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拨云见月

  • 月梦华妆爱晚迟
  • 陈锦若
  • 2902字
  • 2011-10-24 11:47:20

这几日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有在现代的也有在这古代的,想起了贺兰敏之,想起了那风起之夜,站在桥上暖暖微笑的少年,我这辈子可还有机会见着他。又极突然的想起了长思,于是心突地一跳,我得有多久没有去文学馆了,看见旁边的芸娘睡得正香,我心里一动,看夜已深沉,我真想去看看长思,自从那一晚他癫狂而去,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了,怎么说我们也有半师之谊,人越到困顿时就越发想念一些旧人旧物,我真不知道我这么年轻几时竟有了这样苍老的心。

披了衣裳,悄悄启门而去,好一地的月光,如纱似雾,笼着偌大的皇宫,醉人得很,连空气也是极新鲜的。我从没出过掖庭,白日里掖庭的宫女是不能乱走的,只局限于这个小小的空间,一路披星戴月,好在我的记性还算好,来掖庭那日牢牢的记住了去文学馆的路,见四下无人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一路蜿蜒,走到旧日居住的冷宫,此时宫门前已经长满了野草,心里十分的嘘唏,昨日之日的种种犹在记忆之中,走出了这里却走不出皇宫这个牢笼,我的穿越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片深沉的黑浸透着这小小的冷宫,我站在门前,忆起刚到这里的时光,一切都来得这般淬不及防,当我还没准备好的时候,苦难已经在继续了,我从来没有选择生活的权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这具身子的生身父母是谁。

如此深思着,突然远远的看见一盏灯烛朝这边游来,眉头一皱这么晚,还有谁会来,忙的隐在冷宫的黑暗里,灯光越来越近像天上的一点明星在闪烁。终于近了,我偷偷的露出半个脑袋,当看见那个身影,我顿时整个人好似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的砸了一下,月夜下,一身白衣的少年公子,温润如掖庭的那一池春水,眼眸明亮,虽然没有贺兰敏之的绝美,可是这样温暖浅笑,儒雅似玉的男儿更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滋味,这个样子深深的刻在我的脑海里,便是一辈子我也不能忘却,这就是弘,十岁的弘,那拢在淡淡灯光下一张清浅而俊雅的脸,仿似天上的一弯秋月,直直的投在我的心上,从此就再也没有停止过,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难道还记着我们当日隔墙絮语的情分,还是来凭吊那曾经我们彼此挥洒的淡淡情谊,我此刻依旧记得他说:“婵涴,我一定会让你出去,走出这里。”而今我已走出了这里,却是相逢不能相见,即使相见也只是不相识的路人,我一个洗着马桶的宫婢又如何与他相识相见。泪滑过眼睑,一滴滴温热的落在手上,被凉风一吹,手上沁凉沁凉的割得心疼。反倒怀念起那些隔墙而处的日子,弘,到底我们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我希望你记得昨日的婵涴,而落拓的月迟却实在没法与你相见。

那一身拢在天地间的白衣轻裳,飘飞在风里,就像天上的仙人晓谪人间,他静静的立着,也不知站了多久,飞吹着满头的秀发飘荡,隔着这么远,我依旧闻到了他身上的兰芷清香,淡淡的弥漫开来,一点点落在我的心上,这个味道,我便是终此一生也忘不了。终于他站了许久,只轻轻地喟叹一生,后面跟着的老太监轻声问道:“殿下,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只听弘说道:“常公公,我站一会就走。”声音温腻到骨子里,纵然跟一个太监说话亦是如此的客气,这样的弘,让我如何不惦念,比起贺兰敏之屡屡的在我面前上演情欲大戏的场面来看,弘就像个干净透彻,又透着高贵温雅的少年,像豆蔻枝头最美好的青叶。

突然弘从怀中掏出一只碧色的笛子,在月光下,笛子的润色通透,他将笛子放在嘴边,轻轻地吹响了一首曲子,《相思引》,只属于我与弘的曲子《相思引》,再也止不住泪往下砸,死死的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声音哭了出来。

