苍白得可怖,眉心紧锁,面部肌肉痛苦得扭曲着。

他猛然想起了他的魂魄进了阎罗殿所受的苦难,旋即明白了现在的痛苦其实根本不算什么!所以他继续坚忍着,坚忍着,坚忍着……

一直等到那警官一百二十下警棍数完,终于停下了,钟宣随即瘫软地趴在地上。

他暗想,被警官教训也好过比这帮猥琐的犯人毒打要强过百倍,这群犯人再来惹我,我还要狠狠地教训才是。

那警官停下后,呼呼地喘着粗气,怒声道:“谁再闹事,这就是榜样!0327,你一个星期不准出来自由活动!”他的胸部仍在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比挨打的钟宣还要疲惫不堪。

“是!”钟宣站起身回禀道,等那警官走远,他无力地趴在地上。

“喝口水吧!”有一个年轻白晳的犯人走到钟宣身边,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温情地对他说。

“谢谢!”钟宣仍然歪着身子趴在地上,屁股灼痛得坐不得。

“老兄,我想你一定得罪人了,这帮犯人一定是受了外面人的关照,才不遗余力地去揍你!”那人关切地说,澄净漆黑的双眸里流露出怜悯和心痛的神色。

“你是个好人!你叫什么名字?”钟宣问,心中诧异在这里也能遇到敢说真话的人。

“我叫洛平。”洛平低声说。

“因为什么事进来了?”钟宣好奇地问。

“盗取商业机密。”洛平恬然地说。

“你做了?”钟宣继续问,心中早已起了浓浓的疑虑。

“没有。我在庞氏药业工作,看到药品不合格,向上级发表意见,于是,庞立言看我不顺眼,想赶走我,捏造了一个罪名,让我入狱。”洛平极其平静地诉说。

“你感到冤枉吗?”钟宣紧追不舍地问。

“现在不了,我快出狱了,你相信我吗?”洛平淡然地说。

“相信!”钟宣十分肯定地说。

“你是第一个相信我的人!”洛平激动地说。

“我叫钟宣,愿意把我当朋友吗?”钟宣郑重其事地说。

“好!宣哥!”洛平坚定地回答,上前紧紧拥抱钟宣。

半个月之后,钟宣突然被无罪释放,他惊喜地出了监狱的大门,看到娴月和一个俊逸挺拔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在静静地等他出来。

他喜笑颜开地走过去,热情洋溢地握住娴月的手,痴痴迷迷深情似水地望着娴月,娴月也喜形于色地凝视着他那双如梦如幻的黑眸,好似一对久别重逢的热恋情人。

良久,娴月惊醒般地对他说:“快叫爸爸!这是你的亲生父亲!是他把你从牢里救出来的!”她心中不禁涌起了阵阵对邢良山深深感激的情意。

未料,钟宣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他皱紧眉头,异常淡漠地说:“我只有一个爸爸!他对我很好!”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怆恻,仿若千年冰窖里回旋的寒风。

“邢丞,爸爸对不起你!”邢良山震颤着嗓音,低沉而沙哑地说,他的声音幽冷而凄凉,滚烫的眼泪沿着他的脸颊恣意地滑落。

“我不叫邢丞,我叫钟宣。”钟宣铁石心肠地说。

“钟宣,你要向你爸爸道歉!”娴月怒不可遏地说,刚刚还是柔情似水的眼眸,瞬间就散发出炽烈的火焰。

“我不认识他!我不道歉!”钟宣寒恻恻的话语如同一把淬毒锋利的刀子。

“啪——!”的一声,一记清脆的耳光如惊雷般重重打在钟宣的脸上,他顿时感到半边脸热辣辣地在发烧。

娴月感到掌心微微发麻,她心如刀绞地说:“你知不知道,邢探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你救出来?”

“我不稀罕他救我!我宁愿回去坐牢!当初他狠下心丢下我和妈妈,去和别人一起生活,今天就不应该回过头来让我看见他,我死也好!活也好!一切与他无关!”钟宣恨之入骨地咆哮,仿佛心中那一把愤恨的怒火要把他燃烧成灰烬,他径自走了,留下爱恨交织痛彻心腑的邢良山怔怔地在那里发呆。

娴月啼笑皆非地说:“邢探长,这么多年,钟宣没有见过您,您要给他一些时间,我相信他一定会认你的!”她秀美澄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凄然的神色。

“这是我的报应啊!我是罪有应得啊!当年我抛弃妻子,如今还想求得儿子的亲情,那是何等厚颜无耻啊!”钟良山抱愧自责,追悔莫及,不禁悲痛欲绝,涕泪滂沱,潸然而下。

娴月茫然失措地扶住邢良山,不知如何是好。

话说邢良山那日回到家,郁郁寡欢、悲痛凄怆、昏昏沉睡了好几天,最终以“凡事天注定,人力所不能强求,自己又何必折磨自己!何必苦苦沉沦下去!”的念想重新振作起来。

他回到警局后,继续朝气蓬勃生龙活虎地办案,让他一直绞尽脑计深深纳罕的是,钟宣贩毒案中,被抓到的重要证人王大灿无论怎么样拷问他,他也只是承认自己往钟家放毒品,还强调说绝对无人指使。这件案子就一直这样悬置在这里,始终没有定案。

一个晚上,王大灿上卫生间,卫生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吊灯红红黄黄朦朦胧胧地亮着,窗外的风呼啦呼啦地阴恻恻地吹进来,王大灿正在解手时,忽然听到一个森冷凄怆飘飘忽忽的娃娃音说道:“还是乖乖坦白罪行吧!小心下了地狱被剥皮挖心!剥皮挖心!剥皮挖心……”诡异可怖的声音由强减弱地慢慢消失。

王大灿蓦然间大骇,惊慌失色地穿好裤子,颤栗地望着卫生间的空间,除了呼呼的风声什么也没有。

翌日,邢良山找王大灿问话,王大灿正要如实讲出自己所有的罪行,未料他口吐黑血,猝然暴毙,闭眼前只讲出“庞正赫涉足黑道生意”这几个字。

邢良山深感不祥,王大灿在重重武装守卫森严的监狱里竟然不留痕迹地遭到黑手下毒谋害,可见对手的势力有多么庞大与恐怖!!!

