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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 3评论第1章 惊鸿起
她被天君罚下世,每世她都会英年早逝,并以婴儿之身复活。
这一世,她只想平平安安活到白头,寿终正寝,可偏偏,她成了将军府的养女,被迫代替嫡姐,嫁给狼子野心的静王。
为了不会再次沦为炮灰,她决定和便宜夫君相敬如“冰”,谁知这男人却突然凑上来对她深情告白:“我喜欢你,所以王妃,一起谋反吗?”
楔子
听闻不周山上长有一株百年龙血树,其树身白皙,树汁鲜红。有说饮之使人长生不老的,也有说饮之可治百病的,还有说饮之能提升修为的,总之堪比琼浆玉液,功效多多。故此惹得无数妖物垂涎,频频上山探宝。
不周山神不胜其扰,报与九重天。九重天上某位大神想出一劳永逸的法子,一斧头将龙血树给砍了,因见树身细腻如脂、白皙莹澈,便将其雕成一女子,当成装饰摆在殿中。
许是大神殿中的风水极好,这木雕女沾染了些许灵气,修出了女体,摇身一变成了大神殿中一位极受宠爱的侍女。
只是到底是木头雕成的女子,生来无心,纵使平常看上去没心没肺天真浪漫惹人喜爱,一到紧要关头自私凉薄的劣性便显了出来。
据说有一次她随大神到西荒诛杀上古凶兽,生命攸关之际,竟然弃剑而逃,致使大神身受重伤,三魂六魄尽碎。
天君震怒,罚她下世,且生生世世不得入轮回。
1
从前她还会疑心是自己未按规定喝下孟婆汤,所以幸运得成了人世间的漏网之鱼。后来,当一世又一世的她英年早逝后一次又一次以婴儿之身复活,她方觉得这种看不到尽头的循环好像不是什么幸运,更像一种惩罚。
这一世她叫贺小弦。
前世的记忆无甚特别,对今生的贺小弦并无太大影响,除了使她看上去早慧一些。她的母亲,当朝的将军夫人常常人前人后夸奖她才貌双全,聪颖通透。
庆元帝下旨赐婚的时候,母亲就眉开眼笑同她说:“你出生的时候满室红光,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定是个有福气的。静王天潢贵胄、文武双全、潇洒俊美,同你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这下子,大冶朝不知多少女儿家要心碎了……”
小弦勾唇微微一笑,并没有把母亲的话当真。
她并不是将军夫人亲生,乃是雪地里捡回来的弃婴。彼时将军夫人抱起她说:“天下时局动荡,老爷你又掌着兵权,难免将来我们女儿成为上头博弈的筹码。不如我们将这女婴收养至名下,将来也好替女儿挡上一挡。”
没有人知道,这名女婴的皮囊里,是一名成年女子的灵魂。
她被取名为贺小弦,有一个年长她一岁的姐姐贺衣琴。虽然将军夫人一直待她不错,当成二小姐金尊玉贵娇养着,但因为记得将军夫人收养她的目的,贺小弦对她这位母亲,乃至整个将军府的亲人都是淡淡的。
静王如果真有那么好,会轮到她?
庆元帝的十一个兄弟,死的死,关的关,现在只剩下地位尴尬的静王了。帝王疑心病日益加重,越是天潢贵胄、文武双全越是危险,现下终于按捺不住要动手了。身为御赐的静王妃,她注定要成为争斗的炮灰,日子岂能好过?
待嫁的日子里,母亲暗示她:“静王封地远在北州,陛下对这个弟弟挂念得紧,你记得时常写信回来,说一说静王平日的起居生活,以慰陛下念想。”顿一顿,母亲幽深的目光看住她,“这也是陛下的旨意。”
这是要她做庆元帝的耳目,做得不好,便里外不是人。
偏偏旁人当真对她的机遇眼红。
姐姐贺衣琴一向不喜欢她波澜不惊的模样。她在绣楼里绣嫁衣,御赐的凤凰锦,一尺千金,宫里一下子送来了十丈,铺开来,火红一片。
贺衣琴踢着脚下延绵不绝的红色绸缎说:“我一直觉得你这个人很会装腔作势。比如现在,明明心里高兴得不得了,面上却云淡风轻,好似嫁给静王是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
贺衣琴真是冤枉她了,她其实心里并不怎么高兴。上一世她死得早,二十又三的年纪,好不容易被钟鸣鼎食之家的少爷看中,要娶回去做贵妾,结果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又倒霉遇到庸医,于是一命呜呼。
所以这一世她的愿望很渺小,只希望平平安安活到白头,寿终正寝啊。然而目前来看,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叹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告诉贺衣琴:“我确实不是很高兴。”
“你少得意。”贺衣琴显然把这句话当成了炫耀,嘲讽道:“你以为静王向陛下求娶的是你吗?你错了,他求娶的是将军府大小姐贺衣琴,是我!只是——”
忽然想起母亲警告,贺衣琴纵有不甘也晓得轻重,咬咬唇不再说下去。
贺小弦却是知道姐姐的意思。
庆元帝不是需要将军府的适龄女儿同静王府联姻稳固关系,而是需要一个将军府随时可以舍弃的女儿“深入敌营、刺探军情”,必要时为了将军府的家人牺牲小我完成大我。
