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一切迅捷得让人咋舌。八爷暴毙的消息也飞快地传了出去,百姓们似乎忘记了统治者的更迭,宫中的人一夜间又多起来。每个人如常做着自己的事情,正如每个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了活命选择沉默。
嘉贵妃自戕了,走得壮烈。桃贵嫔却失踪了。四爷下旨按皇后的礼仪下葬,我让青青把那支玉簪带过去放进棺内,如果八爷在这里,我想他也是愿意的。
封了哥哥和一众将士,大封之仪便草草结束了。四爷的**却一个人也没有封。当初四爷府失火的时候,几个侍妾妃子在混乱中逃走了,确也是封无可封。只是没有给红罗一个名分让我有几分诧异。
九爷从天牢待久了,落下了风湿的毛病,经常骨节儿酸痛。四爷为了安慰他,也为了给初登大宝添几分喜气,将九爷和天穹国二王妃的外甥女温娴静定了亲事,下月初完婚。
我抓了一把鱼食抛到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苏梦跟我讲九皇妃从天穹而来,妆容是多么精致,衣裙是多么华丽。如不是苏梦提起我都忘了,当日静娴是最喜欢华美的裙装的。我淡淡一笑,大婚的礼品就这么定了吧。
“娘娘,您不出去走走么?”苏梦道。
“出去做什么。”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朝内殿走去。这太后的服饰就是比皇后的简单舒适,其实就这样下去也不错。
我从来不知道该怎样经营感情,对人也是一条心,等这颗心碎得不成样子了,我也不逗留,不拖泥带水,断就断个彻底。对四爷,我还有心底最后一丝期盼,哪怕就剩下一丝,我也不敢多想,想多了,这一丝也能燃起大火,灼伤我。
苏梦在我身后小声道:“皇上刚刚登基三天,江山还未稳定,他每日处理政务肯定太忙了,才没有时间来看娘娘。”
我脚步一顿,道:“还是帮我换衣服吧,我要去问问八爷的近况。”
换了身宫女的衣裙,把头发也梳成简单的发髻。除了御前宫女和各宫的女官的服饰略有不同外,其余的宫女裙只有天青和浅绿两种颜色,天青色混在暗沉的夜色里,一点都不明显,正好方便我去熙福堂。只是再次穿上宫女的衣裙,还是感慨了一番,如若可能,我倒是希望一切回到最初。
当时安顿八爷时,用的是熙福堂里的人。别的宫龙蛇混杂不敢用,这个宫里因为住着的老太妃对宫中的事不大上心,手下的人底子很干净,而且因为在宫内的时间长,他们的人脉也更广。也许正因为如此,四爷才选中了熙福堂中的首领太监小宋子做宫内的接洽。机缘巧合,熙福堂中的一位宫人母亲生了病无钱医治,我指了一位御医给他母亲看病,他便帮了我做成了把八爷送出宫的事。这种事越少人参与便越好,如今**没有妃嫔,我悄悄去应该没有问题。
当时情急,用了安眠药丸,不知道八爷醒了之后怎么样了。我趁着夜色出了朝凤殿,朝着熙福堂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御花园的一座拱桥上,一抹流动的红色闯进了我的眼睛。我心内疑惑,不敢久留,低着头,想从一边溜过去。
“站住!见到本小姐,不请安么?”她声音骄纵,在寂静的夜里却分外突兀。
宫内什么时候来了一位小姐?我迟疑着,眼睛瞥到她配在腰间的长刀上,心头突得一跳。脑中滑过一个可能,南疆四皇子最近把一员女将纳入麾下,女子武艺高强,善使长刀……
忽然膝盖处剧痛,我的手攀住一旁桥的栏杆,努力不让自己跪下去。她长刀还鞘,笑道:“这还是刀背,你应该感谢我没用刀刃,不然这两条腿都得削下来。本小姐仁慈,你现在下跪跟我认错还来得及。我早晚会是这**的主人。”
我如今也是一国太后,女儿膝下就算没有黄金,也有我的自尊。我突然庆幸起来,幸好此处灯光昏暗,我低着头她不仔细瞧是瞧不清楚脸的。现在这个形势要解决也只能不走寻常路了。眼前正是拐走了四爷的女人,我应该怎么办呢,我眯着眼瞧了瞧她。
我装作要请安的样子,趁她不备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抵在桥的栏杆上,微一用力使她半个身子悬空,我笑道:“深秋时节,桥下的水应该也不算太凉。这位小姐,你要不要试试?”我并不想把她推下水,只想吓唬她一下。
她杀猪似的叫起来,我啧啧感叹两声。果然是一位沙场上拼杀的女将,声音都比常人洪亮。
她摸索她腰间的刀,我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手:“**的主人一般都不用刀,她们用的是眉笔。小姐你好像搞错了。”
红罗狠狠地瞪着我,长发在空中一飘一荡,咬牙道:“明日我回了四哥哥,要你小命!你一个宫女还胆大包天了!”
