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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平静的夜,沉寂的山。
一老者身着黑金广袖长袍站在归元主峰的归元大殿前,望向云层尽头。
归元主峰直插云霄,大殿坐落在靠着山顶的位置,站在大殿前能将整个归元山尽收眼底。烟雾缭绕中,远处的起云峰像是蛰伏的巨兽。
沈妩喜静,当初把离得最远的起云峰划给她开辟洞府的时候就是靠的这个理由。山主大弟子的身份和性情孤僻古怪的双重加持下,反对声也渐渐零星。
发白的胡须被风吹得乱飘,他抬手抚平,露出腰间金灿灿的腰牌,上面印着独属于山主的印记,彰显老者尊崇的地位。
沈国安想到自己大弟子那乱糟糟的洞府就头疼,就算不像别的修仙之人将亭台楼阁修得满眼都是,好歹别弄得像个未开化的猴山吧。他最近一次去,那里的灵兽甚至还歇在树上朝他丢石头。
如今太平盛世,不知沈妩还老往山下跑什么,有时间不知道弄弄自己的洞府,她不在,起云峰就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其实是有的。
李慕尔足尖轻点在湖面上,起云峰有灵脉滋养,整个湖都浸着悠悠流光。仔细看湖底有神秘的铭文蜿蜒绘制出囊括整个湖的法阵,他身处法阵的中心,双手向上,引导源源不断的灵力形成的光斑正往法阵汇聚,搅得湖面在他的脚下汹涌,却无法打湿他的衣角。
这些灵力过于庞大,使得光斑聚在一起像是淡金色的银河。
露在外面的只是冰山一角,这法阵其实是以整个起云峰为阵地,世间还没有人能够单独操纵这么大的法阵。
所以他将他全部的力量都倾注于此,已经在这里呆了九天,只剩一会儿就能……吸干整个大陆的灵脉。
他看着脚底的湖面,里面反射出他没有表情的脸,一向慈悲的眉眼失了柔和,整个人像是冰冷的神像。
他忽地转向一边的小径,那边早已布好的结界此刻传来松动,他抬起手的瞬间杀招就窜了出去。
当察觉到来人是谁,原本直冲面门的杀招却悄没声地转了个弯,只撩起来人额前的碎发,好像只是吹来了一小阵风。
他的眼神放松下来,露出一个无奈又温柔的笑。
沈妩一袭红衣,简单地用腰带束了腰,袖口扎紧,长发高高竖起,单手提着一杆枪。那枪长高过她头顶露出的一头蕴着奇异的红光,里面似有灵力在转动。她劈开结界时动作利落,有着说不清的飒爽。
她抬手挽了个枪花将枪头插进地里走上前,泥土松软,青草芬芳。起云峰自她开辟洞府以来就没有怎么弄过,整座山都保留着最自然的样子。
主要没空。
沈妩追着李慕白天南海北地跑了三百多年,从尘世追到修仙界。他以前有玩失踪的毛病,后来已经被她治好了。像这样一声不吭就消失的事已经很久没发生了。
谪仙般的李慕尔“站”在慕星湖中央笑吟吟地看着她,他笑起来那双杏眼就被压得弯弯的,巨大的法阵布满整个湖面,正发出淡金色的光,衬得他整个面庞温润如玉。仿佛躲了她九天的人不是他一样。
少女时每每看到这张脸就什么怒气都没了,但是她已经是修炼三百年的仙尊了,坐拥一整座山当洞府。丹药术法的加持下,修真界俊男靓女到处乱飞,她觉得自己的定力已经很了得了。
太太平平的突然犯病,不可能给他糊弄过去。
八年行军打仗的生涯洗去了沈妩身上的柔和,百年的修仙经历又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慈悲。她抿着唇的时候自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度在,不怒自威。
但这唬不住李慕尔,他只觉得沈妩这个样子怎么看都看不够,所以他抬手——将她远远地定在了原地。
……
河谷镇已经连着下了三天的雨,每一天都是电闪雷鸣的。人们每每抬头望去,归元山都笼罩在浓重厚实的乌云之中,不时有粗若巨树的雷划破天际,显露出看不到顶的山峰。
有人惶惶这是怎么了,百年前流传世间的故事又被村中老人们提起。
“……后来沈大将军就到归元山上当神仙了!”老人倚着村口搭起的遮雨棚,在雨幕中给吃完晚饭的孩子们讲故事。
“你骗人!我娘说神仙早就没有了!”有小孩反驳,其余的开始起哄,让老头拿出证据。
老头被这吵闹气得红了脸,他憋着气但实在拿不出什么所谓的证据。他也是听他的娘说的,至于他为什么坚信,那是因为……
一道惊雷响起,老人浑浊的眼球募得瞪大,他颤颤巍巍举起手指着天边,嗡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
小孩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归元山。电光火石间,原本绿树环绕的山峰竟然显露出连绵的亭台楼阁的影子。
只有那么一瞬,在天空归于黑暗之际,耳边只余轰隆隆的雷声。小孩们还在震惊之中,老头终于找到了他想说的话,
“我小时候看到有人去那里,用飞的!”
