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苍穹之远

  • 月梦华妆爱晚迟
  • 陈锦若
  • 3034字
  • 2011-10-24 11:47:20

一个皇子的诞生,让我获得了自由,命运囫囵,这个诞生在含章殿里的皇子这个让我走出冷宫牢笼的皇子便是李旦,龙溯二年六月,我在大明宫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我对大明宫的好奇也刚刚开始,我以为获得了自由便拥有了一切,未曾想我却经历了人世之痛,看到了大唐的万千气象,也看到了洛阳繁华中的腐朽与悲凉,我一生渴望自由,原本想逃离了永巷便真的拥有了自由,却不知道我坠入到了另一个让我窒息和一生都无法逃脱的牢笼。

前面的老宫女挺直着脊梁,仿佛有着无比高贵的身份,带在锥髻上耀眼的宫花印着琉璃金瓦折射的光芒,印照出无与伦比的光华来。

终于到了掖庭,在我的印象中掖庭便是皇宫中最下等的宫廷机构,历来是朝廷的犯妇呆的地方,走出了常年封闭的冷宫,我进入到了掖庭宫,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永巷,掖庭宫是掖庭的一部分,是犯罪官僚家属妇女劳动之处。

其实我获得的自由只是走出了那小小的冷宫,我和芸娘在这里是最下等的宫女,可是我已很满足,在这里终于不要每天祈求上苍不要下雨,害怕靡靡细雨湿了我们的被裘,终于不要害怕天寒地冻,冷入肌肤伤了筋骨。进入掖庭以来,因为我年岁小,于是便有一个年老的大宫女教我礼仪,其实这些我是不必要学的,因为在这里我所能见到的最大官职的人便是宫教博士,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有着威仪的姿态,可是我见她亦只是跪得远远的,遥遥相望,她绯色的高腰裙裾和落地的披帛,让我再一次看到唐朝宫人的绝美姿态,只是我这样的下等宫女是没有资格和她说话的。

教授我和芸娘宫廷礼仪的老宫女叫清柔,我叫她清妈妈,在这皇宫,礼仪是不可少的,可是让我很奇怪的是,芸娘的行事作风,一举一动都有着曼妙的姿势,不管怎样累人的活,芸娘总是做得极好。我和芸娘都穿上了新的衣裳,远远没有宫教博士那样的颜色,却是让我无比欢悦,这是几年来我第一次穿上新衣裳,更让我欢喜的是,我有了一柄小小的铜镜,是老宫女清柔送我的,她曾对我说:“啊迟,你像极了一个人。”而后便是沉漠,我刚想问她那个人是谁,不想芸娘进来了,脸色煞白的说道:“啊迟,勿要听清妈妈浑说。”清妈妈便再也没有与我说过类似的话。我一直都很想再问问清妈妈,我像谁,可是清妈妈却只是温柔的笑,眼角的细纹堆起,却有柔和的力量和温腻的情怀,总让我觉得想要靠近,这种味道就好像似芸娘身上的味道。我渴望温暖与阳光,所以对于幸福的追求就像飞蛾扑火般急切。

大明宫连日以来火树银花,蓬莱宫含凉殿连天的茜纱宫灯照亮了上空,呈现如绸缎般的迤逦风光,有时我会站在烟柳之下远远的遥望那片灯火连天的繁华,有小宫女对我说:“啊迟,那是为了庆祝天后的第四个皇子降生。”这个皇子就是旦,让我摆脱那个狭小不见阳光的冷宫,我该是感谢他的,这个皇子给我带来了好运。

而今我已八岁了,老宫女清柔给我的那面镜子让我看见了自己的容貌,小小的一张脸,苍白而脆弱,隐在容颜下的淡淡青色血管隐隐可见,光洁而饱满的额头,美人尖曲线优美,像一滴黑色的水珠浮在青瓷色的额上,淡淡的眉,淡淡的唇色,脸却瘦薄得让人心疼,只有一双眼睛,像天上的两弯月华,澄净犹如星光海潭,明亮的灼人,没有特别明媚的美,我或多或少有些遗憾,看着镜中陌生的容颜,稚嫩的眉眼,生涩的目光,让我陌生,三年了,在这三年,这具身子也伴着我走过了最黯淡的三年冷宫岁月,可是我却在这时才看清自己的模样,而这个模样除了一双清明澄澈的双眼,再也没有出众之处,皇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后宫佳丽三千,自己就是这宫里最平凡无光的一滴沙砾,掉在哪里也不会发光,不过这样也好,到了十八岁我就可以出宫了,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外面的烟柳,长安城自由的月光,是我一生憧憬的梦想,我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做就坐在着这个自由的梦,可是我未曾想大半生都蹉跎在这样的寂寂宫殿,伴随着唐宫传奇,穿梭一世。