即使知道内情,一想到贺小弦即将嫁给那个玉树兰芝的静王殿下,贺衣琴心里还是酸得很。那个人喜欢的是她,不是吗?她硬生生逼着自己改口:“只是母亲疼你,才求得陛下眷顾你。”
贺小弦认同地点头,“对,母亲疼我,为我找了这么个如意郎君。”
贺衣琴看着她明亮透彻的双眼,忽然觉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不禁心里一阵发凉。这就是她从小到大都不喜欢贺小弦的原因,贺小弦老是高深莫测,永远与这个家格格不入。
贺衣琴走后,小弦陷入了沉思。她一直以为这场婚姻是庆元帝先发制人,现在才知道,原来是静王求娶在先。就是不知道这位静王知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新娘子被掉包了……
2
北州路途遥远,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带着十里红妆,官路走了足足一个月。其间贺小弦不是没有想过逃跑,但她望着一路经过的崇山峻岭和杳无人迹看不到尽头的江水,最终怯懦了。
也许是将军府十六年来养成她养尊处优的性子,也许是上一世贪慕虚荣的脾性还深深藏在她的骨子里。
上一世她是一个贫穷的农家女,却渴求过上呼奴唤婢荣华富贵的生活。所以对那个家徒四壁最后因为她郁郁而终的男子不屑一顾。所以即使委身为富贵人家的妾室,也甘之如饴。
庆元帝御封的静王妃,纵然不得北州百姓不得静王喜欢,过的总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被人伺候的日子吧?贺小弦踌躇间,北州已是到了。
连日奔波,贺小弦在颠簸的马车里差点骨头散架,虽然恨不得立即下车呼吸新鲜空气,但在陪嫁女官的指导下,不得不整理仪容,顶着凤冠霞帔施施然走出车厢。
北地风大,她顶着厚重的凤冠霞帔差点歪倒。穿鹿皮靴的男子上前一步想扶住她,她听到有声音阻止道:“殿下,不可,于理不合。”
红色绸缎晃动的间隙中,小弦看到一双修长纤细、白玉般的手伸出来,在幕僚的劝阻下,微微顿住,然后毅然虚虚扶了她一把,温和地说:“小心。”
所以,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她到来的是静王殿下赵惊鸿本人了。她以为静王殿下再给面子,充其量只是等候在王府门前。
观其言行,贺小弦觉得他对贺衣琴是真爱啊。
拜堂的过程并不顺利。
旁人看来,陷在爱情中的静王殿下对新娘未免太照顾,那些足智多谋、深谋远虑的幕僚却是精明着,给她以及她背后的朝廷首先来了一个下马威,“殿下是先王金口御封的一品静王,小姐却无阶无品,按我朝规定,小姐需先向殿下行跪拜礼。”
陪嫁女官冷笑一声,待要发声,静王低声笑道:“就你们这群老家伙规矩多,今儿是本王成亲的大喜日子,什么规矩都靠边站,你们要给我讲规矩明日再讲。”
静王殿下,倒是护妻。
礼成之后送入洞房,静王一路小声叮咛她小心脚下。入了新房,扶她坐在喜床边上,歉意地说:“今晚本王恐怕要喝上许多,你若是累了就先行休息,不用等着。”
盖头没有揭开,他凑到她耳边,隔着薄薄的红绸缎悄声说:“我知道这于理不合,待会儿我把丫鬟们都支出去,没人会知道。”
他果然把新房里外的丫鬟都遣下去,连陪嫁女官都被拉出去吃酒席。
贴心的静王殿下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她,其实也很想出去吃酒席。身为新嫁娘的她,不过早上草草啃了半个花卷,折腾到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烧了地龙的屋子温暖如春,两只手臂粗的龙凤蜡烛火焰灼灼,贺小弦摸一摸烘得暖乎乎的脸颊,干脆利落掀掉盖头,脱了凤冠霞帔,从衣箱里翻了件家常衣裳换上,偷偷溜出去寻吃食。
此时酒席中尾菜已上,客人们推杯换盏,酒酣耳热。厨房终于闲下来,厨娘们得了允许,也搭了台子聚在一起吃酒。小弦趁人不备,钻进厨房里头,掀盖子找到一盅煨得酥烂的枸杞老母鸡汤,当下撕了鸡腿大快朵颐。
听到脚步声,她满嘴油腻仰起脸。
“贺小弦?”静王疑惑,举起手里的灯笼朝她脸上照去,这下子看得清清楚楚。他露出惊喜的表情,小弦正在分析他到底是惊多一点还是喜多一点,他问她:“你怎么在这里?你不应该跟过来的吧?”
贺小弦之所以知道他是静王,并不是之前见过他,而是他身着显眼的新郎吉服,这个时候在静王府,除了静王赵惊鸿,没有其他人了。
但是他认得她,就有些奇怪了。莫非拜堂时她婀娜多姿的身材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致换了衣服他还认得出来?
还准确喊出她的名字,莫非他知道新娘子换人了?
小弦瞧他并不像不高兴的样子,不好意思地说:“我溜出来的……我肚子饿了,我一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他微微笑,晃着手里灯笼道:“怎么不去外面席面上吃?”