李慕白御剑赶到时雷还在劈,但守在山门口的接引弟子告诉他已不像之前那么凶猛,现在的雷细了很多,频率也减了下来。其余的人都已经散了,只余山主还在起云峰门口。
李慕白奇怪,“沈国安不上去在门口干什么?”
接引弟子不满他直呼山主大名,但这是山主点名要候着的贵客,于是压下心中不满答,“起云峰有些古怪,众人都上不去,山主大人也不行。”
山下的河谷镇下了三天的雨,他们山上的人倒是被起云峰接连劈下的破境和突破天雷惊得里焦外嫩。
这雷云已徘徊在起云峰上空聚了三日,迟迟不散去。
不出意外峰上只有一人——归元山主的大弟子,沈妩。早年她已突破元婴期,就由山主分配了起云峰自立门户开辟洞府去了。
按照这个劈法……这究竟是破境呢,还是天罚啊?
寻常人破境挨得天雷只需五道,这五道天雷就已经够要人命了,有的修炼得快的偶有接连破境的情况,多数都选择压住下一级的境界,先用法器屏障什么的把前五道雷捱过去再说。
之后的破境都需要再准备个十几年左右。有的不怕死的会试一试接连破境,俱是凶多吉少。死在天雷之下的修仙之人不计其数,破境是一件异常凶险的事。
沈妩什么情况?这么被劈了三天她还能活着吗?
李慕白见山主站在起云峰门外心生纳闷:还真等在这儿啊,他还以为之前那接引弟子口中所说是沈国安为打发人离开起云峰编的借口呢。
一道又一道的天雷劈得李慕白心头火直窜,自己大弟子在里面生死未卜,他却背个手在外面看。
“你不进去愣在门口做什么?”
站在山主身旁一妙龄少女闻言面露悲戚:“回陛下,进不去,这起云峰不知何时竟布了法阵,方才我师兄心急,刚进门即刻被绞杀。”
李慕白这才看到老山主身边还有一人,这少女眉间一朵赤红的花钿,在她微红双眼与瓷净皮肤的衬托下显得娇艳非凡。
他想起来,这是沈妩以前那个表妹。
“不要这么叫,”他不耐烦挥手,不再理会少女,反而看向山主,希望他能给一个解释。
少女借低头行礼的动作掩去脸上的嫉恨之色。
永远是这样,她师兄是这样,三百年了,李慕白还是这样。
大家只关心沈妩。
老山主面露复杂之色:“是一个知己托付给本座的弟子,一直由我师弟带着,如今已是元婴末期,谁知刚一进去人就裂成了碎片。”
即刻绞杀元婴末期的修士,这看上去至少得问鼎期的人才能布下的法阵,纵观归元山内有这能力的人只有……想到这里,李慕白对上面前老者的目光。
沈国安三百年的修为,在以强为尊的修仙界,没到问鼎期坐不稳这山主之位。
沈国安知他在想什么,没有出言解释,只是上前一步将手触及山门。
只见他有些许皱纹却保养得体的手好像遇到了一层透明的阻碍。
旁边的少女惊得大叫:“师叔!不可!”这法阵凶险异常,元婴期的师兄说没就没,之前师叔已经尝试过了,若不是实在无法,他才不会站在这里一直等到李慕白过来。
沈国安没有管她,微微运力将手穿过阻碍,下一瞬李慕白清楚地听到“咔”的一声。
那是元神裂了一下的声音。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沈国安收回手头上冒着汗请他来探自己的状况。
李慕白肃着脸说不用。太明显了,裂得太快太明显了。
少女焦急来扶,沈国安任她搀着坐到一旁开始修复自己的元神。
周晚扶着沈国安坐下,一抬头目光就与李慕白对上。他好像是在看她,眼神却有些游离。
周晚压下从见到李慕白开始就作乱的心跳,她知道他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周晚与沈妩有些像。李慕白想,只是那个人的眼里好像就没有过那么柔软的神情,只有果决的杀意和极致的淡定。
元婴末期的弟子进入峰门即刻被绞杀,那……她呢?
