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后分明(一)

  • 月梦华妆爱晚迟
  • 陈锦若
  • 2353字
  • 2011-10-24 11:47:20

出了文学馆不知为何心里一阵胆寒,似有冷飕飕的风从脚底灌入头顶,恍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死死的盯着我,我回头,见文学馆内依旧一片黑暗,心里稍稍安定,待走了几步,总觉得奇怪,回头望去,却见在葱翠树木之下一个老太监手上提着一盏羊角风灯,那一双眸光让人心发寒,看来他必然便是婉儿口中那老学究了,我不敢多呆,远远的跑开,这一阵慌不择路,也不知到了何处,层层宫殿逶迤,广厦千间,我走在金砖地面,心中十分焦急。

一阵急跑,不知不觉却撞上了一个人,等我看清了人,竟是一个智龄小孩,看起来约莫也是六七岁,长得十分英气,脸上有与生俱来的门阀贵族之气,还未得我站稳身子,突然一脚踢到我身上,我本就十分瘦弱,这一脚将我踢开了半尺远,我便如一片秋叶飘落,心口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年少流血本就不是什么好兆头,何况我这身子瘦弱得如何惊得起这样的一脚,他未看我的伤势便嚣张的说道:“哪里来的宫人,竟敢撞本王。”

我豁然一惊,难怪有这样的气度风仪,难怪这般霸道,原来竟是一个皇子,可是皇子就可以这般肆意而为,不顾人命吗,我对这个小皇子可是充满了恨意,这种恨意甚至伴随着我长大,我忍着疼,挑目看他,死死的望着他,目光里有不屈的神色,那个小孩却浑然不顾我的惨状,拂拂衣袖便要走,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死死的拖住他。

他惊叱道:“你是哪个宫里的野丫头,放开本王。”我才不管,死死的咬了他一口,他突然惊叫,立马不远处就有许多宫女太监提着绢纱宫灯急匆匆的大声呼喊着走来,我露出得意的神色,看着那些人就要走近了,立马放开他,一溜烟跑了个没影。躲在暗处远远的瞧着,心里微微有些疼痛,又不敢咳嗽出声,生恐惊扰了那帮子人。

远远的听得声音传入我的耳内那死小孩远远的叫着:“明天,要把那死丫头找出来,本王决绕不了她。”我嗤嗤冷笑,心中愤愤的道:“你踢我一脚,我咬你一口,也算赚够本了,想找到我下辈子吧。”我正自想着突然一道温和暖如阳春的话语传到我的心上,好熟悉的声音,我挑起足尖望去,却见灯光影灼之下,一个白衣少年翩翩而立,约莫八岁的年纪,却也十分瘦弱,身高略长,可是身子一直挺立如松,全身有一种很温和的气质,让人的心无比温暖,便是隔着这么远,他身上那恬静温柔平和之气就似萱草一般让我心砰然而动。我识得他的声音,在冷宫相伴我的声音,便是到死我也不会忘却,难道那便是弘,那与我隔着一扇宫墙,柔声念着陶潜《归去来兮辞》的李弘,可惜隔得远了些,我并看不清他的模样,不由得微微失望。

突然他的脸朝我躲藏的地方看来,目光里似有纠集不散的雾霭,然而只是一瞬,便又回复了高洁如月的温腻气质,借着月色我看清了他的眉眼,果然是十分俊秀,天然贵胄气质,让他如同美玉般温润,全身仿似萦绕着淡淡的光晕,气度风仪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该有的,只是脸色稍显苍白,我暗暗惊叹,李氏皇族果然都是如秋水霁月一般的人物,方才那个踢我的皇子也是长得十分好看呢。今日我居然见到了与我隔墙而立的李弘,心中却并不高兴,反倒有淡淡浮躁,我也不知是为什么,可能依旧还是不能释怀刚才那一脚。

看着天色越来越亮,我再也不能驻足了,方才跑着朝冷宫的方向走去,越过宫墙,见到芸娘在下面等得我焦急,在芸娘的帮助下我回到了住处,芸娘嗔怪道:“啊迟,怎么现在才回来,若是被晨起的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我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芸娘,今日师父讲课讲得时间长了些,不碍事的,我向来很小心。”

我不想芸娘为我担心,所以编了谎话,芸娘点了点头,为我递上一碗稀粥说道:“天气越来越寒冷了,小姐以后不如别去了。”

我正在想着方才出现在我眼前的李弘,并没有听清芸娘的话,只是顺口嗯了声,没想芸娘以为我答应了,笑着温柔的说道:“这些日子我总是担心,啊迟去那里,虽说人迹罕至,但芸娘还是放心不下。”

回过神来才听清芸娘的话,知她会错了意,不由得将稀粥放下,小手攀上芸娘的大手笑道:“芸娘,我此时方知书本的意趣呢,以后我会早些回来的。”

芸娘知劝我没用,只是叹着气摇了摇头,许久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啊迟,你和你娘一样固执。”

芸娘只有在无可奈何伤心之际才会说起我娘,可是对于她口中的娘,我毫无印象和印迹,反倒是芸娘更像我的亲娘。我窝在她温暖的怀里,脑中却全是李弘的模样,心道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小孩子,再怎么出尘静美,不过是个小孩,与我差了这么多的岁数,可是在现代我却从没见过这般高洁无华,如晨星朗月的人,难免吃惊。想着想着心口一痛,忍不住哎哟了一声,那张耀武扬威的小脸便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真是可恨,无缘无故的踢人,还害我吐了半口血,比起李弘温如清水般的气质,那小孩真让人生恨,下次要再遇见他,非得踹他几脚不可。

芸娘听我叫唤,忙紧张的说道:“啊迟,怎么了。”

我敛去眉目里的痛楚,努力堆起笑道:“芸娘,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今天老师交给我的《左氏》还未记得全。”

芸娘见我不似说谎不由得笑道:“啊迟,你真是读书读魔障了。”

我们又笑闹了一回,看着天边越来越亮,如胭脂般醉人的迤逦红云绽放在天边,几树苍苍绿树如墨汁调绘,印在醉人的晨光里。一夜未睡,当真是累极了,趴在破旧的床上,盖着陈旧的被塌,沉沉的睡去,梦里却做了一个梦,梦见在宫墙外的李弘突然将这冷宫的门打开,带着温暖的笑,似绽放在空谷中的幽兰,照亮了冷宫的黑暗。

不想到午时却让心口的疼痛给惊醒了,我没料到那一脚居然踢得这么厉害,解开衣裳一看,碗口大的一片青紫,疼得我龇牙咧嘴,却又不敢让芸娘看见,只是现在不处理,只怕以后要留下后遗症,可是在这里能有什么法子,莫说是冷宫里我这样的身份,即便是低等的宫女,病了伤了也是得不到救助的,我只能学着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自己做一些简单的推拿,心中对那臭小孩越加愤恨,恨不得食其肉,吸其血。却未曾想这伤萦绕了一辈子,至死难休。就如我与这大明宫的情缘,只怕便是从弘的浅浅微笑和这重重的一脚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