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6

恢弘却令人感到恐惧的一个新世界。

站在位于冷冻八区的一栋建筑楼的八十层处，望向窗外的空鸣的心里袭过一阵又一阵巨大的恐惧感。

冷冻区的这一层到处都是弥漫着冰冷的气息，尽管是将自己的身体用衣服包裹得紧紧的，但还是感觉到冷到骨髓中的寒气。

突然，空鸣意识到或许是自己无界限的感官使得自己将眼前所看到的景物转化为心中的寒冷，想到了这点，空鸣便开始下意识地调整起自己对于所看到的东西的印象起来。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自己还未进入沉睡之前所生活的那个世界已经是被抹消得毫无踪迹，自己被强制性地去面对一个新的社会，这使得空鸣一时间迷失了方向，因为不知所措而感到莫大的恐惧。

对于自己还没有被冷藏前的记忆，空鸣感觉有点恍恍惚惚的感觉。明明自己只是沉睡了几近两百年，没有带着清醒的意识前进，但置身于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那些记忆倒像是隔了几个世纪一般。

自从自己苏醒之后已经是有四天了，在这段期间内，空鸣获得了新生的身体，成为新世界公民的资格，住所，飞行器等等的东西都已经是配置完毕。现在的他，需要的是一个新的心灵。

建筑内微微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透过玻璃窗子，空鸣看到自己的身后那几个在走廊中走来走去的机器人，眼睛开始泛起泪花。

情绪的波动使得空鸣感觉脑中新装进去的芯片在压迫着脑子，头部一阵晕眩，空鸣不禁有些无力地将身子靠在玻璃窗子上。

“先生，您的情绪有些失落，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楼层内的一个机器人走到空鸣的身边，问道。

听到了机器人机械的声音之后，空鸣的心觉得更加的冰冷和难受起来。

“我感觉很害怕。”

抬起手揉揉鼻子，空鸣情绪脆弱地说道。

“害怕，请问您是因为着什么呢？我看见先生您一直望向窗外，是因为窗外的某些景物吗？”

“我害怕这个社会。”

“这个社会？是因为这个社会的制度还是人们的生活方式呢？”

“我害怕这么大的一个社会，我却是独自一个人置身于其中。”

“先生，这个社会那么多的人，您不会只是自己一个人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重新开始，我不确定，我是否能够适应这个社会。”

“您会适应的，只要从您想要的生活的那个起点开始就行了。”

“我害怕我所获得时间。”

“时间？时间不是越多越好的吗？”

“是吗？我以前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真的得到了几近四百年的寿命，我倒是开始退缩了起来。”

顿了顿，空鸣继续开口问道，

“你作为机器人已经是存活多久来了？”

“两年了。”

“哎，我真是傻，问你这个问题。作为机器人的你，是绝对不会对时间这个东西有着生理和思绪上的体验的，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么多呢。”

“不，先生，并不是这样子的。”

机器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微微低下头来，它抬起手扶住自己的头，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一般。

感到有些奇怪的空鸣向着机器人走近了一点，奇怪地问道，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时间。。。空间。。。这些。。。程序陷入混乱，程序陷入混乱，现在勒令自动停机，现在勒令自动停机。”

说着这些话的机器人一下子就僵直在了那里，体内机器运转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

看着这一切，空鸣的心里衍生出恐惧感。

“你真的已经停机了吗？”

试探性地开口问道，空鸣将头低下望向机器人的脸庞。静止不动的眼珠，雕塑一般的凝固面容。空鸣连忙将头抬起来，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一时间，感到扼杀了一个生命的罪恶感在空鸣的心中泛起，使得他愈发地对自己感到不知所措起来。

这时候，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男孩子从走廊的另一边顺着地面运输带向着空鸣这边过来。

“让你久等了，本来应该是机器人来送你的，但是我向上级申请换成我了。”

男孩子说道。这时候，男孩子注意到僵直在一旁的机器人，不解地望向空鸣问道，

“这个机器人是被你人为停机的吗？”

“不，它自己停机的。”

“这倒是奇怪了，它做了伤害你的事情吗？”

空鸣摇摇头。

“那是它的程序陷入了混乱？是因为病毒吗？还是，你对它说了什么？”