他深知这个案件想完全破解,根本不可能是那么轻易而举的事情!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大灿临死前讲的庞正赫做黑道生意的事绝对不假,只是苦于无证,现在也奈何不得庞家。

这一日,邢良山驾驶着他心爱的法拉利回家,在人烟稀少车辆罕至的丽阳大道,突然被急速行来的黑色轿车撞入山谷,引起大火,人车俱毁,火光冲天。

几天以后,席城电视广播、报刊杂志纷纷报道邢良山探长在丽阳大道因交通事故不幸罹难的消息,席城人们大为震惊,纷纷唏嘘不已。

钟宣听到这个消息,恍如头顶骤然炸开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把他震晕了,他内疚惭愧,他悔恨懊丧,他凄惶不安,他自艾自怨,他如芒刺在背。

随之而来,是无边无际的痛楚,一阵阵炼狱般的剧痛迅速在他体内扩散开来,他的心仿佛被千把到万把刀狠狠地剜割着,他黯然消沉,他茫然失措。

钟宣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漫游,双腿不由自主地来到邢家邢良山的灵堂前,只见灵堂里阴森凄凉,肃穆哀戚,黑压压密密麻麻地聚集了很多亲人、同行、记者,钟宣木木地走到灵堂前,黯然地跪下,众人都眩惑而迷惘地注视着他,人人缄默不语,不置一词,灵堂里静寂无声,空气里充满了屏息而紧张的气氛。

邢良山有三个儿子,是钟宣同父异母的兄长,他们分别是邢天、邢云和邢水,他们身材魁伟、彪悍强壮,一个个好似猛狼恶虎。父亲的突然离世,使他们心痛如绞。他们都暗自怪罪父亲,为救钟宣,自己反而惹祸上身,最终却被人暗害致死。

这时,邢天气冲冲地走到钟宣面前,二话不说,对准钟宣的胸膛,狠狠地就是一脚,钟宣的身子立刻如踢出去的皮球飞出去好远,然后狼狈地跌落在地。

只见钟宣缓缓地爬起来,用手轻轻擦去唇边的血迹,继续往灵堂前走去。

邢家兄弟还要动手,邢良山的妻子雷曼丽上前拦住他们,沉声说:“让他去上香!”

只见钟宣木然地接过香,木然地插在香炉里,匍匐在地上痛哭失声,哀号连连,如深山狼嚎,如密林虎啸,如半夜鬼泣,如嫠妇哀恸。

众人看得心碎肠断,潸然泪下。

这时,娴月突然冲进来,连拖带拽地把钟宣拉了出来。

钟宣哀容凄楚地回到家以后,魂不守舍地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直直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屋顶,眼底流露出凝重黯淡的光芒。

他思潮起伏,激情澎湃,心绪不宁。

他上幼儿园时,小朋友们都骂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他的父母不但怒斥了那些不懂事的小朋友们,还给了他最温暖的家和最慈祥的父爱和母爱!他爱这个家!是他们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要用自己最大的能力来报答他们!

上小学以后,他阳光,他健康,他勤奋,他懂事,他努力向上,他成绩优秀,他顺利地升入中学大学!但他明白自己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豁达开朗,热情洋溢。

上大学以后,他有了他的第一次爱情,他暗恋了娴月整整四年,但是内心深处的自卑感暗自作祟,他一直不敢表白。眼看就要毕业了,他天天站在校门口等着盼着望着娴月,却始终不敢开口。

娴月毕业以后,他一直暗暗关注她,希望有机会表白。在他的迟疑彷徨中,娴月结婚了,他内疚懊悔!他悲痛欲绝!最后只有希望娴月过得幸福甜美,他也就安心了。谁料,完全事与愿违!娴月婚后却过着惨不堪言痛不欲生的生活,他心痛!他心碎!他心动!他想竭尽全力地救赎娴月,未料到,却让娴月反过来一次又一次地救他!

他早就知道席城警局的邢良山探长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他不关心那个人!也不想念那个人!更不想去见那个人!他恨那个人!恨那个人无情地抛弃他!恨那个人多年对他不闻不问!

可是真的见到了那个人时,尽管不能原谅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坚持铁石心肠地不和那个人相认,但他的心还是有些摇摆晃动了,他感觉到那个人还是对他有点情意的,不然不会殚精竭虑地把他从牢里救出来。

后来,又听闻他被车撞了!一定是仇家怕他泄露秘密,杀人灭口!一切都是因为救他!救他这个至死不和他相认的儿子!

他真的想不到,那个人会这样丢了性命!那个人会这样和他天人永隔!生死分离!他万万意料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悲痛欲绝!他生不如死!他要为那个人报仇!父仇不报,枉为人子!奸人不除,天理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