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事依依
- 月梦华妆爱晚迟
- 陈锦若
- 3081字
- 2011-10-24 11:47:20
苑央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唐三彩的瓷盒子,我心里一震,好个值钱的东西,若是回到现代这东西值个百万,眼神却不敢露分毫,苑央将盒子放到我的手上说道:“这是我他给我的,能去疤的好药,女孩子断断是不能留疤的,记得一日三次,用完就告诉我。”
我重她感激的点头,她却笑道:“月迟,谢谢你,你这个情我会记一辈子的。”
我蓦然的摇了摇头:“姐姐,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着才会有希望。”
苑央目光深沉,脸色苍白,冲我点头,便启门出去了。我多想告诉她,贺兰敏之不过是一个浪荡公子,我又多想告诉她,他的一生短暂,没有什么结果,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莫说显露天机,便是看着她而今的模样,这话又如何说得出口。
拿起药膏往身上抹了些,好清凉的香气,淡淡的兰麝香气十分的沁人,果然是好药,涂在身上沁凉得很,十分舒服。
又这样在床上躺了十多天,婉儿时常的过来与我闲话几句,她而今依旧在内文学馆和那老学士学着经史子集,能够写出十分娟秀的字,也有难得的见解,有时她会将写好的诗词给我看,字迹娟秀妩媚,果然是以后的宰相之才,而今小小年纪已经看到了他日的风采,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婉儿,她有良好的家世,祖父上官仪创造上官体诗词,享誉长安,母亲郑氏出自于书香门第,武则天虽然将他的祖父杀了,可是就连武则天也不能否认上官仪的才华。因为有母亲的庇佑她比我好了太多太多,因为他祖父的原因,即使在掖庭也有宫里旧人的照顾,所以能这般高枕无忧的学习,而不像我爬墙爬了整整三年。
伤好得还算快,掖庭的管事早早的就催促我去干活,好在苑央给我的药极好,竟半点疤都没有留下,不过我也不在乎这些,谁会在意一个女孩在那个部位留不留疤的。
这几日皇子满月,不想我们都得了些赏,赐了套新衣并几个饼子,这对我们这些宫女来说真的是莫大的欣喜了,只是不舍得穿,依旧穿着平日的粗布衣裳,我是要去杂役房干活的,穿成什么样也不在乎。头发倒是越来越长,芸娘每日起早贪黑,根本没有时间为我梳髻,而我除了绑个马尾,结个辫子,实在是不会盘那错杂的发髻,于是,便牢牢的结了一条长长的辫子在身后,倒也利索。
没成想我刚出居处就看见绣艺房的管事静妈妈在外站着,沉沉的一张脸,没有一丝表情,我忙的跪下见礼,她却突然深叹了口气:“月迟,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你以后在宫中做事要切记什么地方去得,什么地方去不得,什么听得,什么听不得。你还小,静妈妈打你那些板子也是没法子,我若不让内廷的人当场打你,落到内廷的人手里,只怕你这条命都保不住了,谨言慎行,是我们每个宫人都应该知道的道理。”
静妈妈的意思我明白,其实掖庭里不一定就没有好人,实际上那天的形式,静妈妈也是没有办法,我亦没怪过她半分。我又朝她行礼:“妈妈的话,奴婢记住了,奴婢以后不敢了。”
静妈妈这才满意的点头,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快些去吧,迟到了又有挨罚。”
我点头,提起裙子跑开,跑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又回身跑到她的身侧甜甜一笑:“谢谢你,静妈妈。”
我不等她眉头舒展,又跑开了去,我知道适当的甜言蜜语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既是犯了错,自当受罚,只是我一直都不解,静妈妈既要做样子给内廷的人看,为什么没有下死力来打我,我当然知道那板子的厉害,若非其中杖责的人留了几分力道我这具常年吃不饱,羸弱的身子如何受得了,这死在板子下的宫人并不在少数。必然是有人交待过的,只是这个人是谁,我一时却猜不到。哎,罢了,左右是欠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还的人情,其中的蜿蜒曲折我实在是猜不透。
来到杂役房,果然还是迟了,早饭早已派过了,这里的管事是一个老太监,穿着一身赭色的旧袍子,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斜睨着我。我局促的站着,说道:“公公,奴婢迟到了。”