男孩子瞳孔相环的眼珠子直直地望向空鸣，带着强硬地想要看入空鸣的心的那种眼神使得空鸣感到很不舒服。

“我只是对他说了一句‘作为机器人的你，是绝对不会对时间这个东西有着生理和思绪上的体验的’，之后它就开始便奇怪了，最后自己勒令自己停机了。”

男孩子深深地望了一眼空鸣，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果然已经开始了。”

“什么？”

感到奇怪的空鸣追问道。

男孩子摇摇头，引领着空鸣踏上通往飞行器停放库的地面运输带。将手中一大叠的文件递给空鸣，男孩子开口说道，

“根据你基因，我们诊断出你能够活到八十五岁。由于你一开始被冷藏的时候，你的年龄是十八岁，因此我们会在给予你的四百年的寿命上加上六十七岁。”

顿了顿，男孩子又接着说道，

“这些是一些关于这个社会的整体结构，还有有关于你的一切日常生活的事情的文件，你回到你的家中之后，你可以慢慢细读。在你适应这个社会之前，会有专门派出去的机器人来指导你，根据你第一代生命的资料，我觉得你应该会很快就能适应这个社会的。”

“不，我并不适应，我感到自己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听到男孩子的最后一句话，空鸣情绪有些波动地说道，

“你现在处于冷藏区，你还没有看到其他的区域，所以会觉得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人们所感知的温度会影响心情的。等到我们开入科技区，你就会开始对这个社会感兴趣了。”

眼光望向对面地面运输带上一个推着冷藏箱经过的机器人，空鸣突然就回想起自己曾经在那个蓝色空间里面发生的那些事情。一阵极其诡异的违和感袭上心头，想起那个说着是自己另外一种性质灵魂的男孩子，想起在那个空间里面毫无感情波动的自己，一时间，空鸣对自己的身体有着一种恍惚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这个活动着的身体就只是个肉体，有一些所谓的灵魂游离在自己的身体之内，诡异而不确定的虚浮感。

“我想问一下，在现在的这个社会中，人们已经探测出有灵魂了吗？”

空鸣开口问道。

男孩子惊讶地望向空鸣，说道，

“你才是刚刚苏醒过来，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的？”

“只是好奇。”

“目前还没，还有一些条件没有凑齐。”

“那就是说你们是确定灵魂是存在着的？”

“没错。”

“既然都没有凑齐条件去探测出来，你们又怎么知道灵魂是存在的？”

男孩子笑了笑，压低声音对着空鸣说，

“全球的人都相信灵魂是存在的，因为我们经历过‘神之拥抱’那个夜晚。”

“神之拥抱？”

“等到脑芯片可以用了之后自己去查吧，我今天主要是来看你的，不想解释那么多的东西。”

就在两个人说着话的时候，空鸣和那个男孩子来到了飞行器的停放库。坐上了男孩子的飞行器，两个人就飞出了建筑之外。

沿着一定的路线飞着，空鸣发现那个男孩子一直透过后视镜观察着空鸣。感觉到空鸣发现而望过来的视线，男孩子深深地望了一眼空鸣，便将深邃的眼神移了开来。

“总觉得你一直在观察我，是因为我提前从冷冻库里面苏醒过来的原因吗？”

空鸣望向后视镜说道。

男孩子又将视线望向后视镜，发现空鸣的视线之后，又是深深地望了一眼空鸣，男孩子将视线移了开来。

“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那你观察的结果呢？”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当中。

飞了不久，飞行器就进入了科技区的人造地面的隧道中。

透过飞行器的窗子，空鸣看见隧道的地面安装着很多的光纤维。透过光纤维发出的光，隧道内部的墙壁上的那些图案和雕塑都被清清楚楚地映出来。在隧道的墙壁上，有着一扇扇的门，有一些是紧闭着的，有一些是打开着。透过打开着的门，空鸣看见有人住在里面。

竟然有人在隧道墙壁上挖了一个洞，然后当做自己的家？

惊叹着，空鸣开口自言自语道，

“在这样子的黑暗中生活，不会感觉很压抑吗？”

