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九乔之死

所幸，当我掠到那片树林时，浑身浴血的九乔仍躺在地上。

我慢慢靠近，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九乔果然没死，似乎还感觉到了我的到来。她慢慢转过头，肤色灰败，黑洞洞的大眼睛有些虚弱地看着我，“你终于来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

“我一直很讨厌你。”九乔看着我，嘴角在笑，“要不是不能对你动手，我一定早就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我说道。

九乔的笑变得失落：“你说得没错，到今天我才知道，从我第一次刺杀你失败时，就已经注定我永远也杀不了你。”

“去年星魂和我用晚餐时，房间里服侍的傀儡突然拿刀杀我，是你安排的？”我看着她问道。

“正是我。”九乔爽快地承认了，“到现在，我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你和星魂不是一直怀疑是我所为吗？你们的怀疑没有错，就是我指使的。”

“你怎么做到的？”我问她道，对于此事我一直有很多地方不明白。比如，那个会阴阳傀儡术的年轻男子怎么会受刚进阴阳家的九乔指使？九乔是怎么制造那年轻男子自杀假象的？最重要的是，她是怎么避过星魂的读心术的？

“很简单。”九乔的笑看上去有点诡异，“我勾引了他。一个年轻的、血气方刚的男人，对于我来说，诱他上勾太简单不过。他帮我在星魂大人院中的傀儡身上动了手脚后却行刺失败，我把他骗下了蜃楼，到了桑海城中的阴阳家据点。我在与他亲热时，将匕首刺进了他的心脏，同时制造了他自杀的假象。”

我沉默不语。那个年轻男子应该是真心喜欢九乔，否则不会冒着被星魂发现的下场去帮九乔做这些事。要知道，会阴阳傀儡术的人就那么三两个，星魂必定会查出来的，而且星魂绝不会对向他出手的人心慈手软。

可惜呀，很多人，总是对真心待自己好的人视而不见甚至是残忍，却苦苦追求一些看似美好实际却遥不可及的人。

说到这些，九乔嘴边的微笑此时甚至有些得意了：“我也拥有精神和物理双重属性的阴阳天赋。这是我和星魂大人唯一一处相同的地方，很罕见，也很巧，星魂大人是读心术，我是藏心术，但是星魂大人不知道。所以那次他对我用读心术时，只看到了我给他看到的部分。”

我摇摇头：“你在阴阳家原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九乔突然大笑，伴随着呕血，“更好的生活吗？咳。。。”

九乔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她躺在地上，黑洞洞的眼睛望向天空：“我从来没有真正成为过阴阳家的人，又哪来的更好的生活呢？”

随后，她脸色更为灰败，声音干枯：“我只不过是赵高养的众多脔宠之一罢了。”

赵高的脔宠？蜃楼之上，我曾问过赵高关于九乔的身份，那时赵高只轻描淡写地说九乔是某个大户人家的脔宠。原来，九乔就是他自己府中的！赵高此人阴险狡诈深不可测，如果是他的人，那我不得不怀疑九乔身上种种事件的真实原因了。我谨慎地看着九乔。

九乔双眼没有聚焦地望着天空：“从懂事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后院长大，每天只是学习琴棋书画和各种舞蹈礼仪。直到初次葵水来后，我们的主人，赵高，把我送至了另一个府中，那是我十二年来第一次离开那个后院。一开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很开心，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后院看看别处的风景了。”

“到了新地方，那府上的两个老妇人带我去了一间卧房，床很大，也很华丽，整个卧房布置得都很精美。然后，有一个肚皮肥胖的男人进来了。他见到我时几乎流下口水来，我感觉很恶心，就想离开那间房。但是，房门被锁上了，我出不去。不管我怎么捶门，怎么喊破嗓子，怎么扭打都没有用。我被那个满面油光全身肥肉的男人捉住了，我记得那时外面的天空很黑很黑，好像马上就要塌下来一样。我很恐慌，我感觉自己很弱小，好害怕，我被抓到了床上，我使劲儿挣扎，可是衣服还是一件件被撕了开来，那时我感觉撕开的好像是我的皮肉一样，痛死了。好多蜘蛛在身上爬来爬去，好可怕，我嗓子喊哑了，叫都叫不出来。我的腿被那堆白花花的肥肉用膝盖压住了，另一只腿被强行拉开，然后是我这一辈子最痛的时候。。。后面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醒来时，仍然还是好痛，全身都痛。好多血，到处都是血，好脏，令人作呕。。。”

