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险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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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恶欲(上)
江宁市的雨季一向准时,清明前后就来了,小雨下下停停,淅淅沥沥,马路总是湿漉漉的,空气潮湿清冷,江面上一片烟波浩渺,雾气飘至市区的高楼大厦之间,让这座本就静谧的小城,更添几分江南风情。
但下雨天也意味着交通事故频发,惠泽保险中心的理赔部四人组,彻底沦为加班狂魔。钟离离和兰溪还在出外勤,冷阳和江逸飞刚回公司,就接到一通夺命连环扣,夷陵大桥高速入口处,又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两人水都没来得及喝,就火速赶往现场,那一辆红色的雪佛兰因为超速行驶,与路边石墩来了个亲密接触,保险杠彻底断裂,大灯粉碎,挡风玻璃被怼成了蜘蛛网,车头严重变形。
一名身材高大、满脸是血的黑衣壮汉蹲在路旁抽烟,一边的短发女人轻轻抽泣着,见到冷阳和江逸飞一前一后下车,壮汉站起来打过招呼,就指着旁边哭泣的女人一通骂:“都是我老婆,下雨路滑,我让她慢点开,非不听,眼看要撞上去了,还不知道减速刹车!”
江逸飞围着车子转了一圈,不由得揶揄道:“马路杀手女司机,惹不起惹不起!这是错把油门儿当刹车了吧?”
壮汉扔掉烟头,从口袋掏出两张名片,伸手递给冷阳和江逸飞,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当时在副驾驶闭目养神,也没看清楚她到底是怎么弄的,这小命差点糊里糊涂就交代这儿了。”
冷阳接过名片,近距离接触壮汉,此人身上浓重的香水味直冲过来,他不由得吸了吸鼻子,但视线却随着地面上的痕迹,一路追溯到事故车上。车身只有几处刮痕,严重的车头确实惨不忍睹,主人把四个门都敞开着,只有副驾驶的那扇严重变形,玻璃碎了一地。
“刘先生是吧?”冷阳从事故车里跳下来,取下手套问,“您确定这只是普通的意外事故吗?”
说话的冷阳语调平淡但神情严肃,站在壮汉面前,身材挺拔高挑,长相俊秀却不失英气。特别是那双眼睛,形如弯月,眸色清亮,撞上他的视线,就像跌进一汪幽深冷冽的潭水里,探不到他深藏不露的情绪,更显出那种淡漠疏离的气质来。
“那不然还是什么?”壮汉打量了一番与保险行业气质严重不符的冷阳,语气急切了许多,“你们就看着定损吧,反正我买了全保,快点弄完好送去修理,我等着车用呢。”
“即使您是全保,但酒后驾车造成的交通事故,我公司是不负责理赔的。”
一旁的女人朝冷阳翻了个白眼,恼怒道:“你瞎说什么,我根本不会喝酒,怎么会酒驾?”
“您误会了,我说的是刘先生。”
黑衣壮汉大怒,把身上的外套扯下来一把扔在地上,指着冷阳的鼻子开骂:“你们为了推脱责任可真是什么招都想得出来,明明是我老婆开车,却冤枉我酒驾,有本事你拿出证据来啊。”
冷阳皱了皱眉,语调却依旧清冷平缓,“刘先生,您体格壮硕,尊夫人却身材娇小,以您驾驶室里的座椅距离,和方向盘的高矮程度来看,刘太太跟本够不着刹车油门。
“我想,她当时应该是坐在后排座位上吧,从副驾驶那边的车门破损程度来看,如果有人在座的话,那此刻恐怕要叫救护车了。”
江逸飞看了看一旁怒目圆瞪的刘太太,十分不给面子地补刀:“我就觉得奇怪,坐车的刘先生被撞得头破血流,开车的您却相安无事,一根头发丝都没伤,这不科学嘛!”
冷阳没等刘太太搭话,抬手指着方向盘上面的毛绒套子转头对刘国梁说:“驾驶位置上到处都是烟灰,事故发生时,您的手头还夹着半截正在燃烧的烟吧?当车子偏离行驶道路后,您在惊慌之下来不及扔掉烟头,让它把方向盘套子烧煳了一块,绒布上的灼烧处还留一丝余热。棉质纤维也没完全硬化,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您的右手中指或食指上,应该也有烟头留下的烫疤。”
壮汉下意识将右手往身后缩了缩,梗着脖子辩解道:“就……就算是我开的车,你凭什么说我是酒驾?”
冷阳瞥了一眼鼻尖跟前的壮汉,牵起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您身上这股浓重的女士香水味,是为了掩盖酒气,临时喷上去的吧?这时候天上还下着小雨,刘先生舍得把爱车四门敞开,不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需要把车内的味道尽可能散发出去吗?”
刘国梁的嚣张气焰顿时消散了几分,凭着余下的几分怒气硬撑,也不会乖乖就范,上前一步揪起冷阳的衣襟就要耍横,“你他妈少在这儿扯淡,你们要是想抵赖不赔,我就敢去砸了惠泽保险的招牌。”
冷阳任由对方扯住衣领,不慌不忙将手中的一个小东西塞到壮汉手里,附身朝他耳语了几句。
对方的神情明显呆滞了片刻,他迅速把那东西塞进口袋里,放开了抓着冷阳衣领的手。
“你们就是想推卸责任,我马上打电话投诉你们公司!”