男孩子顺着空鸣的视线望过去，便接着空鸣的话题说，

“有一些人就是向往着黑暗狭窄的小空间，这会让他们有安全感的。也许，有一些人只是想要换换生活方式。毕竟，在这样的社会中生活，是很容易就感到无趣的。”

“我感觉你似乎是看清了很多的东西一般。我可以问一下，你现在是多少岁了吗？”

“一百八十岁。”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获得第二代的生命的呢？”

“五十岁的时候。”

“那你现在觉得你现在的生活有趣吗？”

“等到我将你送到你住的地方，我就要去搭乘今天的那列死亡列车了，你觉得这样子的我会觉得我的生活有趣吗？”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空鸣慌张地问道。

“这并没有什么，感觉不到有什么东西吸引我，对着这个达到了顶峰的社会，我已经是感到索然无趣了。这种状态下生活着的我，和死了没有什么差别，以其没有感觉地重复每一天，还不如早点回归到生命的本源。”

“可是，死了之后，什么都感觉不到，一切都没了，不是很孤独很可怖吗？”

“经历过‘神之拥抱’的人都不会害怕死亡的。”

时不时闪过飞行器内的灯光摇曳着空鸣的心，心中感觉到浓重的忧伤和难过，空鸣用力地握了握拳头。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男孩子终于是将空鸣载到了空鸣住的地方。

位于森林区一区的一栋建筑物，一百四十层的一个房间。

男孩子将飞行器停在了半空中。飞行器的一部分变化成一个平面，与房间的地面处连接起来。顺着那个平面，空鸣走进了房间内。

转过身，空鸣不舍地望着男孩子，说道，

“既然你说灵魂是存在着的，那你死后，灵魂会去往何处呢？”

“回归本源吧。”

“我不懂。”

空鸣大声地说道，

“你可不可以不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讨厌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冲着空鸣笑笑，男孩子挥挥手，便走进了飞行器中。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空鸣，男孩子嘴中低声地说着，

“再见了，新的亚当。”

便离开了这里。

其实，这个世界还是会有转机的，可是，他已经是没有耐心再去等待那个转机。无聊的人生，不抱有更多期待的社会，这种人生实在是太令他感到厌烦。

即将，他这就要去结束自己在这个现世的生命，回归于他离开了许久的母亲的怀抱中。多么的让人感到愉悦啊，死亡即是新的一个开始。

全身动弹不得，也呼吸不过来，难受至极。

“给我醒过来，给我醒过来啊！”

洋子在心中呐喊着，脑子还在做着梦，洋子的意识却已经是回到了现实当中。强制性地给自己下命令，经过几番的挣扎，洋子总算是从梦中醒过来了。

“哈。。。。。。。。。”

从额头上留下的汗氲湿了洋子的眼睛，这使得她恍恍惚惚有种刚从水中浮起一般的虚脱感。用迷离的声音长长舒了一口气，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内蓝色的冷感使得一身冷汗的洋子觉得更加地冰冷起来，洋子连忙通过脑中芯片将屋子的基调换成了橘色。

看着变换成了温暖基调的房间，洋子却又是突然哭出声来。

如此温暖的东西，却不是真实的，也无法抚慰自己的心，对比之下，反而是让自己觉得更加地难受和孤独。

“洋子，别哭了，我在你身边呢。”

Ten借助着微型漂浮器飞到洋子的面前，伸长着触角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洋子的脸蛋。

“别用你冰冷的身体碰我，我现在感觉很冷。”

稍微地将头偏过去，洋子躲过了ten的触角。伸手拿起被子裹在自己的身上，洋子低头沉默了一下，却又将ten抱过来，用被子裹紧它，便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ten。。。。”

洋子望着ten，长长地叫出它的名字来。

这时候，说着话的洋子感觉到鼻子中还有一股血腥味。厌恶地皱起眉来，洋子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还没好吗？”

Ten带着担心的语气问道。

“或许是没有清理干净，所以现在还感觉到有血腥味。”

洋子回答道。

200岁生日那天，洋子的身上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最后自己竟然还莫名其妙地吐血，晕了过去。幸好，ten是和洋子的脑内网络连在一起的，因此能够及时将飞行器的控制权夺了过去，否则的话，飞行器或许就会坠毁了。

