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清风雨露

  • 月梦华妆爱晚迟
  • 陈锦若
  • 3599字
  • 2011-10-24 11:47:20

静妈妈阴沉着一张脸,眼睛冷冷的扫视着众人,默然半许方才高声说道:“是谁昨日进了绣艺房,自己站出来,若不然,待我查了出来,必然剥了你们的皮,滋事体重,此事关系到皇家威仪,四皇子的生辰大事。

一遍话过后庭院内鸦雀无声,凝滞的空气,飘动的细雨,冷冷的砸在心上,果然,是为了这件事,静妈妈见没人承认,冷冷一笑,说道:“今日当着内廷大人的面,我也就不留情面了,绣艺房的人都脱不了干系,既然没人承认,好,那我就一个个打,一个一个查。”说完走下阶梯,提溜出一个宫女,一巴掌扇了过去,那宫女身子瘦,头磕在坚硬的地面,嫣红的血顺着眉眼流到嘴边,却犹还跪着道饶,我心里一疼,静妈妈这招真够狠的,一个个打,必然是要逼着那人自己走出来,在一个就是做戏给内廷的人看,毕竟是绣艺房出事了,若不先声致人,整个绣艺房都脱不了干系。那执杖的太监一下一下打在那些宫女身上,他们打得技巧十足,绝对不会打到脸和手,宫女的惨叫声声,我再也忍不住了,心里仿似在滴血一般,全身冷得瑟瑟发抖,细密的雨飘飘洒洒就似刀子一般割在身上。

我看见苑央的脸更加苍白,一张脸沾满雨水,发丝上滴下道道的雨痕,她死死的拽着手,我知道她必然也是不好受的,掖庭的宫女虽然冷血,但还不至于泯灭了人性。终于她的脚挪动了一步,我眉头一皱,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我不知道就是这个决定改变了我的一生,我虽然年少,可是我懂得若是苑央承认了,那私会之事必然是会牵扯了出来,那定是死罪一条,而我承认了,大不了是一顿鞭子,死是死不了的,而今我只能赌一把,我实在不忍苑央因此而丢了性命。

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死死的拽着,十指都掐进了肉里,我已不觉得疼。徐步出列,跪在清妈妈脚下:“清妈妈,是月迟不懂事,昨日因为误了时辰被锁在了这里,因为好奇想学学绣艺便进去了,可是这弄坏的绣品却不知怎么回事。”

清妈妈一脚揣在我的身上,我的脸贴在了地面,生冷得搁人,衣裳早已湿透,倒地的那一刻我看见苑央那张不可思议的脸,和目光里涌动的万种情愫,我对着她隐隐一笑,她必然是明白的。

“月迟,想不到竟是你偷入了绣房,还口雌狡辩,你小小年纪却这般胆大妄为。今日若不重则你,上不能报天后娘娘下不能警戒众人,来人,先打三十大板,罚半年俸禄,永世不得再入绣艺房。”

果然是罚得不轻,三十大板,这具瘦弱的身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挺的过来,不过比起这顿板子我更在意那永不得再进绣艺房这条,我暗暗咬牙,从打算包揽了这项罪名开始,我就准备了受罚。那两个内廷宫人将我绑在一张板凳上,厚重的板子一下下扇到我的身上,我死劲的咬着牙,钻心的痛,刻骨的伤似乎要将我的骨髓折裂,这种痛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我死死咬着,将嘴唇咬破了,涔出点点的血迹,整个嘴里都是腥甜的味,却不让自己哼出半声。刚开始还有些知觉,到后来晕死过去,眼前唯有晃动着一道道白影,仿佛是那夜站在桥上清浅微笑的少年,朝我一步步走来,低声唤着我的名字婵涴………

梦里我一直在走,一直在走,走过了很多路,却找不到回家的路,穿梭迂回,如坠深渊,想不到这一梦我竟做了三天,醒来便是三天后了。

我只能卧躺在床上,身下麻辣辣的疼,只见得芸娘坐在我的身侧,一双眼哭成了核桃样,我心里一酸,受这样的罪,最担心我的就是芸娘,我侧起身子提起手,抹去芸娘眼角的泪,冰冷的泪,这个世界只有芸娘才会为问我流泪,一时心里难以控制,泪也纷纷而下,娘俩抱在一起大哭。

还是芸娘率先收住了眼泪,将我揽在怀里,说道:“你这个傻孩子,我知道必然不是你做的,你何苦这样呢。”

芸娘是最了解我的人,她知道我做事有分寸,绝对不会这样的孟浪,但是我不能告诉芸娘实话,她听了必定会更加难受,只是害芸娘这样的伤心,我已经是大罪过了。

她抹去我眼角的泪,爱怜的说道:“幸亏苑央不知哪里得了好的伤药,送了许多给我,你的伤才好些了。”

我默默的点头,看来苑央自知是欠了我的,所以这样的尽心,那这顿板子受得也值了。我握住芸娘的手,冲她顽皮一笑:“芸娘,这世上总也是好人多的。”

芸娘见我神态好了许多野会心一笑,将我揽得更紧了。突然门缝外挤进来一个小脑袋,扑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我望过去,心里一顿,好熟悉的眼睛,门开了挤进来一个小宫女,一身青色的高腰裙,穿的比我们这里的宫女好,年纪与我一般大,她冲着我笑,我也冲着她笑,这双眼睛我是再也不会忘记的,因为,这是我从门缝里记住的唯一一双眼睛,婉儿,我们又见面了,真好,事隔三四年,她越来越漂亮了。

我低声唤道:“婉儿,我们又见面了。”

她也笑道:“月迟,你果然是月迟。”

相看生笑,她这般轻灵透彻,我却这样仓皇,虽然都在冷宫,人生却过得不尽相同,芸娘起身让座,她依着我坐下拉着我的手说道:“原先我并不知你去了哪里,后来听宫女说三天前有一个叫月迟的宫女受了三十的板子,连声都没吱一下,我猜肯定是你了。”

说着目光里聚起无限的心疼,握着我的手也紧了紧,便问道:“月迟姐姐,你过得好吗?”

