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测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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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卡奴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如何称呼他的话,那就给他一个代号叫“海森堡”吧!关于这个代号的由来,也许会介绍,也许不会。
这位海森堡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是位经济不景气的受害者。原本在一家知名的公司上班,没有建过什么大功劳,却也没有捅过什么很大的篓子,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人。
老板的儿子从美国回来,听说拿了什么MBA的硕士,一进公司也没从基层做起,就直接当到了经理,并打算大刀阔斧地改革。坏就坏在这个老先生不会使用电脑,所有的公文和报告都是一笔一画用手慢慢写。就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海森堡这类的员工全都被裁员了。
从二十岁就进公司辛苦工作,原本预计要做到六十五岁,然后领大笔的退休金好好享享清福的计划就此泡汤。裁员时,刚好是海森堡五十岁的生日。家里还有一堆贷款还没缴清,失业又不敢和老婆说,海森堡只好每天都穿着西装,拿着公文包出门,和老婆告别后,就在公园里闲晃。
海森堡啃着三餐都一样的馒头,想破头都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总听别人说:“当上帝为你关上一扇窗,就会为你开上另一扇窗。”但是却没告诉你这扇窗开在哪,在哪里得自己去找。
T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才一个星期左右,T市已经遍地都有海森堡的足迹了。但他还是没找到上帝为他开的窗在哪,就像玩大富翁走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当海森堡坐在最熟悉的公园时,忍不住真的长叹起来了,难不成要扩大到T市外环区去找?
真累。
海森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习惯性地说一句:“我回来了。”
“嗯。”老婆看着电视,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对她来说,这一切大概都像呼吸一样地自然吧!
海森堡手中的公文包好像有几千公斤重一样,压得他像是拖着公文包前进。老婆看到这样于心不忍,催促地说:“为了这个家,你也辛苦了!今天犒赏你一下,我帮你放热水,让你泡一下吧。换好衣服前先看一下电视吧。”
老先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每天是出去散步,而不是工作啊!他惭愧地转身上楼,换好居家服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他的注意力也不在电视上,只是手指头按着遥控器胡乱地转台。
人没事做的时候,总会有一大堆的回忆跑进脑海中。像在对老婆求婚的时候、第一个小孩出生、找到工作的时候……这些回忆都是开心的,现在却蒙上了一层灰。没了工作,当初求婚时说要照顾老婆一辈子的承诺,如今却像是谎话一样;没了工作,小孩叫自己爸爸时,希望儿子在最好的环境成长也变成了空话……
当老婆叫他时,老先生才回过神来。匆匆瞥了电视一眼,鲜艳的画面刺激他的视网膜,那是四个大字——“算命传真”,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让我们告诉你:你将过着什么样的人生”。
这个画面一直在老先生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句“你将过着什么样的人生”如同回音一样,不停在耳边响着。他甚至分心到怎么冲完澡,和怎么泡在水缸中都不知道。
“啊啊啊!”海森堡叫出了声!