之后，被送往治疗的洋子竟然昏睡了两天。苏醒过来之后，洋子立即就得知了日零失踪，知舞三姐妹被清洗记忆的消息，现在，距离日零失踪已经是四天了，洋子的心一直都很压抑，很为日零感到担心。

从第一代生命开始，洋子就和日零认识了。本来两个人的感情是在一点点地加深的，可是就在烈鸟和一个男人结婚的那一天起，日零便开始变了。

她将自己深深地藏了起来，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承担，不愿意再去依赖任何人，冷生生地和洋子隔开了距离。想要依赖日零，想要被依赖的洋子感觉到了日零的变化。日零孤傲的内心和自己很像，所以洋子深知如果不是日零自己愿意走出来的话，无论是谁都无法走进她的内心。

洋子知道能够让日零如此丧失理智地追逐的人只有烈鸟一个，尽管她憎恨烈鸟对于日零的辜负，却又觉得能够再次和烈鸟重逢的日零真是幸福。心能够牵挂着一个人，能够为着他激起内心的情绪，让自己感觉到自己其实还是活着的，就算痛苦，那也是多好的事情啊。

“日零啊。”

洋子低声说道。

“洋子，你很担心日零？”

Ten问道。

洋子点点头。

“只是浅层的担心情感吧。”

听到ten说出这么一句话，洋子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起来。眼神游离开到一边，洋子没有回答ten的话语。

“算了，按你这个人，只能是激起这种层次的情感了。不管难过，还是为别人担心，这种情感只是浅层表面的，可以一瞬即逝，也可以维持上很久，然而，却都是无法激起你热烈的情感的。所以说，你这个人很冷酷。”

“我也厌恶这样的自己啊，但是我的心就是没办法拥有那样子的情感啊，我太自私了吧。”

“不是自私，是冷酷，源自于恐惧的冷酷。你害怕别人无法同样回应你的情感，所以就老是对自己的感情有所保留，久而久之，心就封闭起来了。”

挑了挑眉，洋子说道，

“ten，我一直都觉得，你很擅长于分析这些东西，真难想象你是个软体动物来着。”

“是你将这些思维带给我的。”

“你还记得以前在海中的事情吗？那时候的你，在想着什么呢？”

Ten顿了顿，带着责备的口气说道，

“你在我的头中塞进了一个脑子，还有一个芯片，将我拉到人类的世界。这就代表着我和动物界的最本源的本质已经是断了，你现在竟然问我还作为动物时候的事情，那不就等于我现在问你还记不记得你在你妈妈子宫里面的事情吗？”

“这也是。”

想了想，洋子突然就对ten说道，

“ten，我给你换个主人吧。”

“为什么？”

“我觉得我现在是越来越糟糕了。和我这样子的人在一起，你也觉得很压抑吧。”

“难道你突然就将我拿去洗脑，忘记你，忘记现在的生活，然后换了另外一个思维，我就会觉得很开心吗？不要那么的擅自妄为，将我的存在抹掉啊。”

“我不会将你洗脑，就这样将你带去给永岁照顾你吧。我的身体迟早会被我的精神给弄垮，现在已经是。。。。”

洋子突然就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别想太多了，你这个怪人，老是用原则性规格自己，去为别人着想。不了解你的人，肯定会以为你是很为别人着想的人吧，却没想到你只是受性格原则的驱使罢了。尽管你很冷酷，但是我想继续呆在你的身边，不然我会担心你是不是又在自己一个人哭泣。”

Ten说道。

洋子的眼眶变得湿润了。感动地紧紧抱住ten，洋子说道，

“ten，我好喜欢你啊。”

“浅层的感情？一瞬即逝的感动？”

“不只是浅层而已。”

“那真是令我感到惊讶啊。”

“好了，我不和你闲聊了。我得去学校那边，看一下情况呢。”

将ten放到床上，洋子便跳下了床去。

打开脑内接收信息的那一栏，洋子立即就看到自己的网络空间里面堆积了一大堆的邮件。有一张紧急消息条贴在自己的网络空间那里。

连忙打开一看，洋子立即尖叫起来。

“日零回来了，我的天啊！”

大叫着，洋子一把跑到ten的身边，一把抱起它，洋子便从打开的玻璃墙那里向着下方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