“我去席面上吃?不方便吧?”没谁家新娘子新婚之日大咧咧坐席面上吧?
“啊,对,你是溜出来的,不能让将军府随嫁的人发现。”他反应过来,把灯笼放在旁边,拉了张椅子坐到她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聊天。
“好在你是混在陪嫁队伍里的,若是你一个女孩子孤身上路,那就太危险,北地可不比南边安逸……吃得惯北地的食物吗?其实和南边区别不大,就是有些菜喜欢放辣椒。天气倒是比南边干燥,不经常下雨……”
贺小弦小口小口喝汤,没心思细听静王话里的意思,只觉得静王是话痨。
外头有人在喊:“殿下去哪了?莫不是喝怕了躲起来了?你们快去把殿下找过来,今日不醉不归。”
静王笑起来,“那帮狗崽子还不肯放过我,我去应酬几杯。你……”他顿了顿,声音没来由地低了,“你在这里别走,我过会儿来找你。”
贺小弦呆了一呆,不知道为什么过一会儿他还要到厨房里来找她,新娘子和新郎官老窝在厨房里不好吧?反正静王离开后,贺小弦净了手,偷偷摸回了新房。
本来想酒足饭饱倒头睡觉,不过听静王的意思,恐怕并不希望她先睡,只得重新换上嫁衣,顶上盖头,装模作样在床边坐好。
一直到深夜,外头的宾客渐渐散了,静王方推开新房的喜门。想来他酒量甚好,满身酒气依然脚步稳健。他拎来一份食盒,轻轻放在桌上说:“今日席面上的酒酿桂花圆子特别好吃,我觉得你会喜欢,就让厨房又做了一份。”
他拿过喜秤,一边挑起她的红盖头一边问:“你饿了吧?”
吃了一只老母鸡的贺小弦并不饿。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没来得及细想,盖头掉落在地,她的脸对上静王的眼。
赵惊鸿脸色大变,失声喊道:“贺小弦?”
呃?不用这么大反应吧?他们刚刚见过面啊……
3
赵惊鸿之所以在厨房里对贺小弦友好,乃是以为她是贪玩离家的小姨子。此刻发现小姨子变成了新娘子,赵惊鸿马上变脸了。所以新婚之夜,贺小弦得以幸运地霸占整张床,睡到日上三竿。
王府却不平静。
静王的一群幕僚得知静王妃从将军府的大小姐变成二小姐,虽然他们觉得大小姐和二小姐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庆元帝罔顾静王的意愿随意指婚,是对静王乃至整个静王府的不尊重。
不过,木已成舟,何况二小姐看上去温柔美丽端庄大方,确确实实挑不出什么毛病。静王府的幕僚们和送嫁的官员经过一番唇枪舌剑的辩论,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唯有静王赵惊鸿,对此事耿耿于怀,始终不曾踏入新房半步,更别提圆房了。后来更是让人将起居用品搬到书房,至此与静王妃分房而居。
这种程度的冷落对贺小弦来说,简直就是大幸运。
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上没有长辈压头,下没有乱七八糟的侧妃妾室,她根本不需要静王的宠爱就可以在这里养老了。不过她记得大冶王朝最高统治者的命令,悄悄关注赵惊鸿的日常,记录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向庆元帝交功课。
静王和王妃相敬如“冰”,同一个屋檐下可以做到十天半个月不说话,于是,那些幕僚们又急了。
“王妃。”一日贺小弦在花园散步,某幕僚上前劝诫,“王妃远嫁北地,自此殿下就是王妃一辈子的依靠。虽然殿下现在不喜王妃,但王妃万不能自暴自弃。只要王妃诚心相待,殿下定能感受到王妃的心意。”
语罢,招呼丫鬟递给小弦一盅燕窝,语重心长说:“殿下近日在书房多有劳累,王妃送上亲手炖的燕窝,定能叫殿下对王妃另眼相待。”
小弦托着暗红色的食案,被赶鸭子上架了。
赵惊鸿的书房是王府重地,像她这种背景不清白的人平日里是不允许进入的。不过幕僚们近来达成共识,很默契地放她进去,再很默契地把静悄悄的书房留给她和赵惊鸿两个孤男寡女。
“你进来干什么?”赵惊鸿面色不豫,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食案上,眉头微微拧起。
自打她成了静王妃,他看到她总是面色不豫的。
小弦将食案放下,盛上一碗热腾腾的燕窝,送到他面前,贤良淑德地说:“殿下辛苦了,用些燕窝休息一会儿吧。”
她很本分地扮演王妃的角色,不至于太出挑,也不至于太沉寂,平衡是她的生存法则。
大约是这突如其来的亲近使赵惊鸿怀疑了,大约他本就是个和庆元帝一样多疑的人。他端起燕窝嗅了一嗅,嘲讽地勾起唇,“春心散?王妃,这么快你就按捺不住了?”
他扬起手,白玉小碗砸在她的脚下。小弦可以说是非常冤枉了,谁知道那些幕僚连下春药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燕窝是张先生给我的。”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小弦毫不犹豫把张幕僚推出来。
他扬眉,凝视她的双目,仿佛是在判断她说话的真实性。最后他一挥袖子扬声道:“滚出去吧。”
恭敬不如从命,她转身就走。
“贺小弦。”他忽然喊住她,她回过头,看到他长身玉立站起来,眼底深不可测,“你为什么同意嫁到静王府?”