女人从包里掏出手机,江逸飞忍不住没好气地说:“刘太太,在投诉我们之前,你先打电话报警吧,多简单的事儿啊,让警察来做一酒精测试不就清楚了吗,如果是我们冤枉刘先生了,那刚好能帮他洗脱嫌疑。”
“算了,咱走吧!今天算我倒霉!”
“老刘你……”女人朝江逸飞狠狠翻了个白眼,转而瞪向自己的老公,冷哼一声道,“哼!没出息的东西,这么点破事儿都解决不了。就知道窝里横!”
“刘太太您别生气,本着客户就是上帝的服务准则,我们可以帮忙联系一下可靠的修理厂。保证物美价廉喔。”
壮汉没搭话,但也没敢再去看女人那张黑沉沉的脸,他烦躁地朝江逸飞摆了摆手,“你们走吧,这车我自己喊人来修。”
回公司的路上,前面开车的江逸飞忍不住好奇,望着后视镜里低头扒拉手机的冷阳问:“哥,你到底跟那家伙说了什么呀,他竟然肯就这么算了?”
“没什么,我只是给了他一只从副驾驶垫子上捡起来的耳环罢了。”
“什么……啊?”
“刘先生虽然表面嚣张,但实际上是他老婆占主导地位。你看刘太太身上的绿色风衣,是刚刚上市的GUCCI春季新品,背的那款小肩包,也是LV的经典款,虽然不是特别名贵,但对于衣着普通、抽18一包的软盒黄鹤楼、座驾为普通雪佛兰的刘先生来说,消费层次高下立见。”
江逸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这跟耳环有什么关系?”
冷阳抬起头白了丈二和尚一眼,“刘太太衣着名贵,却没有打耳洞,但我捡到的那只耳环造型夸张,做工粗糙,一看就是百十块钱的普通饰品而已,适合年轻女孩子佩戴。你说,能留一只这样的耳环在刘先生副驾驶里的人,会和车主是什么关系?”
“厉害了我的哥,这推理能力杠杠的,你不去做警察简直可惜了!”
“其实我也只是赌一把,谁知道刘国梁真和耳环主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同样是九年义务教育,你为什么就这么优秀?”江逸飞朝着后视镜甩了甩大拇指,车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也跟着晃了一晃,“据说你当年考的是公安大学,后来却学了金融,现在做的又是保险理赔,真是离警察路越走越远了。哥,你当初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啊?”
冷阳划拉屏幕的手指一顿,愣了半晌道:“好好开你的车,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可不想给自己也报个理赔单。”
江逸飞作为最后进入理赔部门的新鲜血液,自然由冷阳带着他工作,是个刚出校门没几年的愣头青,原本就性子活泼,爱笑爱闹,整天一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样子,但好在头脑灵活,悟性高,很快就成了冷阳得心应手的搭档。二人一冷一热,一动一静的气质互补互利,在平时工作中配合得相当默契。
“人家就是好奇嘛。看你紧张兮兮的样子,莫非真的有隐情?”
冷阳按下车窗,外面还下着小雨。清冷的空气裹挟着雨丝灌进车子里。他不由拢了拢身上的薄风衣。
“啊哈……我知道了!看你这苦大仇深的样子,一定是那时候沉迷谈恋爱,无心学习。”江逸飞说罢,还不忘回头朝冷阳意味深长地一笑,“男人嘛,理解理解,谁还没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冷阳朝江逸飞丢过去一记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他看到屏幕上的电话号码,不由得皱起了眉。
“刘先生,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理赔?刚刚我跟你解释得很清楚了,酒驾事故不属于保险理赔之列,恕我无能为力。”
“人身意外事故险?是关于您女儿的?”
“冷先生,江先生,刚刚实在不好意思,望二位见谅,我确实是酒驾事故,但并不是为逃避责任,只是我女儿的案件有点特殊,我们不得不出此下策,为她寻找一个可靠的负责人。”
惠泽保险中心理赔部的会客室里,刘国梁握着冷阳的手,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早不是刚刚那副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做派了。
“哟……刘先生这是在考验我们业务员的能力呀,如今还有这么谨慎的客户,您就不怕我们为了逃避理赔,什么招儿都用么?”
听到江逸飞责怪的口气,刘太太的语气里都有了些哭腔,“请理解一下我们做父母的心情吧。”
冷阳递给她一杯热茶,顺手指了指沙发,示意夫妻二人入座,“您先说说具体情况吧!”
刘国梁的女儿名叫刘婷,今年14岁,就读于江宁市第七中学八年级3班,虽然未成年,但早已出落成个大姑娘,她长相清秀,身材高挑。进入青春期的孩子多少都有点叛逆,刘国梁夫妇平时都忙于工作,对女儿疏于照顾,刘婷很独立,遇事从不和父母商量沟通。
半个月前,刘婷和一名高年级男生相约去江宁郊区的鹿山踏青,两人乘坐的面包车在返程途中撞上岩壁。后排一名男生逃过一劫,司机当场死亡,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刘婷受伤严重,现在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
治疗需要高昂的医药费,刘国梁夫妻虽然收入不错,但仍然供不起高额的花销,好在刘太太很有保险意识,先前为女儿买了一份人身意外险。
但车祸发生后,面包车司机当场死亡,车子也报废了,刘婷现在昏迷不醒,荒山野地的现场找不出人证物证,唯一在场的是一名未成年男生。当时只顾救人,没有勘察事故痕迹,夫妻俩明白,理赔需要的硬性证据不够,所以想请理赔部门帮忙寻找证据。
搞清楚了事情原委,冷阳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但余光却在刘国梁两口子的脸上来回扫视,刘太太衣着光线,妆容考究,刘先生精气神十足,怎么看也不像是为女儿筹钱救命的样子。
“不对……”一同旁听的江逸飞停下手中的笔记,抬起头问道,“怎么会没有证人,和刘婷一同乘车的那名男生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刘太太放下喂到嘴边的杯子,“一个星期前我们联系他取证时,被其父母告知,男生居然莫名失踪了!”
