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睡了很久,浑身一阵烫得灼人,一阵冷如寒冰,我迷迷糊糊地看见床边坐着暗紫色的人影,双手不自觉地伸过去抓住他的手臂。他手臂一颤,上床来,躺在我身边环住我的腰。我正冷得发抖,发觉身边有个火炉似的热源,忙贴上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睡了过去。
待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四爷就睡在旁边。高挺的鼻梁,漂亮的眼睛闭着,两道剑眉也温柔起来。我的手指顺着他的眉再到他的鼻子再到他的嘴,我紧咬着唇把眼睛内的一点湿意逼了回去。
昨日他肯定是因为把我自己扔在冰冷的河水里有些内疚,这才留下来的。我穿好衣服,走下床,这才感觉有些头重脚轻,眼冒金星。膝盖处疼得厉害,撩开来已经青紫一片,回头看看重重窗幔里的模糊人影,咬牙走到门口,如果一份感情需要怜悯才能维系,我宁可不要。
走到外殿,青青和苏梦见到我一声惊呼,忙扶着我倚到一旁的软榻上。用了些清粥,腹内有了食物感觉好多了。听外面小太监传,说是九皇妃来访,我有些惊喜,忙让他们请进来。
“姐姐!你怎么憔悴成了这样!”静娴一阵大呼小叫地跑进来。身后的奴才都吓白了脸,在后面提醒她,该叫太后娘娘。
静娴嘟着嘴:“他们都让我叫你什么太后娘娘,有十七八岁的太后娘娘么?我才不叫。”
我笑着摇摇头,也就是九皇子敢收这个丫头,请她坐到一旁,道:“今天怎么得空进宫了?九爷肯放你了?”
说到九爷娴静红了脸,刚才的咋咋呼呼荡然无存,嗫嚅道:“我要出来见你,他怎么能不放我?”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声音大起来:“听他说早晚要叫你皇后娘娘,这可是真的?我觉得皇后可是比太后好多了。”
我的笑凝在了脸上,羡慕娴静和九爷经历这么多终于要修成正果了,至于从太后到皇后,虽然称呼只差一个字,它们的距离也只有我知道。
许是我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娴静也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她从手腕上褪下个东西来,献宝似的举到我跟前:“姐姐你看,九爷给我的东西,叮咛了半天不让我带进宫,你可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古怪?”
我抬眸,娴静葱白的手中躺着一只莹润碧绿的宫镯,上好的成色在几缕阳光下晶莹透亮,四颗宝石嵌在其中,并无反复的花纹。我的心一跳,这镯子就这样突然呈现在我面前,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手有些颤抖,拿过镯子攥在手中像攥着我的命运。
抬起手,手腕白皙纤细,如果把这镯子就这样套进去,会不会真的穿越回现代?那么这里的一切,四爷、八爷、九爷、娴静、苏梦都会成为一场大梦。
脚步生风,手中的镯子被夺了去,啪得一声成为了地上的片片碎玉。四爷怒视着我,娴静惊得站起身来,被青青拉了出去。
这应该算是四爷回来后,我和他第一次正式相见。我微笑着看着他,身后靠着软枕,支撑着我:“摔了它干什么?这是先皇所赐,你不应该摔。”
他胸口起伏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一走了之,想都别想。”
可能于他而言,拥有两个女人甚至**三千都是应该的。只是我,不想做其中之一。我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平静:“我流过产,是八爷的孩子。”
他身子晃了晃,脸色雪白:“我以为,密探传给我的,都是假的。”屋中死静,我垂着眸,不看他,怕看他一眼,自己溃不成军。
良久,他脚步踉跄走到门口,背着身,看不清表情:“他也是你救的吗?”我笑,眼泪滑到嘴角,涩得发苦。他没有等我回答,走也不回地出了门。
晚上又开始发高烧,咳得我头晕。青青看着我放到一边未动的药碗,皱着眉和苏梦交换着神色。
我把她们支出去,躺在床上。听着宫中斗兽园中野兽的嘶吼,睡意全无。斗兽园已经荒废多时,因有时未驯服好的兽在和人相斗时发生意外,太过残暴血腥被先皇禁止。园中的虎豹倒还是养着,如今这声声嘶吼划破长空,难道是四爷去了那里?
