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墨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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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青石巷的晨雾与磨刀声
青石巷的苏醒,并非始于鸡鸣或人语,而是始于一声几不可闻的咳嗽,以及随之响起的、竹扫帚刮过潮湿青石板的“沙沙”声。这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经历了太多黎明而特有的麻木与耐心。
陈默披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已磨损的藏青色外衣,站在“轮回理发店”的招牌下。招牌的木头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露出了原本的纹理,“轮回”二字也斑驳难辨。他一下一下,极其专注地清扫着门前的三丈地,仿佛这不是扫地,而是一种日复一日、不容更改的仪式。扫完自家门口,他并未停歇,竹扫帚顺势掠过隔壁那家早已搬空、门板上打着巨大封条的杂货铺门前,将一夜之间堆积的落叶和灰尘也一并扫去,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天光是一种混沌的、介于灰与蓝之间的鸭蛋青色,深秋的晨雾尚未散尽,湿漉漉地黏在巷子两侧斑驳脱落的墙皮上,也沾湿了他花白的鬓角。整条破败、沉寂的巷子,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只有他这一扇窗户里,透出煤油灯昏黄而温暖的光晕,成为这片灰色调里唯一的活气。
他回到店里,轻轻带上门,阻隔了门外清冷的雾气。角落里的煤炉子封着火,只有一丝微弱的热气透出来,勉强驱散着屋内的寒凉。陈默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开火做饭,也不是漱洗,而是径直走到窗边那口半人高的水缸前,用葫芦瓢舀了一瓢清水。然后,他坐到镜台前那张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方凳上,将水缓缓淋在脚边那块表面已微微凹陷的深青色磨刀石上。
水渗进石头,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他这才从镜台上一个打开的木匣里,取出一把老式剃刀。刀柄是深色木材,因年深日久的握持,已被手掌磨得异常温润,呈现出玉石般的光泽。他将剃刀平放在磨刀石上,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即,沉稳而富有韵律的“噌……噌……噌……”声,便开始在寂静的店里回响起来。
这声音单调,却有一种奇异的、让人心神安宁的力量。他磨得很仔细,刀刃的正面、反面,每一寸锋刃都不放过。他的眼神专注地落在刀锋与石头的交接处,手臂稳定地摆动,依靠着几十年积累下来的肌肉记忆。磨了一阵,他停下,举起剃刀,对着镜台上那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刃口形成的细微锋线。光线在刃口上流淌,如同一道极细的银丝。然后,他伸出左手拇指的指肚,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极其小心地横向轻触刃口,感受着那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预示着锋利已达极致的阻力。他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这把他赖以生存、也维系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规矩”的工具,妥帖地放回铺着红色绒布的镜台上。
接着,他站起身,走到镜台旁一个老旧的红木抽屉前,拉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油纸,里面是三炾细细的线香。他俯身就着煤油灯的火焰将香点燃,轻轻晃灭明火,看着青烟袅袅升起,然后才将其插入镜台边一个陶制的小小香炉里。香炉样式古拙,表面是粗糙的暗红色,里面积着厚厚一层香灰,记录着无数个同样宁静又寂寥的清晨。青烟起初笔直向上,升到约莫一尺高时,开始盘旋、扭动,最终才不甘心地慢慢散开,融进店内的空气里。一股淡淡的、廉价的檀木香气,与店里固有的皂角、消毒水以及老旧家具混合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气场,仿佛将这个小店与外面那个正在飞速变化的世界隔绝开来。
做完这一切,晨光才刚刚开始染白东边的窗纸。陈默这才坐回门口那把被他常年坐卧、磨得油光水滑的竹制躺椅上,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投向门外空无一人的巷口,像一尊入定的石雕,静静地等待着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或者,等待着命运本身送来新的故事。他的脸庞瘦削,颧骨很高,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如同干涸河床般的皱纹,那是岁月和风霜刻下的印记。但这张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悲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永恒的平静。街坊邻里,那些还留在这条日渐凋零的老巷里的老人们都说,陈师傅这人,就像巷口那口废弃多年的古井,你看不到底,也猜不透里面藏着什么,但你知道它就在那里,沉默着,既不会干涸,也不会满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