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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月下
时间向前延伸,回忆向后铺展。十年后的本人在此写下一点文字,也算是留个念想吧。
一直惧怕着回忆你。因为那些回忆十年前就早早地沉进深海里。害怕一个猛子扎下去,就会沉下去,再也浮不起来了。
一个漆黑的夜晚,沉默着点燃一支烟,袅袅烟气升起。站在阳台看着漆黑的天空的我突然笑了笑,摸摸下巴青涩的胡茬。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夜,那时候还是漫天繁星吧?是不是因为数星星的孩子们都长大了,不再数星星了,所以夜空才变得如此黯淡无光呢?
我不禁嘲笑起自己来,只觉想出这样的理由真是荒谬。
话说回来,十年,究竟改变了些什么呢。我又笑了笑,看着黑夜中自己指尖的烟头的一点红光忽明忽暗。不禁又嘲笑起时间来。因为人们似乎总以十年为界限。英文中不也是有一个词叫做“decade”么?呵,十年前,二零一三年的仲夏夜。
远方山下零星的一两点灯火,近处树丛中微亮的萤火虫忽明忽暗,夜下月里的森林是如此平和温柔。我轻轻呼吸着,怕打搅了这片宁静。
忽然侧后方一阵切嚓声传来,我习惯性地打开手电筒。瞬间,光照出了一张苍白的脸。即使我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已经不是那么在意了,但还是吓了我一跳。
“你是人吗?”我犹豫着问,那姑娘很明显地翻了一个白眼:“废话,本姑娘这么漂亮潇洒。”我有些不信,又问:“那你大晚上来这干什么?”那姑娘反问:“你呢?大晚上来这干什么?修仙啊。”说着她还把什么东西收了起来,盲猜是手电筒。
或许是命中注定,我遇见了她,由此延长了短暂的一生。
“我听说凌晨两点多的时候会有流星雨——山顶可能看得更清楚一些。”我说道,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完,反正这座山也不算难爬。
那姑娘一下子凑过来,有些激动地说:“巧了巧了,我也是,之前我就猜你也是嘛。”我叮嘱她:“年纪这么小还跑出来,也不怕被卖了。”我甚至看到她还穿着校服。
“欸,我看你也没有多大,还好意思说我。”小姑娘拍拍我的肩膀说。
我没想多理她,有些生气她打搅了我的兴致——在黑夜中登上家附近附近的这座山,感受着泥土的冰冷,草木的芳香,以及漫天的繁星,最后了结一生。也算是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送賷了。
“等等我呀,我们一起走吧?”那姑娘又凑过来,笑吟吟地说。我却有点烦她身上自带的那种年轻开朗的朝气。
“自己走自己的吧。哦,不,你赶紧下山去吧。这么一个小姑娘,明天是星期几来着?不上课?”那姑娘似乎有些生气了:“我才不小呢,我今年十七岁了!明年就成年!明天星期······呃······星期几不重要!”
虽然感觉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赶紧走完生命的这最后一程。但这姑娘还年轻,还有未来,我自己死了无所谓,但吓到她就不好了。于是我开口:“你还年轻,把精力多放在学习上吧,大晚上别跑来这,快回去。”那姑娘却自信反驳道:“大哥,我看你也大不了我多少吧?还敢在这对我指指点点。”
妈的,反正死了死了,死了就了。吓不吓到她关我什么事?我死之后什么都不牵挂,一下子就能解脱了。
我一字不吭,关掉手电筒。一边继续顺着小小的山路向前走着,一边孩子气似的想恢复之前的状态。谁知那姑娘一副从自己背后的小挎包里翻找什么的样子,随后“嗒”的一声,我的周围就一下子亮起来了。我咬咬后槽牙,忍着不说——没成想反倒听她说了:“大哥你可真抠门,还白嫖我的手电筒。”
我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向前跑了一截,正好遇见一个小土坡,坡壁上有挖得挺随意的几个坑供人爬上去。
那姑娘紧跟着我来到小土坡前,还气喘吁吁又神经兮兮地说:“大哥,你小声点,听说这儿附近闹鬼呢,别惊扰到人家。”我忍不住吐槽:“我家就在这儿附近,我这么就没听说?”姑娘愣了一会才说:“哎呀,我看书看到的嘛,好像是很久之前了。”我没等她说完,就打算往上爬。“等等,你听我说······”我没理,三下五除二就爬上去,然后又“咚咚咚”往前跑。心中开始出现一种莫名的气闷——生气,是生气吧?