一首曲子完了,他才轻轻地叹道:“婵涴,我来了,你却在何方。”声音温暖而悲戚,清淡而悠远,声音很轻,很轻,而我却十分清楚的听见了,突然我就沉醉下去,一辈子都沉醉在弘的温柔儒雅中不能自拔,那老太监耳朵不是很灵光,还问道“殿下你说什么。”弘,轻轻地笑着摇头,带着老太监消失在淡淡月光,盈盈月色之中,那一身白衣如袂,如那首曲子一般深深的刻在我的心上,三年了,三年后我第二次见弘,这个少年的风采绝伦深深的吸引了我,我原本该是二十二岁的心境,却宁愿以这样一个才只有八岁年华的少女姿态去钦慕弘的风采,多少年后,不管我遇到怎样的困境,我都会记得弘从来没有忘却在冷宫中的婵涴,所以我以后会变得更加的坚强。

弘走了很久了,久到我以为时间都开始停止了,纵然是七月,可是这冷宫周围因为阴森而越发见得寒冷,隆起的寒气沁入我的肌肤,望着天上一轮明月,我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弘吗。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记得我,这就足够了。

混混沌沌的走到文学馆,昏暗的灯光沉沉的照着门前的一对石缡,狰狞的面孔两眼圆睁,我怎的就从来没有注意过这门前的石缡,稍稍有些恐惧,忙的推门而入。四下无人,只有一盏长明灯高高的亮着,极淡的光,只照得半壁明亮,我摸索着那一排排的书,心头却依然还沉浸在冷宫前的少年身上。

“第十排第十二本书,那是你该看的。”阴沉而悠远的声音仿似从地狱里飘来,我心中一惊,回头望去,长思飘散着一头长发,模样是这几年来都未曾改变的装束,衣裳似被墨染成深重得带了些腐朽的姿态,黑色的纱巾一层层将他的脸裹得紧实,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像幽深的潭水,望不到边际,这一泓悠远的净水,是我所不敢触摸的。我看见他多少有些欣喜,于是走过去拽着他的袖子笑道:“长思,我很想你。”

他蓦然一愣,不着痕迹的甩开了我的手,话语依旧冷冷的:“上官婉儿已经学完了四书”我微微一杵,不知道长思话里的意思,想了想方才说道:“四书五经,历经数千年传承,君臣礼仪全在其中,有治国之方略,有大家之长,是君主贤臣的手中宝剑,但是我不要治国,我不要居庙堂,我亦不要参与到政治斗争里,所以四书五经于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个故事的读本,我参不透其中经天纬地的智慧,我不是婉儿,我只要活着,况且这些书是给治国之人所备,我一个女儿家读它作甚,当成取悦于人的文字武器,我亦没有兴趣。若说其中还有可读得的,便只剩《诗经》与《易经》了。

长思双眼紧紧盯着我,目光里流动的神采纠结飘散,我看不懂,只是也死死的望着他,两两相视许久他突然笑道:“你果真只有八岁,你果真是那个冷宫里的婵涴。”长思很少笑,笑起来却带了不可预知的阴晦,看不清的笑颜,我亦猜不透他的心思。

只点了点头道:“长思,我就是婵涴,这个宫里能使人苍老。”我跟他打了一个语偈,我总不能说自己其实是活了二十多年,从千年之后穿越而来。

他不再说话,背对着我回到长案上坐下,我亦不敢再打扰他,按照他说的从第十个书架取了第十二本书,抽出来一看,却是《宋玉集》。我不由得失笑,果然知我心思者唯长思也,他知道我不喜欢军国之策,喜欢柔美细腻,诗词歌赋。其实不是我不愿读,前些年在长思的讲解下,我已经读完了《国策》《左转》《史记》等一系列书,可是越读我的心思就越觉得束缚压抑,这个皇宫已经够冷,这样的正统的书太沉重,让我越发心底发凉,所以我需要一些能解我心忧能让我忘却艰难困苦的词章。更何况虽然有长思几年的言传身教,可是我对于晦涩难懂的文言体一直不是特别喜欢。

而最大的收获是,每每长思心情比较好时,都会教我画画,在这里我居然看见了曹霸的真迹,一时让我十分的惊喜,长思的画很美,犹善青绿山水,书法亦佳。龙飞凤舞之间沉稳大气,能写出这样的字体,我越发思索长思的身世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