“我被送回那个与世隔绝的后院。那时我万念俱灰，但是我必须先报仇。我策划着逃出去，一次次，一次次，都失败了。最后那一次出逃被抓回来后，赵高来了，他把我关在了一个完全黑暗的地牢里。整天整夜，不给我吃的，也不给我一口水。后来，我慢慢感觉到地牢里进来了很多窸窸窣窣的东西，它们刚开始只是爬来爬去，声音很小，然后就越来越多，叫得也越来越响，还爬到了我身上。最后，整个地牢里都充斥着它们的尖叫，好像很多尖锐的指甲在地砖上划来划去，它们钻进了我的头发，钻进了我的衣服，粘液就从我的头发和衣服里流了出来。不知道过了几天夜，我已经快疯了，缩在地牢里的一角，跟它们一样，不停地尖叫。”

“地牢被打开时，亮光透了进来，我永远也忘不了借着光亮看到的地牢中的那一幕，密密麻麻的蜘蛛，不停地蠕动，吐丝，产卵，毛须的肢干上都糊着亮晶晶的粘液，密密麻麻。我身上也是，不停地有蜘蛛爬出来，头发上挂满了粘液。我出了地牢后反而立即吓晕了过去。”

“醒来后，赵高问我，是愿意享受荣华富贵还是愿意待在那个地牢里。我缩着身子，唯唯喏喏地点头，我会听话，我永远听话。”

“此后，我一直周旋在有权有势的男人的床上。我很快就学会了怎么取悦男人，又很快学会了蛊惑之术，所有在我床上的男人，都像一个奴隶，或者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样，跪着求我给他们，并且事后都会离不开我。”

“这成为了我的资本。直到遇上云中君，他感觉到了我特殊的阴阳天赋，他说，只要我帮他完成一个计划，我就可以脱离赵高的控制。只要成功勾引阴阳家的左护法、一个叫星魂的人，以后朝廷和他，都会给我一份自由自在的富贵的生活。”

“我答应了他，我实在太渴望自由了。云中君去和赵高说借我一用，然后赵高随后就把我叫了回去。赵高，赵高是个吃人的魔鬼。。。他说，他知道云中君要密谋夺得一样东西，叫我趁此机会进入阴阳家配合云中君，查清楚那东西的来龙去脉，最好抢先夺过来。赵高说，我不要妄想能逃出他的手心，天涯海角，只要有蜘蛛的地方我就别想逃。”

“哪里会没有蜘蛛呢？我彻底绝望了，也许我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没有丝毫幸福的命运。直到进入阴阳家，我遇见了我要勾引的对象，星魂大人。”

说到这里，九乔望着天空的涣散眸子里忽然有了些微的神采：“星魂大人我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就知道他以操纵别人命运为乐。按理说，爱权势的男人肯定也爱美色。可是，我却勾引不了他。他冷酷无情，对我也不咸不淡。直到那天我从他院中出来，看见了你，我才知道我的蛊惑之术对他为什么不起作用。”

“那天，他送我出门，看见了站在院中的你，他的眼神变了。作为一个女人，这种感觉我很敏锐。出乎我的意料，我感觉到的是，他在乎你。”

“我很好奇。这样一个权势熏心的男人，怎么会真正在乎一个女人？正好云中君叫我所做的，也就是拆散你们。我觉得你是个威胁，所以回去后，我随即就安排了那场刺杀。可惜，我失败了，并且后来得知云中君的目标不在于星魂大人，而是想将你拉到他的阵营后，以后就也再也没有了刺杀你的机会。”