忽然,我一脚踏空,直接向前扑倒在地上,还向前滑了一截,头还磕到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大口喘息着,感觉浑身上下都在疼。是啊,生命就是这么脆弱。我剧烈咳嗽起来,本就虚弱的身体好似要散架一样。可是摔了这一下我似乎又变得平和了下来。
我翻过身,仰面看着天空中的繁星。银河倒垂,众星璀璨喧哗明亮。而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无光的人类。
好累,就这么躺在这里,似乎也挺不错的。我眯了眯眼,有限视野中的星星仿佛更亮了一些。
又是一阵切嚓声,我闭了闭眼,果然又听见了那姑娘的声音:“大哥,呼呼······跑那么快干嘛······呼哈哈~摔了吧?”怎么听都感觉是幸灾乐祸。我撑了一下地,坐起来,但隐约还是不想动。
调了调呼吸,心好像一下子静了下来。从书包里拿出手电筒,打开,朝着天放去一道光,划过黑暗,明晃晃的。那姑娘也坐下来。“别说话。”这一次倒是我先说话了。一时间周围仅听得见那姑娘的呼吸声。
我左手撑着地,右手就握着手电筒写字似的移动,在天空上写下一个“我”字。
不过,我只是写“过”而已,因为天空毫无痕迹。我存在过的痕迹一点都看不见。
话说这里的树已经开始稀疏起来。根据我的经验快要到山顶了。山顶的另一边有一个崖,可以从那里跳下去。我正计划着,却瞧见那姑娘也看着星空,说:“大哥,之前的事还没讲完呢······那你想不想听一下。”看到我没说话,她神秘兮兮地凑近:“听说这里以前有人跳崖呢。”我手中的手电筒不自觉停了一下,然后又自然的继续在夜空中作我心里的画。我一听就感觉扯淡,活了十六年在这儿,我自己都没听说过,这丫头片子又知道什么呢?
“那你还来这儿,不害怕吗?”
“哎,你也不懂——今晚有流星雨欸。”
“吃饱了撑的才会为了一场流星雨跑这来。”
“对流星雨许愿很流行哦,听说能梦想成真呢。更何况是流星雨——那么多流星呢。”
那姑娘还开心地补充:“而且就算实现不了愿望,能看到流星雨也很满足啦。”然后自顾自地嘟囔了一两句什么,我没听清。
“我还没说完之前的故事呢——听说那个跳崖的人跳下去没死,在崖底哀嚎了三十多个小时被人发现了送往医院才去世了呢。后来在深夜里每每还能听见他的哀嚎呢。”
我没有什么感觉,最终结果是死就可以了,过程如何,并没有太多影响。眼看我即将起身,那姑娘无厘头地说了一句:“大哥,我忽然不想上山了,下山有点抖,你送我下去好不好?”
我看了她一眼,没想理她,起身就朝着目的地前进。
姑娘落在身后,但这一次我没有把手电筒关了。
才走了没几步,身后那姑娘很假地尖叫了一声,我有点不耐烦地回头,却见她的手电筒掉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缩作一团。
“大哥,你别走哎,我崴到脚了,我害怕,好,疼的,大哥?”那姑娘看我又走了,一时间慌了起来,声音都是颤抖的。我叹了口气,朝她走去。
“怎么了你?”站在她身旁,不经意间看到她的旁边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她可怜巴巴地说:“我崴到脚了。”我蹲下,看着她的白球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先把鞋脱了吧。”我有些无奈地说。她点了点小脑袋,然后楚楚可怜地看着我,我帮她把鞋带解开,然后把鞋子脱下,最后脱下她的小白袜。
看着她泛出血且青了一片的脚背,我无语了。这哪里是崴到?这分明是砸到的吧?
