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娇花堪忍落

我躺在床上，力气似乎被抽空了。却听到耳边声音吵杂，那吵杂的声音让我头痛欲裂，我想开口叫他们都不要说话，努力了几次，张开口——或者根本张不开，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张太医，你开的这个药都吃了三天了，怎么高烧不退呢？”愉妃娘娘的声音焦急责备多于疑问。

“回愉妃娘娘，福晋是虚寒体质着了风寒，气阴两伤。奴才拟用益气养阴之法的方子照理说应该可望痊愈……”

一阵附和的声音，看来屋里有好几个太医。

“那福晋的病怎么不见好呢？只是高烧么？到底是什么病？”

“五福晋体质虚寒，受了凉才发起的高烧，又几天吃不进东西，喝药又吐了出来......于脉象看来，似乎是着了些气恼，郁结于中元气十分伤其八分，一时难保就愈。只要福晋能吃下些东西，这病就不打紧。”

“不打紧，不打紧，都是你们这帮没用的太医说的，但是总是不见好，试问你们有几条命！你们的差事当得是愈发好了！”

“奴才无能，奴才该死。”太医们忙跪下叩头。我听得心酸，他们在太医院当差数十年，竟为我这个宫里不受人重视的福晋挨了数落。同时也感念愉妃对我的好，一时间恨不得马上好起来，好让她放心，也不必为难这些无辜的太医。只恨自己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微臣给愉妃娘娘请安，愉妃娘娘吉祥!”那声音如此熟悉，我是不是听错了，一个画师到一个福晋的房里，怎么可能？

“班画师，你怎么来了？”愉妃娘娘的口气惊讶。

“回愉妃娘娘，微臣听闻五福晋久病不好，特拿药过来，愉妃娘娘可否愿意试一试微臣的药？这是西方的药丸，对发烧体寒有特效。”

愉妃娘娘同意了，“如若有闪失，你知道要承担什么后果吗？”

“微臣知道。”班杰明笃定地说。

“既如此，那就一试，小桃你来。”

我在帘后听得真切，小桃此时进来了。“小姐，你吃药吧，班画师送来的，他说吃下就会好了。”我欲要挣扎，哪个太医配的药此刻的我都可以吃，我就是不要吃他的药！可是来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小桃已经将我的嘴巴弄开，放进药丸准备将水灌入我的嘴巴。好苦啊！我将那小小的药丸用尽力气吐了出来。

小桃不知所措，哭着喊：“回愉妃娘娘，五福晋把药吐出来了，奴婢该死！”

班杰明跪下请求道：“愉妃娘娘，让微臣给五福晋喂药吧，微臣有办法。”

愉妃娘娘也没办法，只好答应让他一试。

我感觉他掀了帘子进来了，他将我扶起来，靠在他的胸膛上。我几欲挣扎，旁边可有人看着么？我微微睁开眼，触到那一双隐忍着不亚于我的焦灼和苦痛的双眼。

他将我抱紧一些，我声音细弱：“不要抱着我。”

他在我耳边沙哑着声音说：“我豁出去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怕别人看见？”

他不知道我的心！我还要说话，他的嘴巴已经紧贴着我的嘴，一股苦味在我舌尖，我不要吃！可是他嘴巴压着我，我想吐也吐不掉，生生吞了下去。他忙送来一杯水，我口苦难忍，将一杯水喝尽。他将一个大蜜枣塞到我口中，我也吃了下去。肚子里装了一点东西，感觉好了一些。

他扶着我的头躺下，“一定要吃东西，一定要好起来。你不知道，我又多着急，我的心……都被你揉碎了。”我抬眼看他，他眼睛红红的，我别开脸去不看他，害怕他看到我的泪水，只为他这一句“我的心都被你揉碎了”而感动，内心里却还是不肯原谅他。

“我只能先回去了，有机会我来看你。你好好儿的。”他在我额头上飞快一吻，走了出去。

对小桃说：“给你们小姐拿点清淡的吃食来。”

我懒懒地坐在镜子边任小桃给我梳头描眉。镜子里的我苍白如纸，瘦了足足一圈。眼睛里恹恹的没有一丝光彩。

小桃梳得仔细，好久没有梳那么齐整的旗头，倒显得很精致端庄，人顿时也精神多了。“小姐还是那么美。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才不辜负我给您梳了那么精神的发髻。您一病都一个多月了，见见阳光也好。”

我摸摸耳上新戴上去的耳环，微微一笑不语。

窗外一只不知名的鸟张开嫩黄的嘴巴，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声音，飞到一棵树上，树梢里已经

透出一抹抹不分明的绿意。过两日，那些绿苞便会抽出一束束的新绿。地上的草分明也露出鹅黄嫩绿，一大片一大片。

二月，春天真的来了，我最喜欢的春天。

“再说，你病着的时候，皇上遣了好多次人来送药问候，愉妃娘娘更是一日过来几次，这下身子好了，小姐该请安谢恩去。”

“......还有班画师，他可担心小姐你呢，吃的，玩的，穿戴的，不知送了多少过来。小姐是不是也去如意馆谢谢人家呢。”

“就你话多。”我白了小桃一眼，挑出一支玫瑰红的发簪插到头上，“皇上和愉妃娘娘那里我亲自谢恩去，你替我谢班画师就好了。”

“班画师天天问我你身体可好点了，脸色可好点了，瘦了多少，你不给他瞧去，我没法回他的话了。你放过我吧，小姐。”

“给我上些胭脂口红，我菜色的脸怎么见人？”小桃知道我愿意出门了，欢喜地答应着给我上妆。

春光甚好。永和宫小花园中初长的香草一蓬一蓬的，米粒儿大的苞蕾从小小的绿叶间害羞一样地凸鼓出来，即使开了花也不那么显眼，只是连缀成一片鹅黄，竟发出一丝丝又烈又野的香气。以前都没有留意，春天来了，香草才冒冒失失地出挑出来，引人注目。迎春、水仙、紫藤、琼花，二月兰、瑞香、君子兰、牡丹、芍药等等或是含苞欲放，或已经在枝头闹着春意。最可喜的是桃花开得如云如霞，风吹过，落英缤纷。“瞧这花开得，漫天漫地的多美！”小桃伸手接了一朵被风吹落的花，花开得靡盛，终究还是落地归根随土而化，只不过在枝头也轰轰烈烈了一回。小桃还捡了许多花瓣，一并将它们丢下水中，水流喘急，花瓣打了几个旋，随流水而去。小桃看着高兴，咯咯地笑得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