小弦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圣旨不可违啊。”
赵惊鸿面色微妙一变,声音变得严厉,“还不快滚。”
后来小弦想,虽然他们彼此都明白这是政治婚姻,不过静王殿下被热情奔放的女孩子们捧惯了,大抵也想从她口中听点好话。
春药事件失败后,受到赵惊鸿口头惩戒的幕僚们因为太关心静王和王妃的房事,再次兴风作浪。他们灌醉赵惊鸿,然后把他塞进了大红喜字还没摘下的正房,交到了贺小弦手里。
贺小弦只好服侍赵惊鸿脱衣睡觉。虽然幕僚们是希望他们发生点什么,但小弦不想打破两人目前的相处方式,一旦发生肉体关系,有点感情纠缠就不好了。更何况赵惊鸿并没有完全醉倒,眼神反而更加明亮,默不作声看她绞了热帕子帮他擦脸又擦了手。
他的眼睛让小弦想起上一世家后面的浩瀚森林,在黑夜里被风吹响仿佛沙沙沙说着什么的森林。她帮他盖好被子,然后开始脱自己的衣裳,昏暗烛光下,他侧头看着她的动作显然误会了什么,“那帮狗崽子灌醉我,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她躺下来,一本正经说:“殿下快睡吧。放心,我不会占你便宜的。”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醉酒的静王忽然翻身压了上来,长发落在她的颈间,痒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的目光灼灼,一寸一寸落下,“如果是贺衣琴,我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
小弦拍拍他的后背诚恳地说:“我知道没有娶到姐姐你心里苦。唉,大家都是身不由已,所以更要互相体谅。我当一个名义上的静王妃就够了,你呢,也不要太迁怒于我……”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老实说,这个男上女下的姿势令小弦非常有压力。她估计赵惊鸿这会儿正在天人交战:到底是睡她呢还是不睡?睡吧,好像对不起贺衣琴。不睡吧,又对不起幕僚们的一番心意。
也许最终对贺衣琴的忠贞战胜了对幕僚们的友谊,赵惊鸿乖乖睡到旁边去了。贺小弦松了口气,身为静王妃,虽然她不反对静王睡她,但也绝不支持。
分享了她半张床的静王是真的喝多了,忽然问她:“你用的什么熏香?”
“殿下记错了吧?我不用香。”
赵惊鸿冷哼一声,背过身子嘟囔:“骗人,明明就很好闻……”
后来,贺小弦在寄出去的信上写:静王每日皆用首乌膏抹发,养得一头长发又浓又密,乌黑发亮。渐渐静王身上沾染了首乌的药香,却时常疑心是身边的人熏香了。
4
信鸽将将飞出王府就被捉住,送到书房赵惊鸿手里。
“殿下,照您的吩咐一直盯着王妃,她果真每隔几日便向那边传递消息。”
赵惊鸿面无表情展开长长纸卷,只见上面写:
这几日静王胃口甚好,一顿能吃三碗饭,大约是新来的厨子厨艺出众,令静王爱不释口。静王吃得多了,如厕的次数也多了,一天能有三次。这恐怕是他保持好身材的一个秘诀。
静王注重保养,洗脸水中滴玫瑰花汁,洗澡水中有兰草,还喜用沈香汁搽手。最近北地天气越发干燥,静王还用上了面油。这样会保养,难怪道静王殿下玉树兰芝、面如冠玉……
某幕僚见静王面色怪异,伸长脖子问:“殿下,信上说了什么?”
赵惊鸿清咳一声,把信纸塞到张幕僚手里,旁边几个幕僚都凑过来看。看罢,书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赵惊鸿负手看着窗外。
“殿下,小人有一事不明。”某幕僚拱手道。
“按我们原来计划,本是待殿下和贺衣琴成亲后,利用贺衣琴挑拨将军府和庆元帝的关系。是,殿下确实生得玉树兰芝、面如冠玉,只要用心,轻易便能俘获女子芳心。
届时不管贺衣琴对殿下有心还是无意,庆元帝看殿下待贺衣琴深情款款必不会轻易相信她了。再等贺衣琴怀上殿下骨肉,庆元帝连贺将军都会疑心上。
如今这个计划中唯一的变故是和殿下成亲的女子从贺大小姐贺衣琴变成了贺二小姐贺小弦。私以为,这对我们的计划并没有影响,为何殿下迟迟不与王妃圆房且对施行计划推三阻四呢?”