我心里一酸,这样的日子怎能算好,但比起在冷宫的日夜,这已经是天堂了,于是朝她点了点头。

婉儿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展开,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的糖,她拿起一颗放在我的嘴里,甜丝丝的感觉沁入我的肌肤,一时仿若饱尝了酸甜苦辣,心里隐忍着悲伤和欢乐,我执起一颗也放入她的嘴里,我喜极而泣说道:“婉儿能遇见你真好。”

我此刻就像濒临在绝境的一页孤舟,两岸山万重,唯没有彼岸,一点点温暖就能让我的心沉落在厚实的大地,多少年以后,我依然记得婉儿的这颗糖,甜沁入到了我的心里,让我一生回味。

这几日过得十分的慢,时间好似停止了一般,我的伤开始结痂,又痛又痒,好在有苑央的药,才不至于感染,要不然在缺少抗生素的古代,只怕我就真的要死在这无人问津的掖庭。芸娘这几日日尤其的忙,每日为我抢得半碗米粥就要去干活,我也学会了苦中作乐,婉儿看我无聊,悄悄的带了几本书,为此我十分的感激她,却推去了她的好意,只说我并不识字,我不是有意瞒骗,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四皇子旦的满月就在明日,整个皇宫都亮堂堂的,皇帝摆宴在含元殿前,当然我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只知道,含元殿离掖庭也是极近的,只闻得夜夜笙歌,可惜这些离我都太遥远了,很多东西我甚至是听婉儿说的,今日连婉儿都去帮忙了,这个掖庭越发的寂静,我独自倚在床上,借着墙上微弱的壁灯翻着长思给我的一本《国策》,其实以前在内文学馆翻过很多次了,长思给我讲过很多的典故,如今竟十分怀念他的声音。我正在怀想,突然一阵琐碎的哭声将我惊醒,我抬眼望去,竟是苑央站在门口,穿一身碧青的高腰裙,梳着宫内流行的坠马髻,眼睛淌满泪水直直的望着我,姿态十分的优美,苑央的美,美在疏离与淡漠,今日这个样子却是我第一次见,她必然因为我替他挨了这顿板子,过意不去所以来看我。我心里竟是一暖,放下书冲她一笑:“苑央姐姐。”

她走到我的身侧,见四下无人方才掀开我的被子,半褪下我的裙子,我极不好意思,冲她顽劣一笑:“不碍事的,现下好多了。”苑央眼睛又潮了叹道:“啊迟,你这是何苦呢。”

我将她的手握住笑道:“苑央姐姐,我不想看着你死。”

苑央脸上一顿,眼神紧紧的盯着我:“你都知道了。”

“嗯”我点了点头,看她呆呆的坐着,我突然问道:“值得吗,苑央姐姐觉得值得吗?”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却放出璀璨的光“他是这个宫里十分耀眼的男人,所有的女人都无法抵挡他的温柔,我十二岁进宫,因为在仙居殿当差打翻了一只玉碗,被发配到掖庭,我也曾努力博取过机会,可是没用,我不想老死在这掖庭,像所有的宫女那样干一辈子的粗活。”

“所以姐姐选了那个男人?”

“不,不是我选了他,而是他给了我爱的权利。”她的目光里突然有了动人的神采,我心里却一寒,这样濒临在悬崖顶端的爱,经不起半点风雨,苑央的义无反顾,只有可能走到绝境,皇宫里的女人最不能碰的就是爱一个不该爱的人,连自己的命都不是自己的哪里还来爱人的权利。

我握住她的手,冰冷而柔软,四目交往,我却傻傻的说道:“你疯了,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给了你爱,可是他不会给你责任。”

她目光里腾起的光彩瞬间就灭了,手变得越发凉:“啊迟,你还小,你不懂,一旦爱了,便是天崩地裂也是义无反顾,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从我爱他一天起,我就没打算活着。”

“你太傻了,苑央姐姐,他怎么值得,怎么值得。”我不会懂苑央的执着与坚定,我也不明白贺兰敏之会有怎样的魅力让苑央如飞蛾扑火一般朝他飞去,这个宫里传播流言的速度之快连掖庭都不能幸免,贺兰敏之的风流韵事早已飘满了大街小巷,据说,他宫里的宫女都被他调教到了床上,都成了他贺兰公子的枕边人,更有传言,他与他的祖母有不伦之恋,虽然我不相信他能与自己祖母有那样的关系,可是史书上记载贺兰敏之的荒淫必然是有根据的。那个男人拥有让女人欣赏与爱慕的资本,就连我,只怕也抵挡不了那样的魅惑,何况是苑央,从不识爱情的滋味,然而我却不知道,他此时早已改姓了武,武敏之。我不会想到这个人在我以后的宫廷岁月里,成为一道永远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