“怎么啦?”老婆在客厅听到惨叫后连忙问道。
“没,没事。”海森堡说不出口是因为没注意到水温就泡进去,现在皮肤像是烫熟一样,红通通的。
这一烫不但让海森堡回过神来,脑中也豁然开朗。
算命!就是算命师!这就是我人生的第二春。
海森堡开始享受泡澡的乐趣了,虽然水缸不大,但他还是放松地伸展四肢。汗水一滴滴从半秃的额头流下来,难得的畅快让他头脑也开始急速运转。
“不管什么年代,人都会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惶恐。也许这真是自己赚钱的大好机会!只要嘴巴甜一点,将事情说得煞有其事,装成高深莫测的样子,还不让人乖乖吐出钱来?”海森堡满足地出了一口气:“哈!那相声段子说的没错。诸子百家人人最爱历久弥新的——阴阳家。”
海森堡开心地将那段相声一人当两人用地说上一段,声音大到连在看电视的老婆都听到了,但老婆也因为很久没听到老先生的笑声,也由着他,也不管会不会吵到隔壁邻居了。
第二天,海森堡开心地拿着公文包出门。
老婆看到这种情形,只是摇摇头心想着:“以后他心情不好就让他泡个澡就可以了。男人……真是简单。”
海森堡决定奢侈一下,今天的馒头多夹了蛋。虽然说找到自己工作的第二春,但还是前途茫茫啊!在那里设摊、要用什么方法来算命、价位要多少……,还有一堆的问题要解决。
有了目标后,要怎么实行就明确多了,T市走遍的海森堡马上就想到要怎么着手了。
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再跑一次T市各大名庙。
海森堡点燃了香,就在神坛前虔诚地膜拜。拜完后,就到庙一角的签筒求了一支签,经过三次掷杯后才确定一支签。找到对应的签诗后一看:
“第三六签 上吉 丁巳
功名富贵自能为,偶着仙鞭莫问伊。
万里鹏程君有分,吴山顶上好钻龟。”
海森堡请教了庙公如何解诗,庙公戴着老花眼镜,拿出一本厚厚的线装书,翻到第三六签的那一页给海森堡看。
“圣意:名与利,在晚成;讼得理,病渐亨;问远信,阻行程;婚可合,孕将生。”
“解曰:不可躁进欲速则不达也,功名富贵迟速有时,待时而动则吉,鹏程有分,定可远到,名必成,财必遂,运程坦坦转瞬扬,眉吐气时也。”
虽然看完了一大堆字,海森堡也是一头雾水。但光“上吉”和“名与利,在晚成”就等于是打了剂强心针了!
海森堡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庙公拉住:“不添点香油钱吗?”
海森堡拿出五十块就投入香油箱了。
庙公从抽屉拿出一本册子,要让海森堡签名。
“五十块签什么名啊!”海森堡摇摇手说。
“小伙子这么不干脆,你以为我是诈骗集团吗?”
海森堡推辞不过,只好签了。翻开册子一看,却发现册子上写的金额落差极大,不是上百万就是十块五十块的签名。海森堡可是五十岁的老先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马上就知道这个庙公嫌香油钱太少,一般人如果要将名字写在名册上的话,多少都会希望体面点。所以庙公的意思也很明白:叫你写名册就是叫你多捐,不多捐的话,就将名字写下来让大家笑。
但活得越久,脸皮越厚。
“写就写,谁怕谁啊!看老子穿西装当老子是盘子哦!我就不相信整个T市有多少人知道老子的名字。”海森堡签上自己的名字和金额后,转身就走。
庙公看海森堡这么爽快,随意地看了一下名册,很酸地说:“原来只是字很好看的穷鬼。”
海森堡很干脆地把这句话当成是称赞。除此之外,也让他意会到自己应该做什么了!中国字也可以拿来算命啊!不就是测字吗?每想到当初在公司每天写公文和报告,除了落了“苦干实干,撤职查办”,还有练就一手好字啊。
这时他感到过去真的错了。上帝真的为他开了另一扇窗,而他也找到了。这一连串命运的捉弄,让我们的故事真正准备开始。
海森堡走入图书馆找有关测字的资料,但发现现在测字真的不是主流。大家都比较相信什么紫微斗数的命盘和什么星座塔罗牌的,所以参考书籍也很少。但也有可能现在的图书馆都改用电脑来查索书号,而老先生是个电脑蠢才,所以才会查不到什么书。
最后只找到一本关于测字的故事书而已,后面有附上一些测字用的歌诀。这一看就知道是吃饭的家伙,所以老先生特地跑到书局买了一本回家天天翻阅。
接下来是要在那里摆摊的问题了。T市寸土寸金,也不准人摆路边摊,如果要有个店面也要大笔的租金。自从新世界公园改名称后,就很少有算命摊在那里摆了!但就算老先生再怎么搜索自己的脑袋也想不到其他地方了。
最后,老先生想到T市车站站前路和重庆路交界,那里有一两家的算命摊。也许随便在骑楼下的柱子旁就可以摆了,测字摊又应该摆些什么东西呢?