“我继续执行我的任务。一边寻找着阴阳家严密保护之物的蛛丝马迹，一边继续接近星魂大人。星魂大人拥有一切成功男人的品质，专注、冷酷、善于操纵别人、天生令人忌惮或者敬畏，但他比那些政客更加优秀，他更残忍，更无情，这些不仅表现在视人命如蝼蚁上，对于美色也是一样。他一心专注于权势。从勾引他到想只想靠近他却不想勾引他，我遇到了一个真正值得我崇敬的男人。”

“那时我开始想着，我能不能以后就待在阴阳家。月神也说过我阴阳天赋突出，我想，如果阴阳家有人能帮我摆脱赵高的控制就好了。我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要可以待在阴阳家专心修炼，偶尔还能看到星魂大人一两眼，我就很满足了。”

“但是，我的命运总是这样，不管我的愿望有多卑微，也从来没有实现的机会。云中君说，如果我没完成任务，我就不能再待在阴阳家，他会把我送回赵高府中。我只好继续寻找机会接近星魂大人，企图引诱他。”

“可是不管我用什么手段蛊惑他，他一直不为所动。但他对我也不像其它阴阳家女弟子一样残忍，我一直以为，我在他心中始终还是有所不同的。现在想来，可能他只是一直在利用我来蒙蔽我背后那些居心不轨的人罢了。”

“加上每次陷害你也不成功，云中君交给我的拆散你俩的任务就这样，始终无法完成。我一方面已经不想再勾引星魂大人，一方面又不得不寻机机会接近他。云中君消失的前几天，给我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我再不成功，就只能送我回赵高那里。可是我回到赵高那里，不仅没完成云中君的任务，也没完成赵高指示的偷取阴阳家秘宝的任务，我回去后赵高不会放过我的。”

“我很着急，我不想再进那个爬满了蜘蛛的地牢。正巧此时朝廷举办晚宴，我用尽全力，在宴会上献舞，展现我最美的一面。可是，即便这样，星魂大人的目光看的还是你。”

“我没有办法。晚宴过后，我去了星魂大人的卧房。我脱光衣服跪在地上求他，我心想，只要他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他以后离不开我，这样我就能完成任务了。可是，可是他连这一次机会也不给我！”

“我被迫在我崇敬的男人面前做这种下等的事，结果却只是心上被泼了一盆彻头彻尾的冷水。我以为，我只能回地牢了。结果第二天，我知道了云中君死了的消息。”

九乔淡然地继续说道：“是的，我知道云中君死了。大家都在猜测云中君去哪了，包括赵高也不知道云中君现在在哪。但是我知道他死了。我还知道，云中君的死，跟星魂大人脱不了关系。”

“那天在蜃楼上，宴会散场，阴阳家众人也各自回院后，我跟在星魂大人后面寻找靠近他的机会。怕被发现，我离得很远很远，所以跟丢了。可是后来，我到处找他的踪影的时候，却突然看见他从那五百童男童女住的地方出来了。当时我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云中君和那五百童男童女消失的消息传得纷纷扬扬时，我就明白了。”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星魂大人的行为如果被任何人知道，一定会被皇帝杀了的。那么多条人命消失，蜃楼几年的铸造和筹备都功亏一溃，皇帝一定不会放过星魂大人的。我绝不能看着星魂大人死去，绝对不能。所以我一直死守着这个秘密。”

“可是，赵高一直逼我。他逼问我那天晚上阴阳家内发生的任何可疑的事。我坚持说我那晚在星魂房间被打晕了，什么也不知道。但是，赵高不相信，他严刑拷问我一次又一次，我被关进了阴森的地牢，满是蜘蛛。。。密密麻麻地爬。。。”九乔话音颤抖。

“我以为我会疯，但是，我竟然挺过来了，我第一次成功瞒过了赵高。从地牢出来后，赵高让我继续想方设法留在阴阳家。我说从月神和星魂大人那里很难打听出什么东西，赵高便指示我从你身上着手，严密注意你的动向。”

