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香草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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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香草美人心1
1、
又是一年深秋,秋风瑟瑟,叶落凄凄。
京都锦街颂月楼,正举行着诗会。
文人雅士聚集之时,正是我售香的好机会。
不想,我竟会在此遇上了那个我最不愿看到的人。
「苏大人愿意拨冗出席诗会,实乃锦街之荣。」
我整理着眼前的香药,并不理会那边的动静。
只是那些话语,还是入了耳。
「听闻苏大人尚未娶妻,可有意中人?」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余光不自觉瞥向他。
他微微一笑:「自然有。」
「不知是哪位姑娘这般幸运?」
苏墨忽然将目光转向我这处,眼中似有什么在翻涌:
「能得她倾心,才是我之幸。可惜,我福薄,把她弄丢了。」
我一愣。
他与尚书之女张梳云不是情投意合、好事将近?又何出此言?
我无意探究,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面对他,我终究是无法装做若无其事。
想当初,他还是一介贫困举人之时,我对他痴心一片。
他高中状元之后,却嫌弃我是商贾之女,转身便与尚书独女相好。
如今,他已是圣前红人内阁学士。
而我,沦落成街边商女。
恐怕在他眼中,我连与他说话的资格亦无。
2、
我与苏墨相识,是在两载前。
那一载。
我爹还未被构陷走私香药,家宅香铺还未被抄。
我还是京都最大香商的掌上明珠。
而他,不过是一介贫困举人,靠在锦街售卖画作为生。
他不善叫卖,常常一天卖不出一幅画。
日子过得清贫。
我时常在锦街闲逛,有些兜售的本事,便不时到画摊前帮他售画。
相处久了,我便对他动了情。
我爹见我喜欢,便约了他相谈,问他可愿与我成亲。
我躲在屏风后,亲口听见他拒绝了我爹。
他说:「我与郁姑娘只是君子之交,并无男女之情。」
那一刻,我才知道,他对我并无情意。
后来我才知道,尚书之女张梳云看上他了。
两人郎情妾意,早已出双入对,如胶似漆。
也对,唯有这样的名门贵女,才配得上他的宏图大业。
像我这般寻常的商女,又怎么入得了他的眼。
可笑我此前还痴心妄想,觉得能与他成为眷侣。
那个冬季,下雪的何止是京都,还有我心。
后来,我爹被构陷走私香药惨遭流放,家宅香铺均被抄。
我虽未受牵连,但已无家可归,幸得邻家陈大娘收留。
我靠自己的制香售香手艺维持生计。
家中突生剧变,我也无瑕为苏墨神伤。
这两载。
苏墨高中状元,步步高升,成为了受人敬仰的内阁学士。
而我,从有爹爹庇护的富贾千金,沦落成沿街叫卖求生的商女。
饱经人世沧桑,心里已日渐坚韧,早就不敢去想风花雪月之事。
4、
桌上香药收拾好时,我神思亦回笼,提篮离开了诗会。
行至颂月楼外的青石板路上,便听见后边有马车前行的声音传来。
我驻足避让,却见一辆马车在我身旁停下。
有人掀开帘子,俊美的半张脸露在帘外。
是玄烨郡王萧逸轩!
玄烨郡王乃当今圣上的亲侄,任当朝左都御史,是个叱咤风云的少年郎。
只是为人恣意风流,常出入烟花之地听曲看戏,已弱冠却迟迟未肯娶妻。
不久前,我到品茗轩给琵琶女瑶娘送香丸,碰巧遇见郡王正在那品茶听曲。
瑶娘有意当着郡王面夸我制香了得,所制香药香丸不止香气馥郁,还有安神解乏、燥湿辟秽等功效。
玄烨郡王在一旁静静听着,笑而不语。
我听闻他咳了几声,大约知晓其咳疾未愈。
回去后,我便将款冬花、玄参、甘松香等香药制了些线香,请瑶娘代为转交给郡王。
今日是第二次见着郡王,难得他还能认出我。
我朝他行了个礼:「见过玄烨郡王。」
「好巧,郁姑娘。」
我眼中蕴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关切道:
「这几日,郡王的咳疾可有好转?」
下人为他掀起帘子,萧逸轩坐直身子,在车上垂眸看向我:
「已无大碍。还要感谢郁姑娘的线香!只是,郁姑娘怎么会想到要送我线香?」
我轻笑道:
「听闻郡王不喜用药,正巧香薰疗法对咳疾尤为有效,便想制些线香讨好郡王。」
玄烨郡王闻言一愣。
或许是他身份尊贵,奉承讨好的人见得多了,却不曾有人像我这般将「讨好」的用意直言,倒是叫他有些意外。
过了一会,他好看的眉眼扬起,绽开笑颜。
那满眼的笑意为这秋色平添了许多盎然。
「郁姑娘,你可真有趣。我今日尚且还有事,改日再来寻你,听听你讨好我的用意。」
5、
我站在原地看马车驶离,定了定心神,准备离去。
转身间,却瞥见苏墨不知何时站在颂月楼外,正静静地看着我,眉头轻蹙,面色低沉。
我怔了怔,但很快收回目光。
紧了紧手上的提篮,提步欲走。
「晚心。」
苏墨急急地唤住了我。
我有些意外,脚步一顿。
倒是不知,此前两载对我避之不及的人,为何如今却要搭讪于我。
犹豫了两秒,还是回头望向他。
「这两载,你可安好?」他问。
闻言,我顿觉可笑。
这两载,我安好与否,他又岂会不知?