我正想说什么,她忽然扶住我的额头:“大哥,你脑门破了欸,不要紧吧?”“只是擦破了点皮而已,不影响。”我回答着她,随手还把她的手推开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没带创口贴之类的。似乎还有点严重的,之前还是发青的地方现在有些浮肿起来了,我试探着问:“需要我背你下山吗?”
姑娘有些犹豫地咬了咬下唇,答:“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想起之前她笑着说:“就算实现不了愿望,能看到流星雨已经很满足啦。”
我试探着问:“疼吗?要不然我们看完流星雨再走吧?”
我看着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随后摇摇脑袋,又点点脑袋:“你不会扔下我一个小女孩不管吧?”我呆了一会,然后点点头。好像一下子放下了什么似的,怅然若失。
“鞋还是先别穿了吧,等血结痂了可能更好一点。”见她又点点头,还是咬着下唇,估计很疼的吧。我把她的鞋放在我的书包里,把她的小手电捡起来还给她:“没电了啊?”她没好气地说道:“哼,都怪你之前白嫖我的手电筒。”我笑了笑,然后蹲在她面前顺势把她背起来。
离山本来就很近了,又走了一段还不算太陡峭的路,总算是到了。
山顶不算太宽阔,但本身已经没有树了。只有几块大青石还算圆润。山顶没有了树荫,借着月光竟也能勉强看清周遭的情况。
以前自己感觉在家太无聊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向崖边俯瞰是一片绿树的海洋,向崖的另一边俯瞰则是小城略有些冷清的灯火。最美的时候是过年啊,越接近子时,烟火就越多越烈,越璀璨,漫天的不同色彩的光包围了这山······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想在这儿自杀。第一次开始感觉到这个决定的荒唐。
把那个姑娘放在垫了书包的青石上。她忽然开口:“大哥,可以认识一下吗?你的名字。”我转过身,背对着她,面朝整个星空。
“宋潮生,唐宋的宋,潮起的潮,生机的生。”我忽然垂下脑袋,心底竟然会涌起一股伤感,一直蔓延着,知道将我完全淹没。
我拂去眼角的泪水,转身笑着问:“你呢?”声音却有些不自觉的哽咽。
“我啊,我是杜晓落,杜甫的杜,破晓的晓,落叶的落。很高兴认识你哦,杜潮生。”月色下透过她略有凌乱的刘海,晓落的眼闪烁着点点星光。
“话说你不上学的吗?我看你也没比我大多少。”晓落的手拂过皎白的脚背处的伤口。
“嗯,”我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其实我今年只是十六岁。”还是坦白了啊,我叹了口气,却有些释怀。
“啊?原来你才是个小弟弟啊,枉我叫了你那么多声大哥。”晓落眼中的光随着她的笑而愈发明亮,要满溢出来似的。
“我原本今年是上高一的,可是我爸妈一下子出事走了。领养我才不久的姨妈又一下子患上了乳腺癌······”不知不觉我就说出来了。“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的错,因为我是一个扫把星——是我克死了他们······”泪水一下子涌出,我说不出话来,只是捂着脸。可是那种绝望的感觉再次笼罩上来,我跪倒在地,尽力压低自己的哭声。“我、对不,起他们,都是我,呃呜呜,害了他们。”这个世界是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活着这么痛苦?姨夫厌恶的表情历历在目,仿佛在说“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呢?”“为什么要打搅我们的生活呢?”