“那时我想靠着阴阳家摆脱赵高的想法从未有过地强烈。只要阴阳家肯出手帮我，我一定潜心修炼，将来做牛做马都忘不了这份恩情。”

“可是，我的愿望再一次落空了。阴阳家没有人帮我，没有人救我。。。虽然我属于月神门下，但云中君死后，月神就对我态度大变。曾经月神虽然对我并不热心，但她看在与云中君合作的面子上，对我也时不时地教导一下。云中君死后，她就没有再理会我。阴阳家其它人也慢慢不再理会我，我甚至听到过他们耻笑我空有天赋却没有战斗力或者控制力。。。”

“阴阳家没有人愿意帮我，没有人真心待我，我逃不出赵高的控制。。。我只能继续听赵高的命令，去跟踪你。。。”

“但你的速度太快，我经常跟丢，以至到现在仍一无所获。赵高逼着我尽快交差，我只好找月神问了功力大涨的方法，虽然我知道我在自毁天赋，虽然我知道，没了阴阳天赋，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与星魂大人并肩的机会。。。”九乔声音哽咽了。

“昨天我功力初成，以为今天终于可以跟上你了，没想到，今天已经是我生命的尽头。。。他们把我拦住了，一个怪物来吸我的血。。。我用尽昨天所学的雷链术杀了他，但还是救不了自己。。。”九乔望着天空，笑得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凄凉。

我震惊地看着她。她说的是真的吗？怎么与我之前所推测的真相相差如此之大？按我的推测，九乔应该是执迷不悟无可救药，为什么会变成是她用自己的生命和未来在全力守护星魂？为什么会变成她其实也想安心待在阴阳家却无人能收留她？

我迅速走上前，手中浮起绿色光晕。

“没用了……咳……”九乔嘴角汩汩地流出了深红的血，“我快死了……救不了了……我知道……我活着也不会有比死亡更好的结局，活着太苦……求你……让我解脱吧……”

九乔半个身子都浸泡在刺目的血色中，她脸色灰败，手中缓缓举起一个刻了蜘蛛的令牌，“我想，星魂大人应该也想抢夺那样东西。我把赵高给我的令牌放在身上，这样，月神就知道我是赵高派来的人了。加上我先前对那样东西的试探引起过月神的怀疑，看到我身上这个令牌，月神以后就会把怀疑的重点放在赵高的身上，星魂大人以后就可以更顺利地去夺得那样东西……我一直帮不了星魂大人什么忙，也没有机会待他好……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现在已经明白……那晚我在星魂大人房间，是你打晕了我，又把我送回房间……是你救了我……。我不怪星魂大人，他想杀了我，足以证明我对他的崇高敬意没错……他是如此坚定不移毫无旁念，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我真想爱他……可惜我现在不能了……星魂大人有你这样干净善良的女子陪在身边，我没有不甘……我可以瞑目了……”九乔迟缓而费力地将令牌塞回腰间，又从袖中抽出一方染血的绸帕。她慢慢转动双眼，看向我，似乎已经无力再聚集任何神采，“我只想在临死前让星魂大人知道一件事……我不是甘心下贱地去一次次勾引他，我不想这样的……他毁了我的容，我也从没有怪过他……那张脸只是我能在赵高手中活着的资本，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怪他……他是我唯一敬爱过的人……帮我……把这张绸帕给他……”

我目光落到了绸帕上，那张绸帕上用鲜红的血写着：幕后所挟乃赵高，平生所为不由己。不求眼中占一席，只愿君心偶有忆。

“星魂大人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亮光。他就像那寒冷冬夜中的烛火，飘渺不定，随时会从我生命中消失，让我的生命再次陷入黑暗。现在我也终于明白，我的一生本就只能深陷黑暗，那抹微不可捉的亮光不过是我的幻觉而已。”

九乔出神地看着天空，身下的鲜血慢慢渗进了泥土里，“是啊……我从一出生就已经深陷在地狱……我不知道什么叫爱，从来没有人爱过我……我还没尝过幸福快乐的滋味就已经要消逝在这大地……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生来就是享受，有人生来却只能受苦……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许，我的出生本来就是个错误……”