“失踪了?”
“对,当时我们只顾着女儿的伤势,来不及想别的,那名男生受伤不重,只在医院住了一晚,就被家长接走了。”
冷阳听完刘国梁的解释,不知为什么,他此时的思索点老是揪住这对奇怪的父母不放。按照刘氏夫妇的性格来说,女儿和那名男生同时出车祸,抓不住已经死亡的司机,但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一同前去的同伴,带着比自己小的未成年女生私自外出,是有一定的看护责任的。
但就刘国梁这个说法,与夫妻俩刚在路上假装意外骗保的做派截然不同。冷阳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接着问他:“那名男生是被家长接走后失踪的吗?他的家长有没有提起,是否跟这起车祸有关?”
刘太太接着话茬说:“据说是离家出走,目前警方已经立案,如果失踪的男生找不到,那我女儿的理赔就更加棘手了。所以我们才亲自来拜托冷经理。我已经看到了你的业务能力,而且……竭力调查真相,减少客户损失,不是你们的服务宗旨吗?”
冷阳低头,嘴角轻轻扯起一个弧度,看不出他是真嘲讽,还是在假笑,“刘太太就这么信任我的人品么?”
“我信!”
江逸飞忍不住在一旁揶揄道:“毕竟是在我们惠泽投的保,拴到牛尾巴上的肉,不得不跟着牛跑嘛。”
冷阳附和着点头,起身对刘国梁夫妇道:“既然是我们公司的业务,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受理的,虽然不敢保证能顺利理赔,但我保证会做到公平公正,还原车祸的真相。”
刘氏夫妇前脚走出大门,核赔员兰溪就后脚进了门儿,见到冷阳端着水杯出神,江逸飞靠着沙发背上,一支白色圆珠笔在他指间摇摇晃晃寻找平衡点,但就是不掉下来。
“哼!我和离离姐在外面忙成了狗,你们两个大男人躲在办公室里享清闲,我诅咒你们撩的妹子都是飞机场!”
兰溪是个90后的萌妹子,齐耳短发配空气刘海,装扮长相都偏甜美,性子活泼机灵,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各种古灵精怪的脑洞就冒了出来。碰到了刁钻古怪的客户,她总能想出不一样的招儿,遇佛治佛,遇鬼斗鬼。
兰溪进部门比江逸飞只早三天,但常常以前辈自居。偏偏遇上个不服气的公子哥儿,两人掐架吵嘴,疯得不亦乐乎。
其实兰溪进入惠泽理赔部门的初衷,是当初到惠泽应聘时,一眼瞧上面试官冷阳的盛世美颜。按照她的话说,长成冷阳那样的人说什么都有理,做什么都对,颜值即正义,美男才是她努力工作的动力。
可万万想不到,冷阳就是个坑,还是个冰窟窿那样的大坑。同事这么多年来,兰溪对自己的撩汉大法从盲目自信到黔驴技穷,最后不得不认清现实,钢铁直男是不配谈恋爱的,他们都是凭真本事单的身。
“哇——这么恶毒的诅咒你也说得出来,真是最毒妇人心啊!”江逸飞从沙发那边翻身过来,拍着冷阳的肩膀解释道,“你没看见客户才离开么?”
“不管,我就看见你一个人在这儿偷懒!”
江逸飞一脸无语地指了指冷阳,“老大不是人啊?!”
“当然不是了……”兰溪放下左手里提着的两杯奶茶,把右手里的一杯咖啡递到冷阳面前,笑得极其谄媚,“老大是神,我的男神。”
冷阳看着眼前的咖啡,嘴角不自觉抽了抽,虽然兰溪这样的举动每天都会上演几次,他也竭力保持着冷漠脸,但心底却总在不经意间荡起一丝涟漪。
当初他招兰溪进入公司时,只觉得这份工作会接触各行各业的客户,招募一些年轻新鲜血液进来,会有更多奇思妙想的方式来完成工作。而比起那些经验丰富,但性格油滑、世故功利的前辈们,年轻人都朝气蓬勃,有着更加纯粹的责任心和正义感。
但兰溪和江逸飞就像两匹小野马,如果没有人牵着绳子,按照现下时兴的话说,他们那性格简直要上天。遇到奇葩客户的奇葩案件,分分钟就炸毛,怼天怼地怼空气,幸亏有钟离离这么个高冷的女神压阵,不过这位女神近期出差,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兰溪见冷阳望着她手中的咖啡直发愣,连忙催促道:“没有加糖的纯正美式。我跑了老远才买到的。”
冷阳一脸冷漠地推开兰溪的手,“我不爱喝美式的。”
兰溪一脸委屈地追问:“啊?”