如果是紫微斗数的话,可以在桌上放个八卦和罗盘;如果是看面相的话,可以在后面放个大脸,然后上面有一堆的痣的。
海森堡看完一整本的书后,归纳出测字摊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将一堆字作成签让客人去抽,再解释其中的含义;另一种是让客人直接写一个字,直接来推算。
当然,第一种会比较好,因为可以事先想好说辞。“只要准备得够充分就没问题了!”海森堡心里这么想着。
回到家后,老先生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中,把字典拿出来,挑一些测字书上所谓“大吉”、“中吉”的好字,再挑一些“小凶”的字。
在挑字的过程中,老先生就回想起小的时候,在杂货店玩戳戳乐的时光。付钱后总是期待能抽到好东西,但最多的还是铭谢惠顾。他的心情开始雀跃不已,让每个人都抽到好签吗?每人都能笑笑地离开不是很好吗?这绝对和戳戳乐那种商业行为不一样,因为绝对没有铭谢惠顾的概率。
老先生在伸懒腰的时候,才发现天花板已经没有完整平面的漆了。到底这个家有多少自己不认得的地方呢?只希望明天又是一个全新的日子吧。
海森堡将桌子放在重庆路骑楼的柱子边,铺上一大块红布、字典和签筒,拉开椅子坐好,等客人上门。
枯等客人上门的时间走得很慢,海森堡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始无聊了。可能是大家都在工作,不然就在上学,不但一个客人都没有,连来往的人都稀少。海森堡开始思考要怎么打发时间,总不能坐在那里看小说吧!如果看关于测字的书,会被人说自己不专业,还是会像临时抱佛脚呢?
重庆路也是有名的书店街,要找书很容易。海森堡也不怕自己不值钱的东西被偷走,就跑去买了一本金庸小说,虽然十几年前看过了,最近好像也改了不少地方。但也难解释心理上在想什么,他去买了一本比小说略大一点的测字书,将小说夹在测字书里看。
四周的人群无声地飘过,张无忌站在六大派的前面用力挥出一击七伤拳……
“喂……”
这可不是七伤拳啊!
“喂……”来者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的。
五行之气调阴阳,损心伤肺摧肝肠,藏离精失意恍惚,三焦齐逆兮魂魄飞扬!
“喂……”来者已经连理都不想理了,站起身来就要走了。
小说外框人影晃动将海森堡的注意力拉回现实之中,马上跟对要走的人招手说:“客人,客人,等等!”
客人无精打采地坐下,海森堡先观来人气色。虽然这个人身上穿得很低调,但却都是名牌货。双肩下垂,眉目间有一种让海森堡感到熟悉的感觉,却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现在时间还没到中午,他怎么会在这里呢?没工作?还是没上学?目光再往下看,客人的手指很修长,指甲也剪得很干净,手掌中也没有长茧,不像是做苦工的人。
海森堡递上签筒,客人却一眼疑惑,说:“不是用写的吗?”
“第一个就要考试自己的功力了吗?”海森堡叹了一口气,改拿出纸笔递过去说:“当然,请写吧。”
男客人拿起了笔,却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一支笔停顿了半天。反正也没有其他客人,也就任他在这里消磨时间。
最后,男客人一下笔就写下了一个“七”字。
海森堡看了这个字真是面有难色,其实签筒正好也有这个字,但这个字并不是一个好字,可以说是运气极差的字。真的都是命吗?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倒霉相,也许照字面上来说可能最适当了。
“这个‘七’字嘛。在家成‘它’,看来你在家地位不高啊!说不定大家都把你当成外人。”海森堡用笔尾轻敲桌子,沉吟地说。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我想问的是我的工作运。”
“‘七’字如‘虎’字头,‘蛇’字尾,合起来变成是‘虎头蛇尾’,看来你要找工作,可能一开始会很顺利,但最后可能会不了了之吧。”
“这个字就这么糟啊!”