我一惊,坐起身来,起身太猛引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外面野兽的一声声吼好似钻入了我的心,让它狠狠地揪着,一丝丝疼痛从心头扩散开来。
夜半,无月无星。漆黑的天幕像泼下的浓墨,殿门打开,一个暗紫色的人闯了进来。暗紫的衣服和夜色让我看不清他衣襟上到底有多少血,只看见左肩的衣服少了一大块,白色的里衣都染成了红色。他的腰挺得直,步子也沉稳,只是发白的脸色和嘴唇透露了他的伤势。
我手扶着门边,好让自己不软倒下去。跨出去的脚生生地收了回来。他的左肩在战时不是还受过刀伤吗?如今又被野兽抓伤,肯定更加严重了。我盯着他的左边肩膀,咬着唇。
四爷手中握着晴雨娃娃,晴雨娃娃白色的裙摆已经被染红了血。不知是野兽的血还是他的。
我出来得急,只穿着寝衣,风一过,咳了两声。四爷抬头看了我一眼,要说些什么,终没有说,别过头去,良久道:“老八是你送走的吗?”
“是。”我的声音刚出口就破碎着飘在风里,吹走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他在哪?”
我摇头,不是不想说,是连我都还来不及知道。
四爷紧握着晴雨娃娃,声音有几分嘶哑:“兜兜转转这么久,你还是回去了。当初不是被他伤透了心吗?你可知我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时候,心心念念的都是谁吗?”
“你有红罗,我便是多余的。我不在的时候想着我,她不在的时候……”我闭着眼睛,泪水浸湿了睫毛,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红罗?红罗,你竟这样把我推给了红罗。”四爷喃喃着,忽然双手用力把手中的晴雨娃娃撕成了两半。那破碎的烟字静悄无声地躺在地上,沾了点猩红色的血,如绽放的艳红梅花,刺痛了我的眼。
晴雨寄相思,晴天山外,微雨屋前,恍若那年相知……
我不知道四爷什么时候走的,委顿在地,潮湿的地面浸得双腿冰冷。青青从殿内跑了出来,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拉起我,哭道:“娘娘,你何苦如此?”
对啊,我苦笑,我何苦如此。他是帝王,有佳丽三千都不算多,如今才出现了一个红罗。如果二人和睦共侍君,在别人看来是一段佳话,但于我不过是痛苦万分。再说我是八爷的皇后,现在的太后,又怎能再成为四爷**的人呢?
深秋,朝凤殿内的树叶落了厚厚一层,萧瑟如冷宫。
朝凤殿本是历朝皇后居住的地方,而现在住了我,不知道新晋的皇后红罗怎么想。听说她为了找出害她落水的宫女翻遍了整个皇宫,却没有找到,生了好大一场气。皇上因两情深厚,也为了安抚美人,将她封为皇后。我已经忘了当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自己是如何反应的了,只记得皇上对她圣眷优隆。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怎么感觉这么久远。
九爷和娴静的大婚我没有去,四爷以保护太后安全为由,在朝凤殿外加了两层守卫。进殿困难,出殿更困难。原本想送娴静的华美衣裙也无法定制,我找了找我身边值钱的东西,无奈只好把之前刚做皇后时八爷赐给我的奇珍异宝一股脑裹了一个包裹送了出去。虽然是借花献佛,但也聊胜于无吧。
在宫里一天天待下去,青青和苏梦把关于皇上的消息封得死紧,却还是在小宫女间传开来,**本就寂寞,皇上的一举一动都是焦点,再加上皇上皇后琴瑟和鸣,今天皇上赏了什么珠玉,后天皇上赏了什么稀奇浆果,事无巨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我不想听,也听累了。我想离开,哪怕是死亡。都好过于听着别人的故事,过完我长长的下半生。
可是被变相囚在这里,我能如何?
秋意肃杀,冷意渐浓,这日傍晚,夕阳斜落,血般的残红称得光秃的枝桠更显萧索。苏梦脸上有几分凝重,进殿来道:“娘娘,天穹二王妃薨了。”
我有些吃惊,道:“什么时候?”
“我刚才去取食盒的时候听说的,并不清楚王妃薨的时辰。”苏梦捧着食盒的手指发白,当初迎天穹使者归来的时候,我便和苏梦讲过这一节。
她是女中豪杰,为了心中所想费尽心血拼尽全力。老天对她公平也不公平,如此人物生来却带着绝症,可是若非那绝症她怎会破釜沉舟跟人斗跟天斗,要做那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世间本无双全法,如今她虽败犹荣。
我站起身,看着天边马上要沉下去的斜阳,长叹一声。人生有独自一人走的,有两人同行的,不同的路,不同的过程,不同的结局。或许,我也适合独自一人,却不甘心,直等挣扎到遍体鳞伤,又恢复一个人才明白这些。
我低下头,再抬头时眼中清明。
吩咐扫院子的小太监把树叶堆在一边不要丢掉,没有理会小太监不解的眼神,我走进殿内看着刚到掌灯时分微微晃动的烛火,握紧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