“你知道吗……其实我如果能有一次选择，我不会选择来到这世上……我来到这个世上只觉得苦，只觉得恐惧……只感受到无助……我真希望自己没有来过这世上……我诅咒那两个把我生出来的人，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世上来受苦……不过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脱离这无边的苦海了……谢谢你杀了我……谢谢……”

九乔的瞳孔涣散了：“啊，我解脱了……我终于可以脱离这人间地狱……那些夜色中流淌的水……黑暗中盛开的花……一如蝴蝶在冬天破茧而出……蝴蝶在冬天破茧而出……注定了出生即是死亡的命运……”

话音逐渐飘落，一方绸帕散开在地。

树林里吹起了一阵又一阵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阴冷的风。我感到呼吸困难，感到恐惧。

我抬头，头顶的天空一片灰蒙蒙，惨淡的云朵后面好像浮现出一张张亡灵的脸，他们脸上带着怜悯的笑意，看着我，露出怜悯的微笑。

我杀了一个真正的可怜之人。我双手哆嗦。

她一生何其无奈，何其凄凉，何其辛酸。她悲哀地活着，无奈地放手，孤独地死去，终其一生，从没得到过片刻的温暖和幸福。

树林中弥漫起一股湿冷的雾气，我感觉到爱情，感觉到守护，感觉到命运和死亡中包含的不朽，感觉到深厚情意中蕴含的悲凉。我透不过气来。

浓重的鲜血在地上静静地流着，一如死去的九乔嘴角那一抹安静的笑意，那带着温和怜悯的笑意。我毛骨悚然，体内忽冷忽热，那雾气好像从我的皮肤渗入了我的体内。我喘着气，跌跌撞撞，向树林外走去。

湿重的迷雾蔓延，一棵棵树隐藏在雾气中，隐隐约约。看不清路，只有一截截褐色的树干在蒙蒙的雾中沉沉直立着，好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出。我迷路了，迷失了方向，迷失在吹不散的雾中。

黑色的乌鸦飞过，落在树干上，死亡的眼睛望向雾影重重的远方。

回忆开始燃烧，像咆哮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后露出的嶙峋尖牙，从那张开的口中还传来了对我的阵阵嘲笑。我走啊走，一直一直走，不停地走，却无处可逃。

不知走了多久，冷汗沿着额角流进了眼睛里，我喘着气，步履蹒跚，终于走到了一条河边。

河水深冷。我跪在地上，俯下身，颤抖着，把双手浸到河水里。

清波粼粼的河水，洗不掉难以解脱的痛苦。

我跌坐在河边，带血的绸帕从我袖中滑落。

我定了定神，把它再次拾了起来，掏出火折子，将它放在了火焰上。

这样的罪，让我一个人背就够了。

星魂，你该受的，我替你受了。你永远不会知晓，有一个人曾为了你，宁愿受尽百般折磨和痛苦，宁愿进入比死更可怕的地牢。她为你，下了地狱。然而她在真正下地狱前，还要利用自己的死，为你做最后一次打算。

我们的骄傲轻狂，害死了这样一个微弱的，但却尽自己所能、暗中默默守护你的人。这罪太深重，无法救赎。我会为你受住。星魂，你可以继续活在光明自大的生活里，继续骄傲。这件事从来没有在你的生活发生过，你的生活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阴影。

可是星魂，我今天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世界，只是它浩大而琐碎的表象。而一些人的内心，一些事情的真相，却藏在岁月的背后，我们无法感知。直到有一天，当我们真正抵达这些人的心灵，接近了事情的真相之后，才发现我们对生命的了解竟是那么肤浅，那么简单。他们的心底，深藏着的苦痛，深埋着的善良，深掩着的真爱，深蓄着的大义，我们竟毫不知晓。只有时光的河流在喧响中沉寂下来，在翻滚中平静下来，一切水落石出之后，我们才会真正理解一个生命，懂得一颗心灵，才会明白这个世界赋予我们的真实与美好。

只道年少轻狂，伤人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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