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布朗神父探案集:盗贼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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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格拉斯先生的缺席(1)
奥里昂·胡德医生是著名犯罪学家和某些道德障碍症的专家,他的咨询室位于斯卡伯勒市的海边;面朝北海的一长溜落地窗宽敞、明亮,背景中广阔无垠的大海彷佛是蓝绿色的大理石外墙。在这里,所有房间都如大海般出奇地整洁,因而显得海面也好似纯色、整洁的蓝绿色护墙板。但若因此断言胡德医生的住宅不具备奢华或诗意,那你就错了。它们确实存在,只是不显山露水罢了。其奢华表现在:一张特制的桌子上摆着10盒或8盒上好的雪茄,其摆放方式也很讲究,味道浓烈的靠近墙边,味道柔和的则靠近窗边。在这张奢华的桌子上,同时又立着一个酒瓶架,陈列着三种极品佳酿:威士忌、白兰地和朗姆酒,但整个氛围太过齐整,让人不禁猜想,这其中的酒恐怕从未有人碰过。它也不乏诗意:室内左手边一角整齐地排列着全套的英国经典名著,而右手边则全是英国和外国生理学家的著作。但如果有人从经典名著中抽出一本乔叟[1]或雪莱[2]的著作,那里出现的空缺会又让人觉得像是缺了门牙的嘴,怎么看都别扭。我们不能说这些书从未有人读过,读过是很可能的,但它们又确实像是被链条禁锢在那里,就如老教堂中的《圣经》那样。胡德医生将自己的私人藏书阁办成了公共图书馆。如果连陈列着抒情诗和歌谣的书架以及摆放着烟酒的桌子都流露出只可远观的谨严气息,那么可以想见,这位专家的其它藏书更是要受到百般呵护,而另外一些摆放着脆弱的、需要精心呵护的化学仪器或机械工具的桌子,则必定更加神圣不可侵犯。
奥里昂·胡德医生的住所是串联的套房,最东端墙外是北海,西端墙内则是成排的社会学和犯罪学书籍,他就在这两者之间来回踱着步。胡德身着艺术家爱穿的天鹅绒衣裳,却并不像艺术家那样不修边幅。他的头发已然明显花白,但看上去仍浓密而健康;他脸庞清瘦,但面色红润,满含期待的神情。他本身和整个房间都散发着冷峻和不安分的气息,一如住所一侧的北海(尽管,他选择在此建屋纯粹是出于健康的考虑)。
命运敲响了房门,成心开个玩笑似地,给这个临海而立、氛围严谨的狭长居室遣来一位在各方面都与这个环境及其主人大异其趣的人。随着简短又不失礼貌的“请进”,门应声向里开启。随之,一个五短身材的人步态蹒跚地走进屋来,手里是摘下的帽子和雨伞,竟如拾掇一大堆行李般手忙脚乱。那把黑伞毫不起眼、破旧不堪。他那弯折宽边的黑帽虽是神职人员的专属,但在英格兰并不常见。无论从哪方面看,这人都全然是平庸和无能的典型化身。
医生望着这位新来的人,尽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讶异,恐怕当看到一个巨大而无害的海洋动物爬进屋里时,他也不过是这样的表现吧。来人温和地看着医生,一副喜气洋洋却又喘息未定的样子,犹如一个臃肿的打杂女佣好不容易挤上了一辆巴士。志得意满的神情与手足无措的外在如此不协调地汇集在他身上。他的帽子滚落到了地毯上,那把笨重的伞又从两膝间滑下,砰然落地。他伸手去抓帽子,又俯身想去拾伞。慌忙之中,他圆圆的脸上却笑容依旧,同时开口说道:
“请原谅,我叫布朗,来这里是为了麦克纳布家的事。听说你经常帮别人处理这些麻烦事。要是我说的不对,还望多多包涵。”
此时,他笨拙地抓着帽子,身体怪异地微微摆动,鞠了一躬,似乎一切都已安排妥帖。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科学家十分冷淡地回道,“恐怕你走错门了。我是胡德医生,我主要从事文学和教育方面的研究工作。虽说有时候警察会来找我咨询,帮他们解决一些疑难重案,但是——”
“噢,我要说的事非常重要,”名叫布朗的矮个子插话说。“唉,她母亲死活不让他们订婚!”他说完便靠在椅背上,似乎确信自己找对了人。
胡德医生面色阴沉,眉头紧锁,可他的眼睛却闪烁着光芒,不知是出自恼怒还是觉着可笑。“哦,”他说,“我还是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你要知道,他们想要结婚,”戴着教士帽的人说。“玛吉·麦克纳布和托德亨特,这两个年轻人想要结婚。还有比这更要紧的吗?”