赵惊鸿抬眼,淡淡道:“本王不想她……她成为我手里的棋子。”
众幕僚忽然恍然大悟,原来这贺小弦正是早前静王在南边惊鸿一瞥之下一见钟情念念不忘的女子。
“殿下若是对王妃有心,不如和王妃开诚布公谈一谈。王妃应该明白,不管她身怀何种任务,她现在是静王妃,与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书桌上的那封信被拿起来,“看王妃传递出去的消息,皆是静王府无关紧要的琐事。王妃,其实是帮着殿下的。”
赵惊鸿第一次见到贺小弦其实是多年以前,庆元帝刚刚登基那会儿。宫宴上那么多的公主郡主世家小姐,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她并不是艳压全场的绝色美女,然而,他第一眼看到的,只有她了。
他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木香,在这杀机四伏的皇宫里,莫名其妙令他心情愉悦。
她的容颜,她身上的淡淡香气,都给他留下连他都困惑的深刻印象,以致多年来,再也没有其他女子能入了他的眼。
成亲多日,静王第一次主动踏入正房,带着贺小弦飞鸽传书的那封密信。
小弦毫不意外信会落到赵惊鸿手里,在静王府诸人眼中,她是庆元帝的探子,恐怕早在她进府第一天,就有人专门负责监视她了。她才不会傻到将“静王多数时间在书房日理万机”“北地百姓甚是拥护静王”等等让人抓到把柄的话写到信上。
她对赵惊鸿行礼,镇定自若解释:“陛下在宫中对殿下甚是关心,出嫁之前,陛下嘱咐我常写信回去,说一说殿下平日的生活起居给他听。”
甭管赵惊鸿信不信,话是要这么说的。
“贺小弦。”
“嗯?”不叫她王妃了?
“庆元帝一直想铲除静王府在北地的一干势力。在这场博弈中,如果庆元帝赢了,身为静王妃的你便是逆臣家属,难逃其罪。纵然你有些许功劳,但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你应该懂。何况庆元帝不会让世人知道,他赐给弟弟的王妃是他埋下的眼线。”
静王赵惊鸿走到她面前,双眸如星,“如果我赢了,你便是我身边唯一的妻。贺小弦,你愿不愿意舍弃你的家族与我并肩作战共享荣华,然后白头偕老?”
贺小弦呆了一呆,迟疑问:“为什么忽然……向我发出这种邀请?”
“因为我喜欢你。”
5
贺小弦其实是不大相信赵惊鸿喜欢她的,但他看上去确实像是很喜欢她。说起多年前庆元帝登基时举国欢庆的那个宴会,赵惊鸿甚至能准确说出她当时的衣着颜色和款式,而她那个时候,连宴会上有他这个人都未必知道。
面对赵惊鸿的摊牌,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她能在静王殿下面前赤裸裸把宝压在庆元帝身上吗?她不能,只好说:“我愿意同你共享荣华。”
这是一个可攻可退模棱两可的答案,然而赵惊鸿没有听出来,或许他以为这是“我愿意舍弃家族与你并肩作战共享荣华白头偕老”的缩略句。
他高兴地抱起她转圈圈,贺小弦惊呼一声,料不到玉树兰芝的静王会有此番小孩子的举动。
“今天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哈哈……”
她噗嗤一声笑了,这位静王真是,只因为喜欢她,就无条件相信她吗?没想过她是敷衍或是说谎吗?
很多很多年以后,她听一位主持婚礼的牧师说:“我愿意”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没有人舍得去怀疑。
北地的姑娘们都做好了看她笑话的准备,谁都以为静王会一直晾着她这位王妃。但是,忽然之间,她获得了令一干女孩子们羡慕嫉妒恨的宠爱。
其实并没有非常高调。
她喜欢吃城外一家酒楼的蟹黄汤包,每天早上都支使小厮买回来。偶尔有一次,赵惊鸿兴致好,起了大早,骑着他那匹整个北地都认识的绿耳马,以王爷之尊排队给她买了一回。
误传出去,变成静王每天早上五更起床,在寒冬腊月里风雨无阻给静王妃买包子。北地的姑娘们一边心疼她们静王,一边暗暗责怪王妃不体恤她们静王。
还有一次,北地的世家大族希望将女儿送进静王府为侧妃。早前,静王以正妃未立,不宜娶侧妃的借口拒绝。现在更是淡淡告诉众人,“本王对王妃有承诺,此生身边只会有她一个女人,终其一生,不离不弃。”
北地的姑娘们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何况还有王府的丫鬟们三天两头传出静王的宠妻日常。
比如王妃偶尔抱怨王府太大,走到饭厅脚都酸了。殿下便不顾旁人眼光,日日抱着王妃去饭厅。北地的姑娘们内心咆哮:为什么不坐肩舆去?为什么不把饭食送到房间?办法这么多,殿下为什么一定要抱着王妃?
比如有一次王妃胃口不好,殿下便亲自下厨给王妃煮面,可怜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殿下还烫伤了手指。北地的姑娘们再次咆哮:为什么要亲自下厨?在厨房里指挥厨娘随便意思意思不是一样吗?