晓落起身,上前温柔地轻抚着我的后背,不停说着:“不是你的错,全部都不是你的错。”声音也是哽咽的:“我们什么都没做错,错的,不是我们。”
我只是一个劲地哭,哭到最后感觉五脏六腑都裂开了一样,疼,连着呼吸都是那么痛苦。。整个心都是空落落的。我明白的,从失去双亲开始,我就在一直下沉、下沉,不再有人托举着我,我最后只会沉在黑色深渊里,只配沉在黑色深渊里。
晓落轻轻抱住我,一股异样情感在心中升起,只感觉自己的委屈越放越大,只是一昧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我一直呜咽着,真的很卑微,只能以最无能的痛哭向世界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良久,我停下了哭,而晓落也松开了手。
我和她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微风拂过,泪痕干了一些。我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说什么的时候。晓落起身,站在我前面看着远方,轻声说:“呀,流星雨来了呢。”又是一阵微风,月光下青丝随风而起,我一时有些痴了。
“啊呀,流星雨来了!快许愿快许愿!”晓落忽然开心地蹦了起来,又“哎呦”唤了一声,却没有去管之前受伤的脚踝,双手食指相扣,闭上眼,认真地许起愿来。
赤红色的,亮银的流星,迸发着亮眼的色彩,一颗又一颗地从天的一边划过另一边。我呆呆地看着流星照亮的晓落的侧颜,倒映着星河的眼眸,又看向那极致燃烧似的璀璨点亮整片夜空的流星。于此之后,一生难忘。
或许是想多看几眼流星吧,晓落已经许好了愿,看着我还在呆在那里忍不住打了我一巴掌:“快许愿啊!快快。”
我这才闭上眼,冰凉的十指相扣,带着脸上的泪痕,许下了一个愿望:“我们的生活,会更好的。”
再次睁眼时,流星已经渐渐影入黑暗遥远的某处。真是不可思议,今晚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那流星看着是如此明亮,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一样,而不是一闪而过,遥不可及。
我和晓落在流星雨消失后仍虔诚地看着流星雨消失的那片星空好一会。
月光温柔地照亮着世间,再次看向晓落,她转身,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我。眼眸中带着点点星光,一点红唇轻轻抿着,莞尔一笑:“结束了呢,真漂亮啊。”这是我第一次正视她的容颜。风起,带动着她的齐肩青丝微动,明眸皓齿,倾此一生相记。风送来你的呼吸,月色倒映着惊喜。
“这个世界,一定有人需要你,爱着你的,无论是过去,现在,亦或是未来。”晓落趴在我的后背上低声说。我犹豫着开口:“我好像不太正常,很多时候感受不到正常人的情绪,不理解什么是情绪。有的时候还会自己一个人像疯子一样发笑。”“可在我眼里,现在的你就是一个正常的,委屈的小孩哦,开朗一些嘛。”说完,晓落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在我耳边呢喃着什么,很遗憾,我没听清。
“唔,有点冷呢。”背着她下山,一股冷气袭来,已经是天将破晓之前了。我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她没有穿鞋子的那只小脚丫,果然是冰冰凉凉的。“嘶,很疼的,你干嘛?”近乎是娇嗔了,可她的身子却好像烫了几分。“哦,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着你应该就是,额,那里冷。”我木楞着回答。她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我犹豫着问:“需要穿上鞋子吗?”
“唔,不用了吧,挺麻烦的。”她嘟囔着。
我感觉她的身子有些下滑,便托着她的身子往上提了提。却一不小心手滑了一下,感觉一不小心托到臀部的位置了。晓落捶了我的肩膀一下:“你·····你的手——我举报你耍流氓哦?”我连忙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软软的,好想掐一下。我摇了摇脑袋,手又重新回到她的小腿内侧托着。却开始感觉到后背有暖暖的东西贴着。
阿弥陀佛,不能再乱想了,会犯法的!我还小,应该做的事就是好好学习啊。不停对自己灌输着贤者的思想,出去几个小土坡,就这么一步步平稳地走到了山下。
好不容易把她背到山下,天边已经开始出现一抹亮光。“去上高中吧,潮生。”晓落忽然说话了。我有些逆反地说:“如果不去呢?读高中可以赚钱吗?学校不教这些吧?”晓落也是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但她趴在我的背上,撒娇似的说:“上了高中我就可以叫你潮生同学了哦?潮生同学。”我笑了笑,不知怎么竟然有些向往起来。
“而且以后考上了大学之后找工作会轻松很多呢。工作也不会很累吧?”
