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阙记

秋风乍起，凉意逼人。她苏醒过来，但痛得睁不开眼睛，只能闻见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一只雀儿飞到她跟前，啾啾地叫了几声，又飞走了。四周静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人上楼来了，是一男一女。

“秀娘，快看我摸到了什么？金戒指!”

“捡死人的东西有什么嘚瑟的，还不赶紧找人。”

“哼，我不偷不抢，从死人身上捞点值钱的玩意儿怎么了？这年头腰包鼓点总是好的……哎，等等我!”

“还不快点?你找这头，我找那头。”

“这死人的味儿也忒难闻了，回去得让裴府加钱才行。”

“你罗里吧嗦地干什么，赶紧找。”

粗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听见什么东西一直被不停地翻动。

“嘿，能来望江阁的果然都是有钱人，瞧这手上的银镯子，又大又亮。”男的自顾自地说。

她想说话，嗓子却始终发不出声音。为什么，为什么她说不了话?快说话呀，叫住他，就有救了，也许，也许还能回家。

很快，男的走开了。绝望，无尽的绝望。谁能，谁能救救她?

“哎哟，”男的在不远处惊呼一声，“幸好回头看了一眼，那簪子怕不是玉的?”

接着，她又听见踩在木板上的马靴嘚嘚地走近，竟然停在了她面前，一股汗味扑鼻而来。可她还是开不了口。

头上有什么东西被拔走了。“啧啧，当真是红玉做的簪子，戴在个小女娃头上，这家里该是多有钱?可惜了，命运弄人……对，说不定这周围死的就有她家里人，那就赚大发了，我得仔细翻翻。”

听见这话，她再次燃起了希望。快叫住他。不，还是不行。她使劲唤醒身体，奈何胸口的箭扎得实在太深，让她半分也动弹不了。

突然，那男的不知寻到了什么宝贝，喜不自胜，得意之间竟栽了个跟头，滚到她身旁，一只脚正巧踹到她右手手腕处。

就是现在!

电光火石间，她聚起所有的力量伸出右手。

“砰”一声，白银茶盏被掀翻在地。马车亦晃荡了几下。

“阿姐，没事儿吧？”姜婼问。

姜式微轻甩衣袖上的水珠，双手重新搭在膝头，坐稳身子，茶盏转瞬回到马车内的楠木矮桌上。

“没事，只是做了个梦，头有些不舒服。外面怎么了？”

“好像是那个叫什么镇妖司的人在搜城，”姜婼刚撩开马车前面的布帘，就见两个身穿铠甲的兵士迎面走来，车夫吓得缩在马上不敢动。其中一兵士执剑顺势掀开帘子，“你们干什么？”

“镇妖司办案，尔等速速下车。”另一人亮出令牌。

“这车上就我和我阿姐二个人，”阿姐有伤在身，不宜多走动。姜婼瞄了眼街上被赶到一块儿搜身的人群，皱眉道:“你们是有修为的人，连这感应也不出来，非要我们下车吗？”

“少废话!”掀帘子的兵士冷喝:“镇妖司办事，还轮不到你一个黄毛丫头置喙。还有你，把帷帽摘下来!”

“你们镇妖司搜查不是查妖的吗，与我阿姐摘不摘帷帽有什么干系？”姜婼受不得别人呵斥，更见不得别人对姜式微如此不客气。

“放肆，还不下车!”另一人收回令牌，拔剑相对，姜婼亦召出紫叶索神鞭。

眼看气氛紧张起来，车夫悄然遛下马，蹲下躲到车辙边。他就是个从宇州来的赶车的，可不敢在京都生事，更不敢招惹镇妖司的人。

“哐当”，一块简易的木牌掉到马车入口边，上面印了一个绯红的“项”字。

“镇妖司查案自是要事，万不可耽误。只是，与其在这闹市街头，平民百姓中翻找，不若多花些功夫仔细想想，皇城之下，京都之内，何处是项宗司亲设的伏妖阵罩不到的地方。两位说是吧？”

帷帽白纱之下，朱唇轻启。

见令，闻言，两兵士脸色骤变。

“不知两位姑娘是项宗司的客人，刚才失礼了，万望勿怪。”

“姑娘所言极是。镇妖司昨日有一蛇妖潜逃，我等也是奉令来此地追查，不曾想冒犯了大宗司的贵客。还请，还请二位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们计较。”

姜婼瞧见他们一改方才傲慢冷冽的神色，换得两副略显惧怕的面孔，不觉冷哼一声，收起了鞭子。孔叔说得不错，外面的人惯会变脸作戏。

“两位大人恪尽职守，谈何计较?只是，我们雇的车夫受了惊吓，怕是此刻不但驾不了马，还需人照料。”

“这……”掀帘子的兵士不知如何作答，看向同行之人。后者立即堆笑，回答姜式微道:“明白明白，您看这样可好，我兄弟留在此地照看车夫，我驾此马车护送您二位?”