“加糖怕人说我土鳖,不加糖又怕苦。”
兰溪举着咖啡的手颤了一颤,转头一记刀眼杀向背后,咆哮道:“江逸飞你个大骗子,谁说老大喜欢苦咖啡的?你不说清楚,不许喝我的奶茶!”
冷阳眼瞧着兰溪把江逸飞逼到办公桌下面不敢爬出来,抬手将刘国梁案的文件袋丢到他面前,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别闹了,正事要紧,你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六点出发去鹿山。”
“老大,你这时候去哪儿?喂……别丢下我呀喂。”
“去请沈警官喝咖啡。”
翌日,天气仍旧没有放晴,不过停了雨,尽管空气依然潮湿,好在没有昨天那么阴冷了。
出了市区后,车子在泥泞路上又行驶了两个多小时,才抵达鹿山的车祸现场。那是一条鲜有车走的小道,鹿山一部分被开发成景区后,修了专门的水泥专用路进山,原来的土路渐渐就荒芜了。
车祸发生在下坡路的一个弯道上,那是著名的险地,以前也发生过不少交通事故。报废的面包车还在原地,变形严重,车身没一处是完整的,冷阳拉开车门在里面搜索了个遍,座位破损严重。
由于剧烈的撞击惯性,后备厢里的东西全涌到车厢里。座位上堆满了纸盒塑料包装之类的垃圾,而车头前部尽毁,挡风玻璃撞烂,副驾驶扭曲到几乎塞不进去一个人,整个前排到处都是喷洒的血迹。
“虽然车祸确实够惨的,”江逸飞望着趴在岩壁上的半头车尾说,“但这就是一辆三无车辆,只能说有个发动机能开走,其他破破烂烂,应该是报废后,又被车主用来收废品的。现在的学生怎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得?这样的车子能随便坐吗?而且是在荒无人烟的山里。”
“也许是司机好心捎带他们一程吧,据说司机是鹿山本地人,60多岁,车祸后被拉回去草草埋了,警方也没尸检,也许是家人怕赔钱,毕竟出事的是两个未成年学生。”
冷阳说着话,一边围着车子绕了半圈,疑惑地道:“奇怪,车子后排不是还坐着个男生吗,怎么被垃圾塞得一点空隙都没有?”他伸手从一堆纸盒上面拿起一根小拇指粗的棉绳,上面一节一节地沾着已经干枯的红褐色血迹,“这绳子上的血迹好规律,像是……原本绑在什么物体上。”
“给我看看。”
冷阳看了看江逸飞伸过来的手,思索了片刻,没有递上绳子,倒扯起他的双手,将那节绳子绑在手腕处打了个死结。那黑色的血迹虽然互相有间错,但显然大部分重合了,尤其是打结的地方,被血浸透了。
江逸飞看得目瞪口呆,咽了口口水说:“事情不简单啊哥,这根绳子如果是绑在人手上,那说明这人在车祸时,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
“而且从这血迹的间错位置上看,被绑人的一双手腕肯定要比你的细,很可能是个女性。”
冷阳对上江逸飞的视线,两人齐声道:“刘婷!”
仿佛是惊天的一声闷雷,冷阳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在这个已经了无痕迹的车祸现场里,他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几天接连下雨,这里的车轮痕迹基本被冲刷得所剩无几,从车子撞上岩壁的位置上测量,它应该是从这段陡坡的上端俯冲下来的。”江逸飞拿着一个长卷尺拉开,“到了急弯处没转过来,由于离心力的作用,轮胎侧滑,司机会下意识自救,向右打方向盘,靠副驾驶的位置撞上岩壁。”
冷阳摇摇头道:“如果情况和我们推测的一样,受伤严重的应该是被绑住双手的刘婷,怎么死的反而是司机呢?”
