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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桐花村。

平静的河岸边忽然一阵喧嚣,众妇人七嘴八舌议论。

“哎呀,巧儿怎么掉水里了?”

“刚不还在跟她说话,怎么一转眼就直愣愣往里头扎?”

“嘶,该不会撞邪了吧?”

忙乱间,热心肠的赵婶子刚要下水救人,便见那湿漉漉的姑娘自己从河里站了起来,表情有些失魂落魄,赶忙过去将人扶上岸,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云巧愣愣看着身旁的熟悉面孔,腹中隐隐绞痛,浆糊般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

她不是死在那碗毒药之下了吗?

又怎么会回到娘家桐花村外的河边,围着她的也是多年未见的乡亲?

定睛看去,赵婶子等人脸上的褶子,似乎比记忆中少一些?

难不成,她竟是重活过来了?

赵婶子见她神色不对,一边解开身上棉袄,一边担忧地问:“巧儿,你没事吧?应个声,别吓婶子!”

云巧眼眶顿时红了,喉头像有东西堵着,一时竟没法发声。

“该不会真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怕不是要找马神婆?”

“马神婆可是钱串子,老云家那两口子哪里舍得?”

“也是。姑娘快十八了还不给定亲,打量着想做牛做马一辈子呢……”

云巧浑身一震。

自己竟是真回到了出嫁前!

她是十七岁那年的春天“嫁”进江家的。

说是嫁,其实就是靠着她那生辰八字被“卖”给江家冲喜!

县城里的富商江老爷得了重病,药石无医,江太太听了道士的话,要给独子江传芳娶妻冲喜,找遍了全县,只有云巧一人合适。

爹娘被江家的豪富晃花了眼,欢欢喜喜将她“嫁”过去,指望着她做了少奶奶,多多拉拔娘家。

可谁知,她这个出身卑微的农女压根就不得夫家看重!

成婚十年,夫君心中始终另有他人,厌她至深。两人见面次数寥寥,就连他们唯一的儿子去了,也换不来一个怜惜眼神。

到最后,那位曾被她娇羞看做良人的夫君,甚至还为了仕途要休妻娶公主!

一想到失去意识前喝下的那碗药,以及那铺天盖地般的剧烈疼痛,云巧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所幸上苍垂怜,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次,她定不能重蹈覆辙,再跳进江家那火坑了!

“多谢婶、婶儿,我没事了。天还冷着,您别这样。我好着呢,不冷,水都没浸透这袄子。”

她抬手拦住赵婶子的解衣动作,抹去脸上水珠,朝裤腿湿了大半的赵婶子微微一笑,撑着石头站起身来。

分明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众人却忽然发现,云巧似乎跟过去有点不同了。

平心而论,云巧容貌不算美,却极耐看。

轮廓分明,眉毛浓黑,一双杏核眼大大的,脸颊上两个浅浅梨涡,笑起来更是和气。

非要挑剔,也就脸庞和五官都略大,骨架也大,不够精致秀气,更不如城里姑娘白净。但,放在这十里八村,已经是一等一的好看姑娘了。

再说,这姑娘勤恳能干,上门提亲的人都快踩破老云家门槛了。

可惜云家老两口愣是要将闺女留多几年做活,不压榨完女儿身上最后一点用处不罢休。

赵婶子也隐约察觉了云巧的异样,可早春的冷风呼呼吹过,还在滴水的裤腿冷得发颤,立马忘了这一念头。

衣裳本就洗得差不多了,二人索性收收拾拾,快步回村。走出去一段路,河边小跑过来个少年人,喘着气问刚刚出了啥事。

妇人们嘻嘻哈哈调侃。

“哎哟,大贵会疼人啦,是不是想娶巧儿回家做媳妇啊?”

“刚掉水里了,身上全湿咯……也不知道是不是吓掉了魂,刚才人都傻了!”

“是诶,她说话那口音好像——”

李大贵只听到人掉到河里,匆忙追过去,并未留意到妇人们后续的窃窃私语。

云巧正用复杂眼神打量着赵婶子,这位曾给予她温暖的慈和长者,眼中隐有晶莹浮现,身后突然传来呼声。

“巧儿,你没事吧?给,你披上这袄子,暖和着呢。”

看到李大贵憨厚的面庞时,云巧恍惚一瞬,却在看清袄子里头露出的一抹粉色时,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半步。

赵婶子没看出她的抗拒,正打算调侃一二,却被云巧急急打断。

“别!大贵,多谢你,不过不用了,我回家烤烤火就行。”匆匆后退两步,一副生怕李大贵硬把袄子塞过去的架势。

“那,那我帮你拿盆,怪重的……”

云巧再次后退,摇摇头:“真不用了。婶儿,我们快回吧。”

余光中,李大贵愣愣站在原地。

赵婶子察觉出她的冷淡,疑惑着跟上:“巧儿,是不是大贵娘跟你说啥了?”

赵、云两家是多年老邻居,她跟云巧关系向来亲近。

得知两家已经商量好两个小儿女的亲事,只等农忙后过定走礼,她还委婉试探过云巧心事。当时这丫头含羞带怯,不像不愿意,今儿突然变得这么冷淡,定是事出有因!

云巧心头微暖,按下一抹愧疚,刻意露出为难姿态,只是不吭声。

赵婶子自行脑补了李母给她下马威的画面,眼睛一眯。

“果然是那老虔婆搞鬼!打量着你脾气好,还没过门就想拿捏你呢!要我说,这门亲就不大合适!你这性子对上大贵娘,将来怕是要吃苦!唉,偏你爹娘……”

她没往下说,云巧却心知肚明。

爹娘重男轻女,她和大姐云桃从小被当牛马使唤,熬成老姑娘才肯嫁出去,而且,还专挑那种愿意出大笔聘礼的夫家。至于女婿的人品、相貌、年纪,那都在其次。

大姐嫁给了死过婆娘、年近三旬的王屠夫,到手二十两聘银,家里建起了新屋子,说是将来给云小弟娶媳妇的新房。

轮到她,爹娘看中了跟她同龄的李大贵,运气倒比大姐好一点。

李家底子厚,也能拿出至少十两聘银,不算多。但李家人丁兴旺,混得好,李大贵性子也老实,就指望着他出力,让李家多多帮衬云小弟呢。

等江家人上门,开价五百两聘金,他们更是忙不迭应下,提亲后不过七天,就一顶小轿把她送出门!

仓促得犹如卖女做妾!

他们不在乎女儿们出嫁后是否如意,只在乎卖女儿能换来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上一世,云巧本不愿嫁入跟云家悬殊太大的富商江家,却拗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次,她绝不再让旁人掌握她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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