和沈妩上一次见面是一百年期的事,她还卡在结丹期,到现在最快也是刚到元婴期。若她独自在阵内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除非……除非李慕尔也在。
他闭上眼,心里本来涌起的希望瞬间又被酸涩替代。
这位山主大人真正想请的人应该是李慕尔吧,可惜了,他亲爱的哥哥死在了沈国安的眼前。
只能请他这个不被看好的弟弟来,聊以慰藉。
相顾无言,唯余那雷声,一下下的仿佛劈在人魂魄上。
等了不知多久,耳畔的雷声已经很久未响起,李慕白睁开眼望着被雷雨洗刷过的夜空,那雷云终于散去,月光照在他身上,冷冰冰的,突然想到起云峰上那口湖。那里离天更近,晚上的时候湖面上一定碎波点点的。
怪不得叫慕星湖。
周晚已被劝回去,沈国安与李慕白隔了很远在打坐。
他们其实认识很久了,早年也曾能一人一壶酒,看不出谁是君谁是臣。但事过境迁,世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再见面都不知该如何称呼彼此。
沈妩和起云峰秘密太多,此次天雷的降下也过于不同寻常。他不敢兴师动众劳烦其余宗门的大能,长老院也一直对他把起云峰划给沈妩颇有微词,其余弟子也不满如此重要的地盘就这么给了沈妩一人。
若这次让他们抓住机会做什么文章上了起云峰,那后面再想让他们把手收回去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所以在察觉到起云峰有异动的第一时间他就赶到了,并设下了禁止任何人进入的禁制。
不知为何,周晚那被爱情迷昏头脑的师兄到了就不管不顾地往里钻,他神魂俱碎肉体消散,沈国安意识到法阵好像出了岔子。
不应该呀,他不信,于是自己上去试了。
手探入结界仿佛伸进了泥潭,里面有细密的痛楚从指尖延伸至心脉,下一秒他就感到自己灵府碎了一角。
这不是他布的阵,他的阵应只有拦住人的功能,像这样攻击力极强的阵法,他只见沈妩使过。
但她现在正不知死活的在山上挨雷劈。
思来想去能喊来的只有李慕白了,他们好歹熟悉,
沈国安本来也闭着眼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突然察觉到什么,眼睛一睁直直看向李慕白的方向,惊得站了起来。
“你!”
李慕白一开始没搞清楚状况以为他指的是自己,疑惑间感到一只手搭上他的肩,瞬间汗毛直竖。
什么情况,在他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就这么近了他的身?
是谁?!他僵着脖子转头,对上一双百年没见的眼睛。
……
很多年后,大概有一千年,沉寂很久的起云峰又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这天云台从山底下拎上来个小孩的事几乎是一瞬间被大家知道了,起云峰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归元山内各个峰都蠢蠢欲动。
身穿月牙白长袍的仙人打量着缩在角落的小孩,皱眉问自己的大弟子:“带进来做什么?”
云台心下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别的峰的人肯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们说不定都脑补好一出“山主门下两位弟子对下一任山主的争夺已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云台此番在山下路遇奇缘拎个小孩上来想刷点存在感成全自己善良大师兄的头衔以达到逼宫云湄的目的”的好戏了。
云台想到这里感到有些好笑,不知道以他们的脑子能不能想出点创新的剧情,又幻想了一下自己当上山主的情形,脸垮了一下。
见师父还在等答案,拱拱手回:“师父,弟子入山当年,家里当真无一活口吗?”
仙人闻言目光又转回那小孩身上,小孩看起来就是个寻常小乞丐,裹了一件破布做的衣服,右边肩膀连着手臂都露在外面,头发很长很杂,乱蓬蓬地绕在头上,只露出脏兮兮的下半张脸和几许精亮的眼神光。
有些不同的是他那露在外面手臂上都是淤青,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不是新伤。
他蜷缩在靠近门口的角落,眼睛不敢眨,浑身戒备。山主淡漠地跟他对视,眼里没有他平常会见到的厌恶、嫌弃、贪婪,小孩凶狠的盯了她一会儿却只见她眼神颤了一下。
云台急死了,他跨步过去蹲在小孩旁边把小孩脸上头发撩起来,同时指了指自己的脸:“师父,你要说这是我儿子我都认。”小孩想偏头却一脑袋撞上身后的柜子,发出咚的一声,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他不会真是我儿子吧?”云台也吓了一跳,开始思考不双修但能生儿子的可能性。
“没有。”慕星真人被自己的大弟子弄得很无语,有些理解为什么二徒弟平常不爱跟自己师兄搭话了。
云台知道师父是在回答他上一个问题,她老人家一向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都当听不到。
他有些抓狂,因为看师父现在的状态连先前皱起的眉头也松开了,这就意味着至少在师父那边一开始的疑问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但是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啊!这算个什么事?
“参见山主。”门外有声音响起。是飞来峰的方明。云台更抓狂了,云湄怎么把这搅屎棍子放进来了。
他恶狠狠地叹了一口气,给师父作了个揖,转身出门去解决飞来峰派来看热闹的人。
那小孩被单独留在屋子内,现在一定现在很惶恐吧。他有些恶趣味地想。
陪我一起疑惑吧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