胡德医生在科研上卓有建树,但有得必有失,他同时也付出了诸多代价——有人说他健康受损,也有人说他冷落了上帝;但他的科学成就并没有彻底剥夺他对荒谬的感受力。咨询医师听到率真的神父最后那句诉求,不禁哑然失笑,他一屁股坐进扶手椅中,讥讽的神态毕露无遗。
“布朗先生,”他严肃地说,“说来已经14年半了,当时也是有人亲自登门请我去处理一个私人案件:有人图谋在市长举办的宴会上毒害法国总统。现在你的问题是,你那位朋友玛吉是否适合做她朋友托德亨特的未婚妻。好吧,布朗先生,我这个人喜欢做事。我愿意帮这个忙,给玛吉家人提供最好的建议,不亚于我为法兰西共和国和英王提供的服务水准——不,应该说会更好,因为我又积累了14年的经验。今天下午我正好有空,你就详细说说吧。”
这位叫布朗的矮个神父真诚地致谢,热情有余,却又给人不谙世事的奇怪感觉。若是感谢一位在吸烟室里递给他火柴的陌生人,他的表现倒很恰当,但对于亲自带他到邱园[3]寻找四叶苜蓿[4](事实上也的确可以这样类比)的院长来说,他的致谢恐怕有些过于随意了。这位小个子热情的感谢之声余音犹在,便紧接着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刚才说我叫布朗。哦,事情是这样,我是一个天主教堂的神甫,教堂不大,你很可能见过,就在小镇的最北头,那儿的街道都很乱。在最外面靠海的那条街上住着一个寡妇,她是我教会里的一个信徒,人老实本分,但是脾气不好,叫麦克纳布,靠出租房子挣点钱,还有个女儿。她和她女儿,还有她和房客之间不知道有多少是非。现在她只有一个房客,是个年轻人,叫托德亨特,麻烦就在他身上,因为他要娶房东的女儿。”
“那么这位房东的女儿,”胡德医生饶有兴味却又不动声色地问道,“她是什么想法?”
“嗨,她也想嫁给他,”布朗神父挺起上身,急切地说。“这样一来,事情就难办了。”
“哦,还确实是个麻烦事儿。”胡德医生附和说。
神父继续说:“就我所知,詹姆斯·托德亨特这个年轻人品行倒还端正,可问题是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他个头不高,深色皮肤,脑瓜子很灵机灵得像只猴子,胡子也总是刮得干干净净,像个演员。他也善解人意,天生就知道怎么讨人喜欢。他好像挺有钱的,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所以麦克纳布太太(她天性悲观)断定他不是干正经营生的,很可能跟危险的东西有关系。托德亨特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关就是几个小时,大白天也不出门,不知他在捣鼓什么。这么看,他肯定是干那种悄无声息又见不得人的危险事的。他说他保持这种隐秘是有足够的理由的,而且也是暂时的,还承诺在婚礼之前解释清楚。现在确切知道的情况只有这么多,但是麦克纳布太太要说的就太多了,多到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她臆想的。你知道,无知是滋生传言的温床。有人说,曾听到屋里有两个人说话;可屋门打开时,却总是只有托德亨特一个人。还有传闻说到一个头戴丝质高顶礼帽的高个神秘男子,他曾在黄昏的时候从海上的迷雾中现身,轻飘飘地走过沙滩,又穿过屋子后面的小花园,通过开着的窗户跟托德亨特说话。后来他们好像吵了起来,两个人不欢而散。托德亨特用力甩上窗户,那个戴礼帽的人则重新消失在海上的迷雾中。在讲这件事的时候,这家人说得神乎其神;不过,我觉得麦克纳布太太更喜欢她自己的版本:在托德亨特那间屋的角落里放着一口大箱子,白天一直锁着,到了夜里,另外那个人(无论是人是鬼)就会从箱子里爬出来。你现在明白了吧,托德亨特紧闭的房门引发了种种奇谈怪想,它就像一扇神奇的大门,里面关着《一千零一夜》中的所有幻念和妖魔鬼怪。然而,在这位小个子年轻人身上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诡异的地方。他穿一件得体的黑色夹克,办事认真,为人单纯。他准时付房租,而且滴酒不沾。他总是对小孩子很友善,能逗着他们玩一整天。还有,最让人心急的是,他跟房东的大女儿也相处得一样好,她甚至打算第二天就跟他上教堂结婚。”