“其实也还好啦!如果你不相信的话,要换别的字吗?”
“算了。”男客人站起来,手向牛仔裤的后袋伸去说:“多少钱?”
“唔……”海森堡摇摇手说:“你是我第一个客人,我也没法帮上你什么忙,算了!不用钱了。”
男客人点点了头说:“嗯。那谢谢了。这也许是我今天碰到的唯一一件好事。”
海森堡等男客人走远后,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每个客人都像刚刚那位一样的话,那不就没钱赚了?”
重新打开书后,海森堡又开始回到武林江湖之中。到了中午,钱没有入袋,看武侠小说又看得入迷,不知不觉就省下午餐钱了。
下午四点左右,一位拿着大行李箱的年轻女孩子,经过海森堡的摊子前面,东瞧西看后就坐下来了。
张无忌使出太极拳将阿三耍得团团转……
“测——字——先——生——”年轻女孩子卷起手中的地图弄成扩音器的样子后,就在海森堡的耳边大叫。
少林寺不是被赵敏给灭了吗?怎么还有传说中的狮子吼啊!吓得海森堡将手中的书掉落一地,两本书掉在地上时正好错开,两人尴尬地对看了一眼。
“偷看小说哦?”年轻女孩用手指戳着海森堡的脸。
海森堡轻咳一声,试图挽回自己仅有的尊严:“小姐,你要测什么字?”
年轻小姐想都不想就写下一个“欣”字。
“测什么呢?”海森堡边问边打量这个年轻女孩,这个女孩很有精神,皮肤微黑,绑了马尾,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脸上的表情却像是穿着名牌衣服一样。
“就测爱情运吧。”
“这不是简单明白吗?‘欣’这个字由‘斤’和‘欠’组成,谐音就是‘今欠’,也就是说现在没有啰。三个字合起来就是‘今欠心’,感情是需要好好培养的,连心都没有的话,那表示最近也没有了。”海森堡战战兢兢地说,毕竟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颇有行情的。
“哈!算你说对了。”女孩大笑地说,“其实你是看见我拿着大行李和地图吧!所以你猜我是来找人投靠的吧?从远地来的人,有情人的机会不高吧!”
“说不定……说不定你是来投靠男朋友的吧!那我也是有可能会说错啊!”海森堡说话时眼睛看着桌上的字典,并没有直视女孩的眼睛。
“嘿!‘如果是来投靠男朋友的话,那他应该会来接你吧!’,你是这样想的吧!所以应该是投靠亲人,而且是那种很忙,忙到没时间的亲人,才会画那种地图要我自己去吧!”女孩用食指摩擦下巴,好像是一名侦探一样看着海森堡。
“当然也是有可能是男朋友太忙啊!”这样的话题让海森堡有点闪神,他总觉得自己不是开测字算命摊的,而是开了一间抬杠公司。
但主要闪神的原因却是脑海中,回忆当初和老婆交往一段时间后,对她说的话:“所谓的男朋友,当然也是你朋友的一种,也是你以后的家人、亲戚。除了陌生人以外,我身为你的男朋友,就等于包办了你所有的人际关系。所以我可以是你的避风港,我可是将陪你走过你人生三分之二的人呢!”
老了就会回想陈年往事?海森堡摇摇头将这种想法甩出脑袋。但这个回忆很甜,让老婆热泪盈眶,差点没把自己打包回家。海森堡也露出了笑容。
“哈!你说得对。”女孩很干脆的承认海森堡说得很准。
这么干脆的女孩倒让海森堡有点傻眼,但女孩已经写下第二个字——妮。
“又要测什么呢?”
“就测未来的感情看看吧!”女孩马上接着说:“你不会说我将会出家当‘女尼’吧!”