“谁知道呢……遭遇车祸的三个人一死一伤一失踪,看来真不是意外这么简单。现在想要知道真相,只能指望警方快些找到那个走失的男生了。”
冷阳点点头,长舒一口气道:“昨天我向沈警官打听了一下,据说是那孩子和父母吵嘴了才负气出走的,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了吧。”
江逸飞正要追问,但冷阳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来电提示,叹了口气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希望沈警官能给我带点好消息。
失踪者杨艺是江宁市第七中学九(3)班的学生,其父亲杨雄是本市商业大亨,靠着近几年红火的房地产生意,成功跻身江宁市富豪榜首。
一个星期前,当相关领导要求江宁市刑警大队接手寻找杨艺时,大队长沈岸是很不情愿的,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家的15岁少年离家出走,连本区民警都不会立案,何况是惊动专办刑事大案的刑警队。
不过是碍于他父亲杨雄的影响力,近年来,江宁市领导主抓市场经济,像财力雄厚、经济网错综复杂的杨氏集团,在江宁市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作为富豪榜首的杨雄,自然是政府部门关照的重点对象。
杨艺失踪后,杨雄怕独子被竞争对手绑架,商场如战场,江宁市经济体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沈队长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听从了相关领导的派遣,竭力寻找出走的熊孩子。
据杨雄介绍情况说,杨艺和同学刘婷在鹿山发生车祸之后。他怕儿子留下心理阴影,就想提前送他出国留学,但杨艺不愿意。他无非就是想继续留在江宁市,和一群狐朋狗友厮混玩乐,于是父子俩为这事大吵一架。
之后杨艺在第二天放学后负气出走,再也没回来过,监控视频只拍到他从家里的别墅出来,最后消失在江宁市发展大道上的一栋烂尾楼盘前。
当刑警大队介入调查时,已经是48小时以后,在此之前,杨艺的手机关机之后又开了一次,但电话打过去始终无人接听,GPS定位显示信号一直在移动过程中,而且已经离开了本省。
这些信息误导了刑警队长沈岸,他本就觉得杨雄有些小题大做,杨艺肯定是不想让父母找到,动用刑警队来寻找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实在是浪费警力资源。
警方找到了手机信号所在地,原是一辆从江宁开往外省的物流货车,手机设置了自动开关机,却没有发现杨艺的任何踪迹。
直到那时候,沈岸才真正发现事态不妙,因为除开杨艺自己把手机寄出去用来迷惑他父母的可能性之外,就是明显有人故意为之,同时也说明,杨艺真的遭到挟持或者绑架了。
沈岸立即从藏有杨艺手机的包裹着手,调查它的来源和经手人,很快查到源头地址,竟是从杨氏旗下的建材加工厂房里寄出去的。通过调查厂内监控,发现悄悄把手机塞进产品包裹中的人,真的是杨艺自己。
事件几经转折,显然是杨艺为了迷惑父母,故意把手机从父亲的工厂里寄出去,如果真是这样,那杨艺就没有什么危险,很可能是躲在哪个角落里逍遥快活呢。
正当警方松了口气,大队长沈岸准备撤回还在四出搜索的警力时,一个满身血污的女人突然跑到市刑警大队里投案自首。
20分钟后,刑警大队包围了建设大道上中南路段的那栋烂尾楼,沈岸看到案发现场的惨烈场景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烂尾楼地下车库中最为隐蔽的一个死角,还堆放着大量的水泥砖块和防水涂料,杨艺的尸体被扔在角落里,嘴里堵着棉布,十指被割下来,多处关节反向折断,身上都是细细密密被抽打出来的血痕。可真正致死的原因,竟是劲动脉破裂,导致失血过多而亡。死亡时间在女人投案时候的30分钟之前。
犯罪嫌疑人名叫莫可言,江宁市知青县人,30岁,未婚,就职于江宁市英才私教中心,是杨艺的补习老师。
一名补习教师,用丧心病狂的手段虐杀未成年学生之后,居然投案自首,沈岸虽然没见过任何一个前列,但也能推测得到,除开凶手是反社会人格的可能之外,就是与被害人之间必有渊源颇深的仇恨。
可犯罪嫌疑人投案被捕后,只要求见一个人,但关于案件的动机和细节,却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刑警队长沈岸酌情拍板,答应了她的要求。
冷阳接到沈岸的电话,虽然对一个杀人犯指名道姓要见他一面的事满腹狐疑,但还是马上从鹿山赶回江宁市刑警大队,直奔队长办公室。
沈岸从一片狼藉的桌子后面抬起头来,显然是连续几天都在加班,等待冷阳的间隙稍稍打了个盹儿。
“她怎么会要求见我?我根本不认识英才教育中心的任何一个私教啊?”冷阳把手中的一个三明治递给沈岸,自己拿起另一个来,边吃边跟着对方去往刑警大队的审讯室。
“我还正想问你呢。”
沈岸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地吃相,印证了冷阳的猜测,这人一忙起来就忘了自己是个还需要吃饭的凡人。
由于各自工作的关系,冷阳和沈岸会有经常深入的接触,沈岸虽然才35岁,但已经是经验丰富、屡破大案的刑警队长了。他性格耿直,嫉恶如仇,私底下和性格冷清的冷阳却是惺惺相惜的朋友。
冷阳走进门,审讯室内的灯光很暗,女人坐在椅子上,听见来人的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凌乱的长发耷拉下来,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在乱发间隙出现的那双眼睛,让冷阳的一颗心瞬间沸腾,又即刻沉入更深的深渊。
女人站起来,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拢起长发,露出那张惨白清瘦的脸,“冷阳,十多年没见面了,你还好吗?”
冷阳张了张嘴,可嗓子里像塞进了一团棉花,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愣了半晌,对面那张藏在记忆里的脸,那张他曾午夜梦回过无数遍的脸,此刻并没有杀人之后该有的惊惧和颓败,反而呈现出一种暴风雨过后的平静来。
“怎么会……怎么会是你?”
莫可言重新坐回到椅子里,撩起衣角开始擦拭手上脸上的血迹,“对不起,这次和你见面,我本想收拾好看点的,可是他……他一直动一直动,弄得我满身都是脏东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没告诉你么?我杀了人啊,呵呵……为了让他死得辛苦一点,我想了个法子,把警察的注意力引到手机线索上,好容易才赢得了几天时间呢。”
冷阳注视着莫可言那异常平静的神情,突然窜过去捉住对方的肩膀,咆哮道:“莫可言!你给我清醒一点行不行?”