我还是笑着说:“好,一定。”我认真地开玩笑说:“我以后有了工作,我养你啊。”人生第一次,渴望着读书,渴望着明天。背上的晓落又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才戏谑地说:“好啊,那你可要好好努力哦。”
下了山后我先帮她把鞋子穿上了,穿的时候她皱了一下眉,似乎还是挺疼的。
再走一截就有一个开得很早的超市,晓落就在那里和我分别了。她说她会打电话让她家人来接的,就先让我回去。于是我就把她送到了超市门口,看着她借到了电话,然后打着电话。看着她的背影,我仍然感觉这一切就好像是做梦一样虚幻。她忽然回头,朝我挥了挥手。我笑着回应她,然后转身离开了。
一星期后。
“大家好,我的名字是宋潮生,唐宋的宋,潮汐的潮,生命的生。爱好是打羽毛球,登山,很高兴认识大家,也很高兴加入四班这个集体。”介绍完自己后,伴随着一阵稀落的掌声,我快速扫视着教室,然后——找到了。
背着一个塞满书的书包,我径直朝晓落走去,她坐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后面正好也有空位。暖阳倾斜,几缕透过青色的窗帘静静照在少女的侧颜。那时候,真的以为自己会喜欢一辈子的人就是晓落了。我对晓落眨了眨眼睛。晓落看了我一眼,浅浅笑着,却有一些躲闪。不知为何,一股淡淡的阴暗的预感萦绕心头。
人生本就是与人不断相逢又相离,尤其在学校这样的地方。即使我作为一个迟到一个多月的插班生比较少见,但其实也见怪不怪了。老师说了“要好好相处。”之类的话后就开始正常上课。我打开书,一种陌生的感觉袭来,好久没有像这样坐在教室里了呢,竟有些怀念吗?
晓落好像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看向窗外,又时不时转笔,笔掉了之后却不去捡。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课。我刚想和她搭话,她却直接起身出教室了。很不解,又很不安。我从笔记本上扯下一张纸,想了想,用笔一笔一画写下了四个字“好久不见”。好久没写字了,但感觉写得更慢了反而比之前的清秀了很多。我小心地把纸放在她的凳子上。
不久,上课铃声响起。晓落这才走进教室,垂着脑袋,不看我。她走到我桌前,我看着她脸颊的侧发一缕贴着的粉腮,心跳有些加快,好可爱啊。
晓落看见我写的纸,她拿起来,放到我的桌上,不说话。我呆了一会,有些失落。可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我又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着什么。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她生气了?只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毕竟本来就已经落后一大截了,还是得加把劲啊。
就这样,一直到放学,我还是没能与她说上话。她是走读生,一放学就匆匆走了。我翻看课本,初步了解了自己落后了多少。一页一页地翻着书,不觉间感觉路还很远啊。再次抬头看一眼教室前面的钟时,教室只剩我和另一个男同学了。而他正埋头写着什么,很认真。
我一边收拾着书一边说:“同学,一起去吃饭吧?”那兄弟也抬头看了眼时间,然后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笑了笑。
一起下楼梯时,我得知了他的名字是刘涛。我笑着说:“那我俩还挺有缘,名字中都带着点水汽。”刘涛听完也笑了笑。又闲聊来了几句。我试探着问:“你认识杜晓落吗?”刘涛扶了一下黑框眼镜说:“额,我平时不怎么听别人说这类事,只知道她好像因为什么事留级了,好像是身体有问题。”
我听完心里咯噔一声,整个人宛若坠入谷底。
第一感觉就是刘涛在骗我,在中学时代总是把别人姑妄言之的事情信以为真,由此多出事端。可刘涛看着就是一个努力上进不谙世事的同学,况且他没有理由骗我······我不敢多想,和刘涛谈起刚刚讲的焰色反应的口诀“在那(钠)秋天黄了,李(锂)子红了的季节。思(锶)洋在盖起的红砖房里。铺着紫色的褥(铷)子和绿色的被子,用绿色的破铜剪刀剪指甲(钾)。”
中午回到宿舍,躺在早上自己才铺好的被褥上,辗转难眠。下午起床铃一响,我便直接坐在床上揉着眼睛。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睡在我上铺的的兄弟开始说话:“快快,平儿,拿球,占场。”那个睡在门口下铺的“平儿”则一跃而起,迅速叠好被子,随意在洗漱台前抹了一把脸,抱起球就夺门而出。下午第一节应该是体育课,我也记过一点课表。