痴迷于高深理论的人总喜欢把他的高论运用在日常琐事上。面对神父的单纯,这位成绩斐然的专家已经算是放下架子,大大地降尊纡贵了。他舒适地坐在扶手椅上,以漫不经心的口气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即使涉及的是非常微小的事物,我们也要首先认识其中蕴含的自然规律。某朵鲜花或许未必在初冬枯死,但花儿总归要枯萎;某块卵石也许永远不会被潮水打湿,但潮水照样在上涨。用科学的眼光看,人类的整个历史就是一系列的集体运动,毁灭或迁徙,正如苍蝇在冬天成批死亡,候鸟在春季成群返回一样。种族是全部历史的根本所在。有了种族才有了宗教;有了种族,才有了合法且合乎道义的战争。最能说明问题的例证,莫过于那个野蛮、天真而又令人讨厌的族群,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凯尔特人[5],你的朋友麦克纳布一家便是这个族群的现实样本。他们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还有好幻想和四处漂泊的习性。他们轻信对任何事件的迷信解释,正如他们仍然接受——恕我直言——你和你的教会就各种事件给出的迷信解读。生活在前有教堂的嗡嗡宣教,后有大海的萧萧悲鸣这种环境中,这些人总会给平常事涂抹上离奇玄妙的色彩,这也不足为奇。你负责一个小教区,眼界狭窄,只看到这位麦克纳布太太,知道她被两人的说话声和来自海上的大高个吓着了。但是有科学头脑的人看到的却不止这些,而是分散在世界各地的麦克纳布氏族,他们被视作一个整体,如同一群鸟那样整齐划一的族群。他眼里呈现着成千上万的麦克纳布夫人,住在成千上万的房子里,将病态魔药混进茶水里,让不知情的朋友喝下;他还看到——”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门外响起的急切喊声打断了。紧接着便听到有人疾步穿过门廊。伴着那人身上的裙子发出的沙沙声,房门开了,一位年轻女子出现在眼前。她衣着体面,但有些凌乱,由于走得匆忙,脸上也泛起了红潮。她那一头金发被海风吹得有些散乱,要不是颧骨像苏格兰人那样凸起并显得颜色过深,她也算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了。她道歉时态度唐突,简直就是在发号施令。
“先生,对不起,打扰了,”她说,“事关生死,我必须要找布朗神父。”
布朗神父忙不迭地欠身要站起来。“哎,玛吉,出了什么事?”他问道。
“我觉得詹姆斯被人害死了,”女孩子急急忙忙、气喘吁吁地回答。“那个格拉斯又来找詹姆斯了。我清楚地听到他们在门后面说话。我听到了两个声音:詹姆斯的声音很低,带着喉音,另一个声音很高,还一颤一颤的。”
“哪个格拉斯?”神父迷惑不解地重复着。
“我知道他叫格拉斯,”女孩子很不耐烦地答道。“我在门外听到他们在争吵,我想是为了钱,因为我听见詹姆斯一再说‘好的,格拉斯先生,’或者是‘不对,格拉斯先生,’然后又说‘二、三,格拉斯先生。’我们说得太多了,你快跟我走吧,也许还来得及。”
“什么还来得及?”胡德医生一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个年轻女子,此时忍不住问道。“格拉斯先生和他在金钱上的麻烦有什么大不了的,弄得这么紧张?”
“我想把门撞开,可是撞不开,”女孩子立刻答道,“然后我跑到后院,好歹爬到了窗台上。往屋里看的时候,里面一片昏暗,像是什么都没有,但我真的看见詹姆斯了,他蜷缩着躺在角落里,不知道是被人下药迷昏了还是让人给勒死了。”
“这事很严重,”布朗神父抓起他的帽子和雨伞,站起了身说,“其实,刚才我正跟这位先生说你的事,而他的看法是——”
“我的看法几乎完全变了,”这位科学家郑重其事地说。“我不再认为这位年轻女士像我想象的那样有凯尔特人的特点了。我没别的事可做,容我戴上帽子,咱们一起去镇里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