还比如给王妃画眉梳头,爬到树上给王妃摘果子,连王妃睡觉殿下都要在旁边看书守着。北地的姑娘们已无力咆哮,她们觉得,贺小弦一定是上辈子积德行善才修了静王殿下这样的夫君,真是太幸福了。
贺小弦没有这样觉得,虽然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但因为在这之前,她一个人在静王府悠哉悠哉的日子也挺幸福的,所以这种反差不大的生活质量并没有更高地提升她的幸福感。
不过她不能让赵惊鸿热脸贴了冷屁股,偶尔也绣方帕子做双袜子送给他,或者夜晚的时候,坐在灯下等他回房。有时候他回来得晚了,她就撑着脑袋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
每每察觉到动静睁开眼,就看到他在灯下温柔地凝视她,嘴角噙着宠溺的微笑,然后迎着烛光凑过来吻她。
像云朵一样柔软,像蜂蜜一样甜腻。龙章凤姿、有端华之貌的静王殿下,北地的姑娘们常说,能得他一吻,便是死也甘愿了。
然而贺小弦,只是觉得还蛮舒服,她没有心跳加速或者面红耳赤。就连圆房那次,他小心翼翼亲吻她,宽大的手掌在她的肌肤上游走,一寸一寸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除了开始的痛和缓缓而来的愉悦,她没有更多感觉。
从此两人密不可分,我是你的一部分,你是我的一部分?好像不存在……
贺小弦清楚地知道自己不爱赵惊鸿。或许有一点喜欢他吧,毕竟他带给她富足的生活和尊贵的地位。
她在信上写:静王近来多了好些爱好,居然开始收集初春的雨水和寅时的露水用来泡茶,还命人将白玉兰花碾碎做成面膏。他其实更想用紫玉兰,因为紫玉兰滋润的效果更好,但王府里没有紫玉兰,他只好勉为其难用白玉兰。不过他已经命花匠种了一批紫玉兰……
赵惊鸿在旁边看她写得无耻,便叹道:“明明都是你想出来的招儿,全赖在我身上。”
“这么风雅的事,安在玉树兰芝的静王殿下身上更合适啦。”她搁下毛笔,一点点吹干墨迹。她对目前的生活尚算满意,所以小心翼翼维持庆元帝和静王之间的平衡。但是庆元帝已经开始对这些无用的消息不满,而她和静王之间的琴瑟和鸣也开始令庆元帝不放心了。
不知怎地,忽然胃里一阵翻滚,贺小弦拿帕子捂住嘴,干呕得眼泪差点流出来。
“小弦!”赵惊鸿连忙扶住她,扬声喊:“来人,快去请大夫。”
她,怀孕了。
6
这个孩子的到来打破了庆元帝和静王之间的平衡。
因体恤她有孕在身,庆元帝特赐御林军护送母亲前来北地探望她,一同前来的还有姐姐贺衣琴。长途跋涉的贺衣琴站在赵惊鸿面前没有一点路途的疲惫,妆容精致服饰华丽,还面带娇羞。
那天的接风宴上,小弦因为孕吐厉害早早离席,后来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舒服了,便重新回到饭厅。
走到门口时,看到饭厅里只剩下赵惊鸿和贺衣琴两人,贺衣琴幽怨地看着赵惊鸿说:“殿下当初向陛下求娶我时,其实我心里是愿意的……只是妹妹她……她从小就爱和我抢,我一向让着她……只是今日见了殿下,我却后悔了……”
小弦很好奇赵惊鸿的反应,她记得开始时赵惊鸿是喜欢贺衣琴的。她扬了扬手,阻止身边的丫鬟出声。
赵惊鸿说:“本王今日见了贺大小姐,非常庆幸那时是小弦成为了本王的王妃。”
贺衣琴脸色一变,赵惊鸿拱拱手道:“小弦不舒服,本王担心得食不下咽,就不奉陪了。”他丢下贺衣琴,大步流星走出来,和看戏的贺小弦狭路相逢。
他夸张地抚着胸口,“原来你在这里,还好没有说错话。”
小弦噗嗤笑起来,两个人慢慢走回去。她问:“怎么就剩你们两个人了?母亲呢?”
“岳母说去房里看你,你没见到吗?”
“大约错开了。”
回到房里,果然母亲来了。
母亲笑呵呵和赵惊鸿说:“殿下,今天晚上把小弦借给我说说话吧,你不会不舍得吧?”
他朝贺小弦眨眨眼,“今晚我睡书房。”
赵惊鸿走后,母亲仍然笑着说:“你和静王殿下感情很好啊。”她知道母亲必然有话要说,不以为然勾了勾唇角。
母亲慢慢便不笑了,叹气道:“你在静王府日子过得舒坦,可知道如今你父亲在朝中日子艰难。他手握二十万兵权,又有一个静王这样的女婿,陛下横竖看他不顺眼,几乎天天斥责他。如果不是你父亲谨小慎微,恐怕兵权就要被夺了。你不仅老是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回来,还偏生怀孕了,陛下更加不放心了。如果生出来是个男孩,恐怕不仅你父亲的兵权不保,就是整个将军府,都可能遭殃。”
庆元帝是怕将军府因为和静王府有了血亲,从此站在静王府这边。
“小弦。”母亲压低声音,“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这是将军府向陛下表忠心的时候了。况且,没有孩子,将来静王……陛下还能给你再找个好人家……”
贺小弦沉默不语,迅速在脑海中计算庆元帝的权力和静王的实力。
她进退两难,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做选择啊?