我也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和舍友们一起去操场了。“弟兄,一起打篮球么?”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大大咧咧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问。我竟感觉到紧张,感觉心里没底。这时候还是答应好一点吧?可我还是强颜欢笑着拒绝了:“我有点事,弟兄你们打吧。”有点不好意思。那兄弟也没在意,就这么继续搂着我,然后和其他舍友说着话。
到了体育场,一眼就看到坐在树荫下的晓落,我焦急着想上前问,可她坐在一排女生的中间。我又不太好和她交谈。只能先上体育课。体育老师让我补到最后一排就没再说什么了。之后就是跑步两圈,做做伸展运动就解散自由活动。一切似乎有些虚幻,头有些疼。回过神时,晓落又不见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如果对晓落应该问什么,该说什么。明明来之前都计划好了的。可现在心如乱麻。
无目的地漫游,时不时看向蓝天。又走在小道上,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相处。走着走着,开始看到一条小道都是金黄——银杏叶落了啊。已经是晚秋了呢。
树荫下光阴斑驳,随秋风微动,点点光亮嵌在阴暗的影中。我一抬头,你就在前方。
“杜晓落。”我轻轻唤你的名。你蓦然回首,躲闪着又想逃。我快步走上前,沉默着微笑。可泪却扑簌而下,我哽咽着问:“是真的吗?”你僵了一下,低声说:“你知道了啊。”
我好想拥你入怀,却不知以什么身份。你上前一步抱住我,良久无言,泪水却打湿了我的胸襟。
银杏叶悄然落下,又凭风旋转飞舞,缓缓落在你的肩头。
最后一个月,我曾同你争论着概率分布称黄金的细节,曾与你争论相对运动上下楼梯的小明与小华,曾与你一同打篮球,看着古灵精怪的你竟也有笨拙的一面······我送你回家,我给你写信,我陪你看银杏叶,陪你去图书馆看书。可渐渐发现,你的脸变得愈发苍白,说话声音愈来愈小,时不时会突然紧皱着眉。
这段回忆就像刀尖的蜜,我贪甜,却怕伤。
晓落是在一个月后的运动会前一下子消失的。老师只是申明了一下晓落请假了,然后一切照常继续,似乎对整个世界没有什么影响——除了我的世界。没有了晓落之后,每一天我都感觉少了点什么,校园一下子变得很大很空。
当姨妈为了我和姨夫吵了一架之后资助我读书时,我本身就已经失去了一些自主活动的权利了。我不能再发疯,不能旷课,不能违纪被请家长。因为姨妈已经很难办了,我不能给她添麻烦。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过去一个星期,而我尝试将你掩埋在时间里。大声读书,用力写字,却是徒劳无功。
我想你,晓落。
一片黑暗之中,海浪的潮汐声传来,仿佛踩在沙滩上,轻飘飘的。无垠的空间中听到你的呼唤我之名。可你的声音越来越邈远,愈来愈微弱。我急切地想要寻找你的存在。刹那间,无数闪耀的流星划过,还是那般璀璨却令人头晕目眩。我后退了一步,一脚踏空,向下坠落,恐怖的失重感袭来,随后猛地沉入海中,垂死挣扎之际看到了海底掩埋的红与黑交杂的太阳。一股强烈的窒息无力感传来。
“亨!”一下子惊醒,“晓落,晓落。”我低声呢喃。就这么错过了吗?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她?她在哪?起身,悄悄走出门外,周身仍是那么黑暗,看不到一点光亮。从走廊向楼下眺望,一切都是那么寂静。
静静呼吸着,寒风拂过,冷,冷得不真实。
第二天一早,我就沉默着请了假。走出校园的那一刻,无意中抬头看向乌云布满的天空。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这个世界是那么大,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该去哪里找晓落呢?她为什么一声不吭的离开?打了车,去医院找一下吧。
问过挂号的,急诊的,住院的,竟意外地找到了。只是,我揉了揉枯涩的眼睛,无力感再次传来,并很快蔓延我的全身。
“怎么,会这样呢?”我始终难以相信,那么开朗,阳光的小女孩此刻却骨瘦如柴,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只是一星期,只是七天!看着她带着呼吸机的枯槁的面庞,我不禁失了几分理智,却也只能无能地于心底发问:神啊?!你可曾好好注视着世上的凡人吗?为什么偏要施加生命逝去之痛苦于人间呢?