我一瞥正好瞥见她的右手上戴着一只玉指环。玉指环……
我的手一僵,脸上的笑慢慢褪了去。这恐怕就是先皇赐给四皇子正皇妃的信物了,当年哪怕我和四爷大婚都未曾见过,在台州也没有见过,如今倒是在这个场合下见到了。
封后那天,见到八爷的玉簪的时候我也想过四皇妃的玉指环,我以为皇室内斗、战场厮杀的缘故他可能忘记了,没想到,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只是人不对而已。
就算我如此吓她,出了气,又有什么用呢。我颓然,刚想松开手,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喝声:“大胆,还不快放开!”
红罗忽然翻身起来,转眼我和她就掉了个个儿。我心不在焉,没顾及平衡就直接坠了下去,手上紧抓着红罗的衣袖,把她不小心也带下了河。
掉进去的时候,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深秋时节的水真的是太凉了。远处奔过来一个人也跳了下来,我脑子被冻得木着,在河水中一进一出地看见两道人影,明黄色的人把红衣的人救上了岸,红衣人蜷在明黄色人怀中哭诉着什么,明黄色的人低声安慰了几句,朝着赶过来的太监指了指河中扑腾的我,便抱着红衣人走了。
我瞧着他们相拥渐渐远去的身影,身子冷成了冰。心底泛起的冷意远比这深秋的水凉多了,狠多了,更霸道多了,水慢慢浸透我的衣服与内心的绝望一道从头到脚驱走了我身上仅剩的一丝一毫的暖意。
宫里能穿明黄色衣服的人还能是谁呢?我停止手脚的动作,任凭夜晚冰冷的水漫过我,我在一点点下沉,心也一点点下沉。
游过来的太监一把拉住我,我剧烈挣扎起来,他骂骂咧咧的不知说着什么。我突然安静了,一个时辰前我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如今便是一条狼狈的落水狗,若是我就这样淹死,恐怕就是随意到乱葬岗一丢,无声无息。真不知道今天晚上上天给我开了个多大的玩笑。
全身湿淋淋的,水不断地从衣襟上头发上滴下,滑入岸边厚厚的落叶中。刚才他们就是在这里拥着说着话,如今换成我自己冷冰冰地躺在这里。脸上的水太多了,不知道是河水还是眼泪。风吹过,我冷得一抖,树上仅剩的几片叶子哗哗作响。
我坐起来,把身上的衣服拧了拧水,手不经意滑过小腹,泪再也止不住。手一遍遍抹着淌下来的泪珠,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可怎么抹也抹不净,索性双手抱膝,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流言恐怖,却抵不过现实。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我感觉身上的力气一寸寸被抽尽。刚才他那么紧张她,他和红罗竟然是真的。
不知哭了多久,太阳穴一跳一跳痛的厉害,头发昏,风更凌厉了,一阵阵如刀子一般割着皮肤。我撑着站起来,踩着咯吱作响的落叶一步步朝朝凤殿走去。身子有些摇晃,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忖度着自己的身体还能不能走到朝凤殿。
走了半晌,前面传来青青的一声惊呼:“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吃力地抬头看去,青青着急得朝我奔过来,她身后一身明黄的四爷脸色惨白,定定地望着我。
青青还未扶上我的胳膊,我已经到了另一人的怀里。身上披着一件外袍,被抱得死紧。我有些痛,低吟了一声他才恍然回神,稍松开手臂。他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一个,两个,三个,我的手在他的胸膛用力想推开他,终是脱力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