这时,书房突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和丫鬟小厮侍卫们出动的喧闹声。小弦和母亲对视一眼,她在母亲眼里看到一丝尴尬,顿时明白了什么。
母亲轻声咳嗽,“是陛下允许衣琴跟过来的。”
贺小弦冷笑一声,“陛下允诺姐姐和我平起平坐吗?现在他忌惮将军府和静王府联姻,还会让将军府的另一个女儿嫁进来吗?他不过想利用姐姐分化我和静王的感情,我敢保证,就算姐姐和静王有了瓜葛,陛下也不会让姐姐嫁进来。”
母亲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她不是没有想到这些,只是这其中有陛下的恩威并重,还有衣琴的不依不饶,这孩子听说贺小弦和静王鹣鲽情深,便有些魔怔,很是不甘心。
两人赶到书房。
贺衣琴已经被侍卫们控制起来,在墙角嘤嘤哭泣。赵惊鸿半躺在榻上由大夫包扎手掌。大夫说:“殿下没有大碍,伤了的手掌早晚换一次药很快就会痊愈。”
母亲连忙过去将贺衣琴揽进怀里,大声说:“我的好孩子,你受了什么委屈,快快说出来,你的妹妹定会替你做主。”
小弦扫了她们一眼,快步走过去察看赵惊鸿伤势,“没有大碍怎地殿下脸色这样苍白?”
“殿下一时不察喝了掺有春心散的茶水,药性发作时殿下强撑不住,只好拿匕首割破自己手掌醒神。小的已经喂殿下吃了解药,但春心散到底有些伤身,休养几日便好。”
小弦低头看赵惊鸿触目惊心地横在掌中的伤痕,他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小手,笑道:“放心好了。”他用力一拉,她坐到他身边,他凑到她耳边说:“我就是死,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7
母亲和贺衣琴第二天就走了,出了这种事,她们两个都没有脸面继续留下来,反正母亲该和她说的都说了。将军府的人走后的当天晚上,贺小弦就流产了。大摊大摊的鲜血染红了被褥,浸湿了她的衣裳。
她没想到这么疼,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女医和丫鬟们神色凄惶,大盆大盆的热水端进来,又变成大盆大盆的血水端出去。
“什么血污晦气之地男子不得入内?本王的妻子在里面!”赵惊鸿不顾众人阻拦坚持入内。见到贺小弦面色苍白满头是汗,犹如一只濒临死亡的小动物,心里又痛又怒,“若是王妃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统统活不了!”
药的分量拿捏得准确,不会伤及母体,但不管流产还是生产,女子总是吃了苦头。小月子里,赵惊鸿小心翼翼陪着她,担心她触景伤情,将房里之前准备的小孩子的物件统统丢出去,更是不许府里人提起“孩子”二字。
小弦倒没有那么脆弱,她只是对流产的痛记忆犹新。
一日赵惊鸿陪着她午睡,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他起身出去。这些日子,他寸步不离守着她,便是有紧急公务,也只在外室处理。
隐隐约约听到他和人说话,想是怕影响她休息,极力压低了声音。
但后来,赵惊鸿的声音控制不住,虽然隐忍,仍然叫小弦听了去,“偏生将军府的人才走,小弦就流产了……一定是将军府的人搞的鬼,他们是得了庆元帝的命令来取我儿性命的……这次是我们的孩子,下次可能就是小弦或者我了……我不想再等下去,我要提前动手!”
“殿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您总说还不是时候,难道要我等到身边的人都受到伤害吗?不,只此一次,我就要庆元帝血债血偿!”
贺小弦睡意全无,猛地睁开眼:不是吧?赵惊鸿要造反?
过个太平日子咋就那么难?
比起其他藩王,静王府算是兵力强盛,但与庆元帝手里的兵力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何况还师出无名。除非运气特别好,贺小弦觉得静王是赢不了的。
听到赵惊鸿往室内而来的脚步声,她连忙闭上眼睛。
赵惊鸿俯身轻轻拥住她,低声道:“小弦,不会有下一次了,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她眯了眯眼,在睫毛的缝隙中,看到赵惊鸿双目通红,神情坚定。
说要保护她的赵惊鸿,在她出了小月子之后,反而病倒了。
起初以为是风寒,不甚在意,喝了几剂汤药后迟迟不见好转,不久缠绵病榻,日益消瘦。不管是王府豢养的大夫,还是北地民间的神医,均束手无策。
贺小弦在静王病床前侍奉汤药,丫鬟煎好的药,她耐心地一勺一勺喂进赵惊鸿口中。“这些事情叫丫鬟做好了。”他靠着枕头虚弱地说,“别过了病气给你。”
她笑一笑,拿帕子拭去他嘴角边的汤渍,温柔道:“我是你的妻子,这是我应该做的。”
对,是她应该做的,必须做的,现在王府的幕僚们,北地的姑娘们,都开始夸她贤良淑德了。连她都有些被自己感动,大半夜,常常他一咳嗽,她就爬起来给他倒蜂蜜水润嗓子,许多天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这天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便点了蜡烛,披了衣裳,坐到床边读书给他听。靠近了蜡烛,仿佛有若有似无的香味从她身上飘出,在黑夜的空气中飘散出去。
她读的是《中庸》,索然无味,自己都忍不住打哈欠,他偏生还精神得很。
“不用读了,你睡吧。”他忍不住笑,“你读错了好几句。”
“从前在学堂里,夫子一讲《中庸》我就瞌睡,想来你在学堂里是上进的好学生。你看,现在我更困了。”她实在太困,不想再装贤妻良母,揉着眼睛爬到床上。
他侧头闻了闻说:“你用的什么香啊,每次我闻了都觉得特别舒服。”
“是你自己身上的吧?我不用香的。”她迷迷糊糊说,朦胧间想起蜡烛忘记吹灭,又挣扎着爬起来,“我去熄蜡烛。”
“随它去吧,你小心着凉。”
“你本就睡不着,亮了蜡烛恐怕更加难以入睡了。”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桌边吹灭蜡烛。房间里陷入黑暗的刹那,她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因为她看到窗边现出一双绿莹莹的眸子。
她吓得跌坐在地上,颤抖问:“那……那是什么?”