“晓落。”我唤着你的名字。你没有反应,好像是睡着了。我上前轻轻握住你的手,那是刺入我心的冰凉。你微微睁开眼,看见了我。你莞尔一笑,轻声低于着:“对不起。”我努力笑着,稍一低头,泪水就磅礴而出。“这不是你的错,全都不是你的错。”我握紧了她冰冷的手。
若是我做错了什么,请让我自己承担所有的罪责,请不要,不要再从我身边夺走我珍视的亲人了。神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亲近的人都这么痛苦呢?为什么我爱的人都要一一离我而去呢?哪怕十倍百倍,千倍施加在我身上都可以的,只要能让晓落好起来,我做什么都可以,神啊。我在心中不断祈祷着。“潮生,”戴着呼吸机的她连说话都十分困难,更何况哭泣。“我喜欢你。”
我空出来的右手死死捏着自己的脸,让自己不要失控嚎啕大哭。“我也是,”泪珠不停滚落,“我一直都喜欢着你。”
她紧紧握着我的手,“所以啊,所以,”她的声音弱了下来。“你要连着我份,好好活,下去。”说完她就闭上眼,手开始痉挛,却仍紧紧握着我。来不及再拭泪,我连忙哽咽着呼唤她的名字:“晓落!晓落?”然后我疯狂锤着呼叫护士的按钮。还想跑到外面去找医生,可晓落的手抓得很紧,而且还在抽搐。“疼。”她闷哼了一声。
我奔溃地大喊:“医生!!医生!!快来人啊!谁来救人······”后来一直都难以想象,打了那么多镇定剂,吃了那么多止痛药还是那么疼的晓落,是怎么撑着的。
下午就是手术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今天不来,可能再也见不到晓落了。可是,我隐约开始明白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就走了,她怕我认为是我害了她。
我浑浑噩噩地坐在手术室门口,无论医生还是护士和我说话我都缄默不言,只是低着头。混沌中的我似乎听到了很多消息,却又对什么事情都没有感觉了。世界好像是阴暗色的。困意上涌却头痛欲裂,我昏了过去。
“她的父母都安排好了吧。”
“似乎很久之前就不管了呢。”
“应该在计划再生一胎吧。”
“还算有钱了,做了这么多手术。”
造化弄人。
错过了,我错过了她生命中最后的几分钟,即使她并不想见我。她选择自己在手术室里结束。她不见我。我在病床上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不留一点痕迹。
我看着自己手上吊过葡萄糖溶液的针印上的那一点暗红的血迹,忍不住咬着另一只手哭了起来。
她给我写了一封信,后来她长满胡茬的父亲托人寄给我的。我想,如果不是她的家人找到并寄过来,她是不会给我的。她这个小傻子,满心以为不应该涉足我以后的生活。
后来,我才明白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疯癫的笑而且想死原来是一种病。
后来,我还是活了下来。
人或多或少对自己的未来都有一定的预见性,都能多少想象一点未来的模样。只是那时的我完全看不见我的未来,以至于我一度认为自己是没有未来的。就好像明天就会死掉一样。可我一直活了下来,活到现在。
晓落让我同着她的份,活下去。我已经很认真地活着,却还是很愧疚。因为我活得是这样的阴暗与悲观。晓落不会喜欢这样的我,晓落不希望我这样活着。可惜,道理我都懂,却难以做到。
我一直逃避着这段回忆,一直逃避着“杜晓落”。因为只是想起她的名字都是这么痛苦,因此一直逃避,没想到如今想来还是历历在目。
晓落,你知道吗?我考上大学了呢。晓落,你知道吗?现在城市的繁华的灯火,遮蔽了很多星星呢。晓落,山上建了一个凉亭,山后的森林还在呢,你知道吗?
晓落,杜晓落,我好想你。
一阵寒风吹过,我掐灭了烟,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很小声,只是一不小心,泪又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