“如此便劳烦两位了。”

“姑娘哪里的话，不知您二位要去何处?”

“太平街福义巷，”姜式微淡淡地说，“镇西侯府。”

闻言，两兵士对视一眼，瞅见对方眼底的骇然怕意。想不到这陈旧破败的马车内坐的竟是此番人物，不但得项宗司赠牌，还与镇西侯府有交往。难怪这两女子衣着虽素朴，通身气质却有几分不凡。

不一会儿，马车安稳地朝太平街驶去。

姜婼捡起木牌，翻来覆去地看，很是不解:“阿姐，这不就是块破木牌么，居然比我的紫叶索神鞭还管用。”

姜式微轻笑:“管用的不是木牌，是木牌上的字。你往后就会知道，世上许多事，不是你挥鞭子同人打一架，就能解决的。”

“好吧，”姜婼努努嘴，随即甜甜一笑:“不过，反正只要有阿姐你在身边，这些事儿都能顺顺当当地解决。我嘛，就负责在阿姐你需要之时，执鞭挺身而出。”

“你呀，”姜式微点点她的眉心，“就是在家里充霸王野惯了。京都不比别处，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更不许像在家里般，一言不合就与人掐架。知道了没？”

“知道啦知道啦。”姜婼摸摸额头。真不明白这京都有什么好的，叫姜偲那丫头哭天抢地地要同来，不就是比落阳镇大了点，人多了点吗？没来成，还非得让她带些京都特有的物什回去。她此行的重任乃是保护阿姐，又不是她姜偲的丫鬟小使。

半柱香的功夫，镇西侯府便到了。

看来是走了官道。姜式微心想。

帘外响起了护送兵士与侯府府门卫兵的交谈声。片刻后，一面容温和的年轻女使带几位丫鬟行至马车前，缓缓柔声道:“请两位贵客下车，随婢子进府。”

说罢，她掀开车帘，恭敬地笑着，做出请的手势。

姜婼率先跳下车，接着又伸手去扶姜式微，“阿姐，你慢点。”

那女使机灵，见状，亦伸手搀扶式微。

式微踏脚下车后，帷帽虽遮住了她苍白的面容，身形的轻微趔趄却叫人瞧出了几分孱弱。

“奴婢菱合，奉夫人命前来迎您二位入府。夫人不知您二位平日喜好，就让下人们照京都女眷的偏好备了吃食，说是等二位到了先用膳，再去看看房内一应用具陈设是否妥当。”菱合依旧笑着，面色和顺地说。

式微先摆手示意护送的兵士，见后者心领神会地点头致礼后上马离去，才转向镇西侯府府门，仔细端详。熟悉的烫金匾额，熟悉的两头石狮，就连那登门的七级石阶，也在记忆中不断浮现。如果不是门口站着的两排和身边的这些陌生面孔，且阿婼伴她左右，她仿若回到了儿时，从不曾离去。

“阿姐，怎么了？”姜婼见她一直盯着府门，奇怪地问。

“没什么，”姜式微深吸一口气，“就是发现那金匾上的‘府’字怎得与其余几个字有些许不同。”

凌合说:“大姜姑娘真是好眼力，原来‘府’字因变故缺了半个身子，如今的‘府’是后来修补上去的。二位还是随奴婢们快快入府吧，膳食早已备好。夫人今日虽不在府上，但再三嘱咐不可怠慢二位贵客。”

“有劳了。”姜式微颔首，将手轻搭到菱合腕处，下一瞬又想起什么，收手，抬步向前。

菱合默不作声地引路，心里却有些奇异，这大姜姑娘言语动作间颇有京都贵家风范，不像是夫人所说的边陲远客。

“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世子解惑，饮食起居都是小事，随意即可。不知，世子现下可在府内?”姜式微边走边问。

菱合眼睛微闪:“大姜姑娘是大宗司为世子请来的老师，世子本应亲迎，只是，今日世子有他事缠身，晨起便离府了，不能前来，还望姑娘莫怪。”

“菱合姑娘言重了。我不过是受项宗司之托，为世子解一二修行迷惑之处。世子的师父乃是闻名天下的项宗司，我一区区远地无名之辈，怎堪当世子的老师?”

“大姜姑娘过谦了，大齐境内受大宗司赏识赞誉之人屈指可数，您既得他亲口所托，必定非同一般。我们世子虽说是大宗司唯一的亲传弟子，还得烦请您耐心指教才是。”

姜式微跨门进府，偏头看着菱合:“耐心指教？这也是世子的想法吗？”

菱合愣了一下，说:“自然是的。”

“既如此，世子究竟有何要事，于第一日就逃课离府了？”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