在审讯室外观望的一名警员要进去把冷阳拉开,却被沈岸拦住。通过他对冷阳的了解,莫可言能让他的情绪在顷刻间崩溃至此,那冷阳一定是破获此案的关键。
“冷阳,你一直不明白当初我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吧?因为我怀孕了,只能休学把孩子生下来。我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就被我爸带回了老家。”
“你说什么?”冷阳的双手凝滞在对方的肩上,他下意识反问了一遍,听着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觉得陌生又缥缈。
“你还记不记得,知青县一中女生宿舍楼背后的那棵老槐树,高三那年冬天,我们第一次在树下面约会,你带了我最喜欢吃的炒栗子。我们运气真不好,第一次约会就被值日的学生会抓个正着,那天你花掉半年的零花钱收买了那个学长,才让我偷偷跑掉,你……还记得吗?”
房间里暗弱的灯光打在莫可言的头顶,她的脸隐在灯下的阴影里,明明是那样冷静平缓的语调,但眼泪却在脸上划出两道亮痕。
“那时候,我满脑子幻想的都是我们的未来,就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我在最美好的16岁里,眼前要面对的人生,却全是黑暗和绝望,可偏偏这样的遭遇,让我最不想面对的就是你。”
“谁的孩子?”冷阳竭力控制着有些发抖的声音。
“你会知道的。”莫可言低头沉默了片刻,语气才恢复到一贯的冷静克制,“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我只好在外地继续上学,那会儿我妈也去世了,爸爸因为早孕的事情和我断绝了关系,我只能把女儿送到孤儿院,直到她11岁时被一对夫妻收养,从此随养父姓,改名叫刘婷。”
“刘婷?”冷阳混乱不堪的思维顿时惊醒,原来刘婷只是刘国梁夫妇的养女,并不是亲生的,所以他们夫妻才有那样反常的态度,所以才更关心车祸事故没有证据理赔,孩子的伤势才没有使他们有多伤心。
不对……冷阳心中猛然一惊。
莫可言似乎看出来冷阳的疑惑,冷冷地道:“刘婷不管是在孤儿院,还是在养父母家里,她的所有生活费用,都是我私下担负,包括给她买的那份意外险,所以你猜对了,确实是我让刘国梁他们找上你的。”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知道我的动向,我去了哪所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做的什么工作,交了哪些朋友,包括我从你当年突然离开到现在,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
“对不起……”
冷阳久久地注视着莫可言的眼睛,可最终他还是先败下阵来,不管时间过去多少年,只要一看到那双眼睛,冷阳就知道,自己还是爱着她的,就像经年累积的雪崩铺天盖地而来。
“把真相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杨艺?他和刘婷的车祸到底有什么关系?我们……一起想办法。”
“刘婷被杨艺强奸了,就在鹿山的那天晚上,你知道吗?他还想杀人灭口,你去鹿山查过了吧?那起车祸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的?刘婷出事以后给我打过电话,我让她在酒店等我,哪儿都不要去,她怎么会和杨艺一起出现在荒山野岭的三无车上?”
“可刘国梁夫妇说,是杨艺把刘婷送到医院抢救的,他既然想杀人,为什么要把人送进医院?”
“因为当时车上只有刘婷和司机两人,杨艺是事故之后再伪装伤者跑到就近的医院去的,可能是刘婷已经重度昏迷,凶手认为她和司机都死了,所以并没有二次下手。是我把她从车里拖出来送进医院的,之后刘婷的养父母赶来,杨艺就顺水推舟说是自己救了她。”
“你既然知道真相,为什么不直接报警?你杀了杨艺,等于赔上了自己的命,可刘婷呢,刘婷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她以后怎么办?”
“她会原谅我的!”莫可言忽地从凳子上蹿起来,突然爆发的情绪让她的脸部扭曲而狰狞,但随即又像是落潮后的海浪,气势一点点颓败下去,“报警有什么用?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关几天监狱再放出来吗?何况……你知道他父亲是谁?”
“你选择自己报仇,你的目的达到了……”冷阳盯着莫可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他的心脏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分崩离析,“莫可言,你还是这么自私残忍,当年你说走就走,因为你怀了别人的孩子,现在你说出现就出现,因为你成了杀人犯。既然你早就做了决定,何必把我牵扯进来?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当你死了。”
“对不起,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你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警察,即使后来在阴差阳错中失去了机会,但我知道,你心里的那份初衷始终都在。我不敢奢求你能原谅我,但看在刘婷是你的客户,也是无辜受害者的份上,你一定要帮帮她,我原本就是个罪人,死不足惜的。”
一片冗长死寂的沉默之后,冷阳站起来,转身要出门口的时候,他才回过头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一个15岁的孩子,心思再怎么缜密,也制造不出一场人为的意外车祸,他的父亲杨雄才是真正的凶手,不让他认罪伏法,我死不瞑目!”
冷阳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光晕中的那双闪着恶毒的眼睛,他快步走出了审讯室的大门。
沈岸把魂不守舍的冷阳揪到办公室里,从抽屉里掏出包香烟,点上一根,递到他面前。
冷阳摇了摇头。
“来两口?我每次遇到难事儿的时候,这东西最顶用,虽然办公室里不允许抽烟,但今天我批准了。”
“沈岸,阿言她……有没有轻判的可能?”
