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开满丁香花的长宁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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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凤村街上的人都说,老郑家的人为了油纸伞这棵摇钱树不要命,还说,最不要命的就是郑为民,14岁退学,生怕别人占了他家油纸伞的利市!简直财迷心窍!但郑为国说,这是谣言,郑为民是不得已退学的。事实接近郑为国的言论,郑为民决定退学前去了一趟学校,那意思是祭奠!离开学校,青春就死了,接下来的日子,他要像成年人一样生活,必须祭奠。他站在学校门前的土丘上,俯瞰学校低矮的围墙和围墙内浓郁茂密的梧桐树时,一阵风吹过来,梧桐树上飞落出几片略显憔悴的梧桐叶。郑为民想,那就是自己的青春,比别人落得早!这样想着,他忍不住落了几滴眼泪。摇钱树之说是假的?不知道,但!老郑家的人因为油纸伞的事在凤村落败了名声是事实,一切源于郑毅任的妖孽行为。
郑为民的退学让班主任王老师炸了毛:全校第一名的郑为民,凤村中学最有可能考入中专的郑为民居然放弃学业学做油纸伞!不可思议!一个好学生,一个各科成绩都出类拔萃的好学生怎么能放弃学业呢?
郑为民是王老师的命根子。王老师决定请回郑为民,让王老师放下师道之尊的另一个原因:王老师认定妖孽出在郑毅任身上!众所周知,为了他那把破油纸伞,他释放过很多妖孽,他就像巫婆,女扮男装的老巫婆,破坏了乡风淳朴的凤村风水。王老师想:这一次,他居然放妖孽害我,打蛇打七寸,决不让他得逞。跟我老王抢孩子,不可能。于是王老师径直奔孤山雨伞厂找郑毅任理论。
郑毅任心里有鬼吗?王老师一脚跨进他那间破败阴暗的厂长办公室,郑毅任就反弹似地站起身,又是泡茶,又是递烟,全身散发着讨好巴结之意!那热情像春天的小草,绿油油的。王老师知道他又要装,他心里乐呵呵地,如果不是穿着劳动装,如果不是人类进化到了没有尾巴的境地,肯定能够看到他的小尾巴喜滋滋地翘着,还来回地摇晃。
王老师气极,想骂街,权衡良久,觉得一步到台口地撕开他的伪装最好,于是黑下脸道:“老郑啊!咱们住在一条街上,乡里乡亲的,知根知底的,我不能看着你害了孩子!你没办法强迫为国,就来欺负为民,你不能这样。我是为民的班主任,我不能允许你这样欺负他。”
郑毅任当然没有把王老师看在眼里,说实话,作为凤村中学资格最老的老师,作为凤村街上有名的老夫子,有名!有名的迂腐!郑毅任咋呼道:“王老师啊!你不能给我扣帽子啊!孩子不去上学,我有什么办法?不信,你跟我到家里去问问他!”
王老师当然不信,内心坦荡的郑毅任为了让王老师死心,直接把王老师领家去了。三堂会审,郑为民是这样说:“我不想上学了,我要挣钱,我要做油纸伞挣钱。”王老师仿佛吃了一只蟑螂,那张皱纹密布的巴掌脸立即灰黄,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张脸渐次死灰,只剩下皱纹在灯下摇晃。郑毅任不忘捅他一刀:“王老师,我说吧,你就是不信,孩子自己不愿意,我们做家长的也没有法子啊!”
王老师不是孩子,他知道郑毅任的诡计,现下,诡计得逞,他的心里流淌着蜜汁,从他那舒展的眉头就能看出来,他成功了,快活得很。
王老师的猜测完全正确!郑毅任确实有小战获胜的快乐,为了让儿子们学做伞,他可是开启了数年的说教:“油纸伞是摇钱树啊,她让咱郑家绵延繁荣了多少代!打乾隆年间开始,咱老郑家靠着一把油纸伞起家,不久就富甲天下。道光年间,咱老郑家盖了三进的大宅子,那是凤村最豪华的宅子,不,那是咱渭城最豪华的宅子,渭城的达官贵人们都羡慕的宅子,用最贵的楠木穿架,用白玉砌阶,雕梁画栋,奢华富贵,家里那是银钱成堆、仆役成群。”郑毅任说这些往事的时候自带陶醉和自豪,但,久而久之,也只有他最小的女儿郑慧智问东问西,郑为国眼不睁,郑为民头不抬,郑毅任开始怂!老天保佑,郑为民自愿学徒了,这下好了,他心里鼓荡起必然战胜郑为国的胜利之情:小子,你看吧,你弟学油纸伞了,你也是迟早的事!
班主任王老师很失望了,他非常了解郑为民,正因为非常了解,他很失望,挫败感顿生。他没说一句话,只是将他的眼睛睁了又睁,仿佛这样,眼睛就能变大了一些,他用变大了的眼睛看了看灰暗的灯,以及灰暗的灯光下摇摇欲坠的三间土木结构的瓦房,风从瓦缝中吹进来,在瓦椽下发出空洞的呜呜声不,那呜呜声是从自己的心里哭出来的,因为和自己同样老迈的郑毅任正得意,那样子是打了胜仗。王老师怒了,在王老师看来,郑毅任一脸小人样,让人作呕。
坐在昏黑的灯光下的汪腊梅正麻木不仁地糊着火柴盒,仿佛眼神不济,她把眼睛贴在火柴盒上,她在哭么?看来妈妈是不愿意孩子辍学的。早就听说汪腊梅立过誓,要让她的孩子都读书,即便她吃尽苦,她也要让孩子们都读书!妇孺皆知。而现在,她应该是无能为力、伤心绝望,王老师立刻感同身受。王老师不甘心地看了看桌子上摆放着的晚餐:一碗水焖干节节,一碗辣椒鳖,心里清楚了。晚饭如此潦草,何况午饭,穷啊!王老师叹了口气:“郑为民,如果你后悔了,初二(1)班还留着你的课桌。”说完后,王老师拂袖而去,坚决地、干脆地谢绝了郑毅任热情地、诚恳地的邀请,王老师觉得郑毅任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吗?肯定,作为老师,对于不负责任的父亲,老师是有权鄙弃的。
汪腊梅一脸尴尬,或者说觉得无地自容,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挽留王老师,她在郑毅任强拉王老师的空隙中溜出了门。王老师走后,郑为民扯长脖子喊:“妈,妈,吃饭啦!”没有回音,不一会儿,汪腊梅进了屋,显然她从前院茅屋过来,手里拧着潲水桶,喂猪回来!满头白发下的脸更显憔悴,眼部的皱纹盖住了眼睛。她木木地看着郑为民,情绪涌动得厉害,郑为民明白母亲的意思,于是安慰道:“没什么后悔的!妈妈。”汪腊梅没有说话。
吃完饭后,郑为民闷声不响地坐在父亲的对面,看着父亲糊火柴盒。母亲很快收拾好碗筷,加入了糊火柴盒的工作中。郑为民呆呆地看着母亲,不一会儿,他的脸上满是泪水:母亲太不容易了,孤山雨伞厂没有工资发,家里全靠母亲,为了让兄弟姊妹们上学,她种田、养猪、操持家务,夜里也不放过挣钱的机会,不读书,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