赵惊鸿探出身子,眉头一皱,“好像是一只猫头鹰。”
小弦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猫头鹰,因着她有类似“长生不老”的体质,她的血液对于一些小妖来说是修炼的灵丹妙药。虽然她早已见怪不怪,但在赵惊鸿面前,她还是表现出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
“别怕,我叫侍卫赶走它。”
赵惊鸿话音未落,那猫头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破窗而来,一双眼眸,绿得瘆人,尖利的爪子月光下泛着寒光。
他的爪子落下,贺小弦吓得连反抗逃跑的力气都没有,紧紧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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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弦!”赵惊鸿只来得及连滚带爬扑到她身上,扬声高喊的“快来人”因为突如其来的钻心疼痛生生遏止。妖怪的爪子洞穿他的胸膛,鲜血喷出,溅到贺小弦脸上。
然而王府里的侍卫已经听到动静,悉数赶来。那猫头鹰嘶叫一声,振翅飞往夜空,转瞬消失。
贺小弦瘫软在地,低头看到怀里奄奄一息的赵惊鸿,她喃喃道:“居然挡在我身前,原来真的喜欢我啊。”
听到这样的呢喃,赵惊鸿苍白的面上划过不敢置信,“你……你一直不相信我喜欢你吗?”他咳嗽,身体震动,鲜血从口中溢出,“我一直没有和你坦白当初求娶贺衣琴的初衷,就是怕你以为……以为我也是利用你……不是的,小弦,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有些不知所措,“啊,谢谢,我只是觉得自己没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你一见钟情念念不忘……”
“是啊,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怎么就对帝都一个世家小姐念念不忘呢?”他仰望上空的房梁,终于问道:“所以……我身上的毒真的是你下的吗?”
这是前几日大夫们根据他呕出的血污,夜以继日研究出来的结果。
“这种类似风寒的毒药,因为容易被人忽略,所以轻易便能钻了空子。我在吃食方面一向谨慎,王府上下无不严格把关。只有你,只有我的妻子,我的静王妃,我从来没想过要防备!他们怀疑到你身上,我却连问都舍不得问你,就怕伤了你的心,可是原来,真的是你……”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大口大口喘气,望着她的眼神凄厉绝望。
“我也不想的。”她歉意地说,“你要谋反,若是输了,身为静王妃,我是逆臣贼子,死路一条。若是赢了,当然我觉得这个几率很小,当你一跃成为大冶朝新的帝王,帝王疑心病都重,我身为前将军府的二小姐,身份尴尬,估计也活不长。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你病逝最好,庆元帝除了心头大患,同时为了不落人口舌,对于静王的遗孀,不仅不会为难,还会多加照顾,向世人显示帝王的慈悲。”
他忽然想到什么,一口血喷出来,一字一句道:“但如果你有静王的骨血,就算静王病逝,庆元帝也不会放过你,他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是你,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是不是?”
贺小弦连忙摆手,“不是的,我喝下那包药的时候还没决定给你下毒。你不知道,庆元帝得知我怀孕,蓄势待发,将军府已经触了他的霉头,下面马上就轮到静王府,我只好流掉孩子先稳住他。我就想庆元帝和静王府处于一个互相制衡的状态,让我安安静静过日子……”
“原来你只是要安静静过日子,哪怕身边没有孩子,没有我都可以!”赵惊鸿盯着她,眼睛几乎滴出血来,“贺小弦,你有没有心?你到底有没有心?”
没有听到贺小弦的回答,他就停止了呼吸,他死不瞑目。
他最后的问题,贺小弦蹙眉想了一会儿,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像在民间的话本子里,被一个男子,尤其是优秀如赵惊鸿这样的男子倾心相待,任何女子都该心动吧?可是为什么她,丝毫感觉不到心脏的悸动?
很久以后,贺小弦追寻到答案,终于可以回答这一世的赵惊鸿:是的,她没有心,她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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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王病逝,庆元帝彻底有机会将北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时他厚待静王妃,静王府一切照旧。
这是贺小弦预想的结果,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想要的这种安安静静的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赵惊鸿几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在赵惊鸿七七那晚,闯进王府,一刀刺入她的胸口。
“毒妇,是你害死殿下!你好狠毒,殿下待你情深义重,你却心狠手辣害他性命。殿下,我们可怜的静王殿下……既然殿下这么喜欢你,你就下去陪他吧。”
她是死了吧?
那一刀没入她的胸口,狠狠插进身后的沉木屏风中。
意识越来越薄弱的时候,她叹息地想,遇上她,赵惊鸿确实可怜。
……
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重新回归了婴儿模样,在一片春意盎然的花丛里。
有女子说:“好漂亮的女娃娃,谁这么狠心把她丢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