“在这宫里干活就得懂规矩,你刚来杂役房咱家就饶了你,你去后院先将那些马桶给刷了,你别看咱杂役房的活脏,这可是关系到宫里的衣食住行,也是怠慢不得的。”
人老了免不得就会多说几句话,我从来不会想到这个宫里会对什么特殊过,严格的等级,严厉的制度,我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干什么,不过是做些最下等的粗活,也许上辈子是太安逸了,来到这里老天就是让我体会最底层的艰辛和苦难。
好在现在是七月份,天气微热,也不用担心汲水将衣裳鞋子打湿,进了后院,整整一个院子堆满了马桶,整个宫里的马桶都聚到了这里,这状态也是极其可观的,只是整个院子飘着一股臭气臊气,就像一个尸窖一般,让人闻了作呕,我几时受过这样的肮脏,心头反胃再也忍不住,站在一边嗷嗷的吐起来。
旁边有三个三四十岁的宫女,看我这样子,其中两个不言不语,干着手下的活,其中一个笑道:“刚来都这样,等你习惯了这股子味也就好了,没什么,左右不过都是人拉的。”
一听这话我越发的难受,心头反胃越来越强烈,我以前就胃浅,闻不得一点肮脏的东西,而今这样,直吐得我全身发软,死命的直起身子,也学着她们的模样用猪毛刷子去刷那些沾满秽物的马桶,眼睛远远的瞟开,可是那恶臭却如影相随我又忍不住,又一阵难受,恶心得吐了起来。旁边的三人再也没说话,我看见她们泡在水里的手发白得如同包子,浸在脏臭的水里如同泡得发白发胀的腐肉,心头再也受不住,忙跑到门口吐了个天翻地覆。
这个冷宫没有半点慈悲,我只有顺从,不会有人可怜我,不会有人安慰我,我只能咬紧牙关一点点干下去,再苦再脏,我也一定要挺过去,再怎么难也会过去,在经受磨砺和苦难后,我相信总会有阳光普照的时候。
手泡在水里开始微微浮肿,也开始泡得发白,夏天的阳光灼烈,院子里没有遮挡阳光的地方,肌肤仿若炸出了油一般,我想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和她们三个人一样,将一切习以为常。
忍着饥饿,忍着这刺鼻的味道,我终于熬到了中午,总算能吃饭了,未想走到派饭的院子,众人一见我来,都远远的避开,我闻了闻身上,腥臭的味道连我自己都作呕,怪到她们嫌弃我,送饭的终于来了,所有的宫女都挤在一堆,因为太饿了,我也疯了一般挤过去,奈何这具身子实在太孱弱了,又是大病刚愈,哪里有那样的气力去挤,只一会便被挤了出来,堵得铜墙铁壁一般的人墙我半分都进不得,等到所有人都抢到我,我走近一看,却什么都没了,眼泪憋在眼中,死命的忍着,那派饭的宫女冷冷道:“等下顿吧。”
顿时所有的委屈齐齐袭来,我再也忍不住,悄悄的躲在一边,抱着双脚,眼泪一滴滴的往下掉,湿了我大片大片的衣裳。可是哭有什么样,在这掖庭吃不饱穿不暖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唯有适者方能生存,要在这里生活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我才八岁,我不想一辈子呆在掖庭,洗一辈子的马桶,更有我不能让芸娘吃一辈子的苦。
中午的太阳印在我的脸上,混着泪水,干了又湿,麻麻的痛,这时脚下滚来半个啃过的馒头,我四下里瞧瞧,再也忍不住,瞅着无人看见,抓在手里,还没咬下口,突地想起那泡在脏水里发白的手,心头又一阵涌动,死死的压下,闭着眼一下一下的将馒头咽在嘴里,可是怎么也咽不下去,到最后还是吐得一点不剩。怎么办,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我要遭这样的罪,又到了开工的时间,可是我肚子里什么都没有,饿得发晕,这时我看见旁边一个花圃里种着月季,此刻开了好些的花,我知道这花能吃,最起码不会毒死人,还能果腹,再也忍不住将花一朵朵摘下,来不及细细挑拣,将摘的花吃得干干净净。苦涩的滋味直入到腹中,我竟真的感觉不那么饿了,心里稍稍一宽,又回到杂役房。
经过上午的种种我也开始学着习惯,原来再下贱的活,一旦习惯也就会习以为常,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马桶每天早上会从各宫里拉过来,到晚上再拉一批来换,通共人手才四人,从早到晚,手连半分停歇都没有。直到戌时才回住处,我不敢告诉芸娘我干的活,必然将身子洗干净,换了衣裳才敢进去,可是连我自己都知道这股味怎么也洗不下去,又怎么能瞒过芸娘的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