沈岸摇摇头,将递过去的烟又给自己衔上,“情节太严重了,虐杀分尸啊。这得有多大的仇恨才下得去手?就算不是死刑,但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走出监狱了,唉……”
“她对刘婷有多少的爱,就对杨艺有多大的恨。”
“这是她选择的路,就得承担这个结果,你改变不了的,只是可怜了刘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承担结果的不应该是刘婷,抓到真正的凶手,找出那个应该对刘婷负责的罪人,指望那对养父母为她花钱治疗,那就只有等死的份。”
“真正的凶手?”沈岸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真如莫可言所供述的那样,那刑警方会将两个案子合并侦查的。我已经派人着手去办了。死亡司机的尸体,当晚在鹿山所住的酒店,车祸现场,包括两人从出发到返程之间留下的所有蛛丝马迹,统统要查。”
“杨艺的家属来了吧?”
“这还用说,杨母当场就晕了过去,杨雄抱着儿子血淋淋的尸体不肯撒手,要求要见嫌疑人。”
沈岸见到冷阳猛然抬起来的急切眼神,叹了口气道:“这种敏感时期,他们是不能见面的。”
从沈岸的办公室出来,冷阳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司,江逸飞等得着急,见老大进来,连忙凑上去询问经过。
和冷阳共事的这几年,江逸飞从没见他的情绪如此外露过,再次讲起审讯室的情景,整个人就像干燥的海绵一点点浸入水中,肿胀的情绪让他坠入暗沉的深渊。
江逸飞把小金库里最后几罐啤酒抱出来,陪着冷阳席地而坐,窗外的春雨依然淅淅沥沥下着,更加平添了几分愁绪。
“难怪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单身,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哪方面有问题呢。”
“可能吧……这儿有。”冷阳摸着自己的心口,哽咽着道,“她离开的那天早上,我还在计划周末去百里荒踏青,因为她一直念叨那个地方,想要和我在大片的草原上拍张合照。可就在那天放学之前的最后一节课上,她被班主任老师叫出了教室,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我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无论哪一个理由,都不能说服自己,原谅她连一个告别都不给我留。我更没有料到,她居然是因为怀了孩子才离开得那么决绝,她……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也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苦衷?”冷阳喝下一大口啤酒,沉默了半晌,“什么样的苦衷能让她背着我怀上别人的孩子?”
江逸飞没再说什么,他重重地拍上冷阳的肩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查清楚真相,老大,既然你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冷阳点点头,端起啤酒罐和对方重重碰了一下,“还真是需要你帮忙。可言在审讯室里说起我们高三时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她说在女生宿舍楼后面的老槐树下,但我记得不是那个地方,我相信她也不会记错,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才故意这么说的。明天你陪我一起走一趟知青县,想要解开可言身上的谜团,就必须从源头开始查起。”
知青县是坐落于江宁市北岸,离市区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知青一中是知青县的重点高中,也是莫可言和冷阳的母校。
冷阳阔别学校十余年,这是他毕业之后第一次回来,看见那巍峨陈旧的大理石校门。关于高中时期的那些或美好、或残酷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像潮水般汹涌起来。
冷阳深吸一口气,和江逸飞一前一后走进大门,他们先要约见一下莫可言高三时期的班主任张毅。在来的路上,冷阳已经和张老师打了招呼,所以此时就直奔学校职工宿舍楼而去。
张老师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他们了,十年不见,他似乎不显老态,还是当初的那副清瘦模样,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皮肤很白,唯一有点改变的,就是他原本笔挺的背有些佝偻了。
说明情况之后,冷阳迫不及待地直入主题,“张老师,莫可言当年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学校?她走之前还在教室上课,根本不像你告诉我们的那样,只是被家长转学了。”
“其实不是转学,而是退学了。”张老师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仿佛在久远的记忆里努力搜索着,“据她父亲说是家里出了事,那时候是九年义务制,学费又贵,常常有一些女生退学,要么是家里供不起,要么是重男轻女,不过……我对莫可言的父亲印象挺深刻的,那人戴个眼镜,说话彬彬有礼,看样子还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家里出了事?难道不是因为莫可言她自己出了状况?”冷阳忍不住惊讶地抬高了声音,不过很快想到,毕竟高中生早孕是影响极坏的事,何况是在知青县这样的小地方,家长不说实话也合情合理。
张老师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莫父虽然跟我说话还是客气礼貌的,但脸上的神情却严肃得有些吓人,什么原因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莫可言似乎很怕他,一看到他父亲,说话都磕磕巴巴的,连走路都不自然了,所以我对这对父女的印象比较深刻,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画面。”
“那孩子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好,可惜了……”张老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我还听到过一些传闻。据说莫可言因为未婚早孕,母亲气得心脏病复发,在医院里没挺过来死了,之后又和父亲闹翻,她带着个孩子跟一个男人去了南江市。”
“一个男人?”冷阳不由得心口一震,暗自嘲笑自己被莫可言耍得团团转。如果她是因为怀孕退学,还是跟一个男人去的南江市,说明她在学校里和自己交往的同时,就在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当时她才16岁,得多好的演技才会在他面前不露行迹。
直到在审讯室里,那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她说是被父母转的学,可见依然对冷阳说了谎,到了这地步,她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坦白的,而要把他引到知青一中?
冷阳起身告别张毅,浑浑噩噩走在女生宿舍楼前的林荫小道上,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越接近真相,越是将他的心一点点蹂躏撕碎,关于莫可言的一切,生也好,死也罢,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小心!”