清妈妈总是很严格的教授我各种礼仪,当我偷懒不学时,她会鼓起腮帮子假装生气,斑白的头发现出慈爱的光环,在她生气时我总会抱着她逗她高兴,清妈妈是除芸娘外对我最好的人,二十二年的岁月经历,让我能很快看清一个人对我的好和对我的坏。

白天我会跟随这里稍长一些的宫女打扫掖庭的院落,即使这里是掖庭,地面依旧干净得看不见一丝尘埃,下午我便去秀艺房学针织,不过这里是皇宫最下等的地方,是没有资格为皇室贵胄做衣织锦,只是为宫人缝制些粗布衣裳。

这里常年昏暗,冷漠的宫人从来不会多言语半句,唯有庭前的一株海棠树,绿得逼人的眼,现出不属于这掖庭的明媚来。我第一次拿针,看着闪着银光细细的银针,却不知该怎么办,不管是现代还是在冷宫的三年,因为有芸娘,她从来都舍不得我碰那些东西,所以我从没有缝补过什么,可是在这掖庭也总要有一技傍身,若不然等到我十八岁时,只怕也会因为干粗活而累得不成模样。所以,我想,唯有学会这些,或许我以后在这掖庭的日子会好过些。可是我却不知道,纵然是掖庭,同样也充满了算计和较量,第一次把针刺绣,银针刺进肉里,嫣红的血像绽开在手指上的一朵血莲,我轻轻皱眉,轻声问在我身边一个稍长的宫女:“姐姐,这个该怎么绣。”那宫女斜瞄了我一眼,继而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生冷的说道:“不会绣就别到这里来。”

我咬着牙,纵然我只有八岁,我也有属于我的骄傲和自尊,心里便暗暗发誓,非得学出些模样来才是,可是我纵然下了决心,然而,现实却让我吃尽了苦头,这里的掌事陶姑姑,是个冰冷的女人,一如大明宫冰冷的金砖一般,脸上从来没有微笑,喜欢穿着黑衣,游走在秀女之间,她手上总是握着一根长长的桃木棍子,当看见谁绣错了,谁偷懒了,那长长的木棍就会落在谁的手上,力道恰到好处,这里的宫女早已知道怎么来躲避陶姑姑的责罚,而我却成了她杖下的新宠,半天下来,我的手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那时眼泪晕在眼睛里,滴溜溜的转,却倔强得不敢掉下来。

可是或许我真的是没有拿好绣花针的天赋,纵然我在努力的学,可是针法错乱,手脚笨拙,我在这个宫里想当个凭手艺吃饭的宫女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好我年轻,我才十岁,想起这在现代还是无忧无虑背着书包依赖在父母双翼下承欢的年纪,在这里我却要承担这样不能言说的痛苦和悲哀,芸娘心疼我,在看见我满手的青紫之后再也不愿意我去绣艺房,我含着眼泪,看着她温柔得泛光的脸庞,芸娘亦是十分漂亮的女人,可惜却在这掖庭消散成不可逆转的苍老。

我抱着芸娘,在她耳边说道:“啊迟不怕,啊迟会绣出掖庭最漂亮的绣品。”我们相依只有流泪,但即便是流泪也不敢大声的哭泣,而今我们住的地方,一共住了二十来人,都是掖庭里干粗活的宫女。除了老宫女清柔,所有人都对我们充满了敌意,若不是清妈妈护着我们,只怕我们的日子更难过。

昨夜从绣房回来,我在一棵梧桐树下站了许久,一时心头只觉得悲凉,漫天的绿柳像寂寞的老人,突然远远的从灯火璀璨的宫殿飘来若隐若约的笛声,这样的繁华与我相去甚远,刚想离去,突然那首曲子的声调越发的悲切,我心中一紧,怎的竟这般熟悉,凝神听来,原来竟是三年前我吹给李弘的曲子,我告诉他那叫《相思引》,眼前又见那年白裳少年温腻的笑,如今怎的却变得不真切了,我而今已是8岁了,鸿已经11岁了。眼中一滴泪,悄然的留下,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觉得心里头瑟瑟的冷。我呆呆的站着,相思引的曲调一下下漫道我的心里,纠结成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怀,这本不该属于一个八岁女孩的情怀,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忘了我是22岁的婵涴。

心思游离之间,突然一声冷冷的话语从天而降:“婵涴。”

蓦然一惊,回头望去,却见在月夜下,长思依旧一身黑衣,黑纱护脸漫漫而立,这样深层的黑,和夜色融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衣裳哪是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