我想起我爹被流放的那个冬日,寒雨浠沥沥地下着。
我没有撑伞,流着泪追在流放的队伍后面。
我爹被官兵催着往前,直至我追不上了,他都未能停下脚步与我道别。
我站在城郊官道上,任凭雨水被寒风裹挟着打到身上,冰冷刺骨的寒意渗入骨髓。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城里时,却远远地看见苏墨一手拿着一些物件,一手撑着一把艳粉色的油纸伞。
伞下是满脸欢喜嘴上还不知正在说着什么的张梳云。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架华贵的马车。
马车角上挂着一个木牌,上头书了个「张」字。
他们兴之所至,不愿坐马车,撑伞步行着闲逛。
而我。
即便全身湿尽,裙摆鞋袜被飞溅的泥水弄脏。
即便再疲惫不堪再狼狈至极。
也只能淋着雨一步一步走回陈大娘家。
那一刻,我便刻骨地明白了一件事。
从今往后。
再也没有人能为我撑伞。
再也没有马车能载我归家。
我得靠自己,一步步地好好走下去。
回到陈大娘家。
我因感染风寒发起了高烧,十余日后才得以从病榻上起身。
病愈后,我便收拾好身心,粗布麻衣,素面朝天,成了锦街小摊铺的一个商女。
这两载,我从泥泞中爬起。
一个人孤身向前,尝尽世间的苦与难。
直到今日,虽我还在为生计所奔走,还在想方设法为我爹洗冤。
可是。
我已然能够独自承受这世间风雨。
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将我弃如敝帚。
如今,我早就将他当成陌路人。
他却来问我,我过得是否安好。
我按捺心中不悦,耐着性子道:
「苏大人,那两载再如何都已是过往之事,无谓再提。若无他事,那我便先行告退。」
苏墨见我要走,有些急切道:
「晚心,我知你在查你爹的事。如今我已是内阁学士,我可以……」
「苏大人!」我耐心全无,直接打断他的话,「多谢您的好意,但未免张家小姐误会,还是不必了。」
我实在不愿与他再生瓜葛。
「苏大人,往后再见,依旧当作未曾相识吧。」
6、
几日后,我正在摊铺前整理桌上的香药。
余光见有人走到摊前,我低头忙碌,嘴上招呼道:
「想要什么,尽管看看。」
却听那人笑了声,道:
「我要名为“讨好”的线香。」
我闻言抬头,果真是玄烨郡王萧逸轩。
我一时错愕,本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要来寻我,竟真的来了。
果然如瑶娘所言,这位高权重的郡王,确实有点特别。
这两载,我费尽心力查探构陷我爹之人,但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两个月前我与「集香阁」老主顾瑶娘遇上。
她得知我的近况,建议我向玄烨郡王求助。
这才制造了机会,让我与他相识。
我本未抱太大期望。
今日看来,求助于他似乎并非毫无可能。
7、
汴河畔,枕风亭。
萧逸轩却不坐,懒洋洋地倚柱瞧了我许久。
他乌发金冠,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俊美非常,无怪京中许多贵女都倾慕于他。
此时,他剑眉下那灿烂如星的双眼弯起,似笑非笑地等着我的下文。
我咬咬牙,厚着脸道:
「郡王,我的确有事相求。但我自己都找不到你要相助我的理由。」
萧逸轩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
「无妨,说来听听。」
我深吸了口气,索性将那些冤屈和心中所求一一道来。
最后我道:「我娘早亡。爹爹唯有我一女。我不求寻回家宅香铺,只求为爹爹洗清冤屈,让他安享晚年。」
萧逸轩黑沉沉的眼睛看着我,许久后才说:
「要洗清两载前的无头冤案,谈何容易?我不过欠了你些线香的情,哪里需要还这么大的恩?」
我闻言心中低落,垂下头道:
「民女不敢向郡王讨要人情。郡王权当今日我没说过这些话便是。」
萧逸轩以扇轻抬我的下颌,眯起眼轻笑道:
「我又没说不帮,只不过那点线香讨好尚且不够。」
忽然有了希望,我心生雀跃,语气莫名欢喜:
「那我再免费为你多制些香囊香丸?」
萧逸轩摇了摇头:
「不要。这是你的营生,总是免费岂不亏本。」
「这两载我多少有些积蓄,若你真帮了我,我便拿来报答你?」
萧逸轩无奈道:
「你看我像是会要钱财的人吗?」
我想起瑶娘说玄烨郡王风流恣意,该不会要我以身相许吧。
虽说郡王有财有势有貌,但我洁身自好,并不打算以清白换取帮助。
但凡我要用美色去讨得便宜,这两年也不会过得这般辛苦,还一无所获。
我微睁大了眼睛,不觉后退了两步:
「以身相许不行。」
萧逸轩闻言顿住,耳后攀上一丝红痕,无语道:
「谁说要你以身相许了,我是要看看你除了线香,还能用什么“讨好”我。」
我略微尴尬,看着他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