“砰”的一声,走在后面的江逸飞突然一声惊呼,飞身将冷阳扑倒在地。两人惊魂未定,就见冷阳原本站立的地方,一个花盆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谁不长眼睛放的花盆?砸在头上会死人的晓得不?!”江逸飞站起来冲着楼上一顿爆吼,可是宿舍楼上安安静静的,只有几只鸟惊得从头顶的树上簌簌飞走。
那是一盆长势颇好的观叶兰,表面的花盆瓷片干干净净,不染一丝灰尘,但培土里却落了些细碎的蓝色粉末,冷阳突然回头问道:“校门旁边是不是有一家花店?”
“是啊,”江逸飞笃定地点点头道,“刚刚经过那里的时候,门口的一大束蓝色妖姬真是好看,三八节好像快到了吧,我当时想着要不要给我们家离离买一束呢。”
“为什么有人会想害我?”
“害你?”江逸飞一愣,随即就要往宿舍楼入口冲去。
“来不及了,这楼后面有三个出口,耽误了这几分钟,人已经早走了。”冷阳喊住江逸飞,他看着地上摔烂的花盆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走!找那棵老槐树去。”
女生宿舍楼的后面本是一片小树林,有着密集的灌木和高大的樟树槐树,常常有学生情侣在里面偷偷约会。前两年知青一中重新扩建学校,将这片小树林开发出来,建造新的教学楼,唯独留下了那棵百年老槐树。
老槐树要三四个人手拉手才能围抱,树干下面有个形成多年的小窟窿,碗口粗,直通树身中心,学校为了保护古木不被破坏,便用了一块红布贴在上面,封住了洞口。
但冷阳他们找到那棵大树时,红布明显被人撕开过,就连大树根部的草皮都有刨开过的痕迹。
有人先他们一步找到这里来了,冷阳心中一阵发冷,关于知青一中的这些细节,除了和江逸飞说起过之外,就只有同在审讯室外的几名刑警了。江逸飞跟这件案子毫无关系,而且一直和他在一起,不可能会是他,那说明消息是从刑警队里流出去的。
冷阳掏出手机,可就在沈岸的电话快要接通时,他又果断挂掉电话,事情是越来蹊跷了,目前的情况是谁都不能相信,可不管是谁,他们这么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冷哥,会不会是被害人家属,怕我们找到些证据,为莫可言翻案呢?”
“可是莫可言杀害杨艺的动机明显,还会有什么隐情可以为她翻案?还有,即使有也不会扯到知青一中啊。”
江逸飞摸着下巴来回踱了圈,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感觉,从莫可言在审讯室见到你开始,一直在引导你解密她的过去,但又不告诉你,明显是受到了某种威胁。”
“解密过去?”
“对!所以杀害杨艺为女儿报仇,是最直接的动机,也可能只是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而已。”
“哎……是我犯糊涂了!”冷阳双手搓了搓额头,疲惫地道,“这几天我一直浑浑噩噩,困在自己的情绪里走不出来,以至于很多事情理不清头绪,你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反而更清楚。”
“都说了这树上的红布不能揭,洞里不是垃圾就是蛇虫鼠蚁,你们咋就是不信呢?”
好不容易得几句夸奖,还没等江逸飞回话,只听见两人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冷阳回头一看,“刘阿姨?”
来人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身着一件黄色长围裙,扛着大根扫把从新建教学楼下的十字路上走过来,盯着冷阳的脸看了又看,才试探着问道:“你是?”
“我是08届的毕业生,都十多年了吧,那会儿您还是女生部的宿管阿姨,这么多年,您真是一点都不见老。”
“你……是不是冷阳?”
“阿姨你居然还记得我……”冷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前和老人家握手。
“怎么会不记得呢?你倒是没有在学校里的时候清秀了,那时候啊,我最头疼的就是你这种长得好看又喜欢谈恋爱的小男生,害得女生们半夜还要溜出去约会。”刘阿姨扔下扫帚,拉起冷阳热情地道,“走,到我宿舍里坐一坐,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跟着刘阿姨一路穿过新建的教学楼,朝女生宿舍楼那边走,刘阿姨和莫可言是老乡,读高中时就特别照顾她。当年冷阳和莫可言早恋,两人第一次在女生宿舍后门口的花藤架下约会,就遇上了负责巡逻的值日生,要是被他们抓住,他们不仅要受罚,女生的清誉也就毁掉了,那时候还是刘阿姨帮忙打掩护,他们才偷偷溜掉。
所以莫可言提起过的第一次约会细节,冷阳此时才明白过来,应该是与刘阿姨有密切关系。
刘阿姨还是住在女生宿舍里的一间小屋子里,她做了几十年宿管,退休之后又回学校当清洁工。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知青一中。
“这回是因为可言那丫头的事才回来的吧?”
“您怎么知道?”冷阳虽然早已料到刘阿姨必定会说关于莫可言的事,但还是忍不住满腹疑惑。
“大概半个月之前吧,可言回学校来看我,给了我这个。”刘阿姨从衣柜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冷阳,“她跟我说,一个月之内你会到我这儿取走东西,你们不在一起了吗?这是玩儿什么把戏呀?”
“我们……我们分开很久了……”冷阳苦笑了一下,接过文件袋,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打开。
袋子里是一份江宁市某权威机构出具的亲子鉴定报告,被鉴定人的姓名栏里,写着杨雄和刘婷,而鉴定结果是:“符合遗传规律,亲权概率大于0.9999。”也就是说,确定两人为父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