“这个怎么会呢!哈哈哈哈……”海森堡苦笑地说:“不过你说了,我会列为参考……”
“什么?”女孩的声音有点高八度,眼睛露出杀气看得海森堡如坐针毡。
“不不不……我是指‘妮’这个字,是由‘女’和‘尼’组合在一起的。第一个字感觉像是‘如’字缺了一个口,第二个字感觉像是‘泥’字缺了‘水’。‘如泥’就是可能像是你未来的感情吧!可能会像陷入泥沼中,而不可自拔。再者‘女’字,是如字少口,可能是你会把心事藏着而不会说出来。我觉得感情还是要良好的沟通,有事还是好好商量会比较好。再来是第二个字‘尼’是泥字少水,可能是让你多接近有水的地方看看吧!”
“缺‘口水’啊!”女孩有点憋笑地说。
“这样也很好,缺少吵架的‘口水’啊!”海森堡讪讪地笑。
女孩伸出舌头,并指着说:“扣隋德甬突壳恶鹅恶歇啊(口水的用途可不只这些啊)。”
“瞧你说的,可和只都分不清楚了!”海森堡一边打趣,一边猜想口水的其他功用。虽然还是一头雾水,就直觉来说,只感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其实你说的不错,我是来找我哥的,他最近好像很忙。我猜他现在可能每天早上还是急急忙忙地起床,然后匆匆忙忙地出门吧!连头发什么都来不及整理就要去巡逻了吧……”
“巡逻?”海森堡无意识地重复对方的重点,觉得自己应该开的是心理咨询中心,说不定古代测字就像这样,那自己真应该耐下心来听。
“是啊!他是一个刑警……”
听到这,海森堡如果刚刚有喝茶的话,可能连胃里的茶都吐出来了。像这样的路边摊被开一张罚单,一两个星期赚的就没了。这时海森堡只想赶快送走那个客人,然后换换地点避避风头。
“路边测字绝对不是长久之计,有钱一定要弄个店面才行。”海森堡咬牙并握紧拳头想着。
但也不方便马上就赶人,先左右观望一下,看有没有别的客人会来,至少多一个借口。匆匆一瞥,却发现早上第一个客人垂头丧气地消失在街角。海森堡心中忽然感到一阵不安,仿佛这一刻,他就是那位男客人。他已经分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总觉得风雨欲来,难道是听到眼前这位小姐的亲戚是警察,自己就乱了分寸?
“现在几点?”海森堡急问。
“六点!啊!都这么晚了,太阳都下山了。”女孩拿起行李,准备要去找她哥了。
太阳都下山了……太阳都下山了……这几个字好像回音一样在海森堡的耳边不停地响着。
“糟糕……”海森堡一把抓住女孩的手。
“怎么这么急啊?”女孩说:“对啦!我忘了给钱了,多少?”
“你知道他在我这里测了什么字吗?”海森堡像喃喃自语又像在问着女孩。
“谁知道他是谁啊?”
“他就是我今天第一个客人,写了一个‘七’字。现在是六点,太阳都下山了。也就是说太阳在水平面之下,‘七’这个字加上水平面的‘一’字和现在时间的‘夕’字……合起来就变‘死’啊!”
“唔……这也只是测字,他也不见得会死啊!”
海森堡没把女孩的话听进去,心里七上八下,之前看他神色中那种熟悉感,就像是自己之前失业时,处处碰壁的表情,还是觉得去看一下比较妥当,就匆匆收拾一下吃饭的家伙就跟上去了。
“喂!我还没给钱啊!”女孩看海森堡跑了,顺手抄起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跟上来了。
海森堡气喘吁吁地跑到街角,焦急地四处观望,看到男客人的人影消失在路口了。他拿起测字用的纸为自己扇风:“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喂!我还没有给钱啊!”女孩脸不红气不喘地拿着大包小包说。
“钱不用给了。”海森堡撕下一张纸,抄下自己的手机说:“你帮我去看看那个男的到底怎么了,就不用钱。对了!你姓什么?”
“姓江。”
“很好!江欣妮小姐。”海森堡说。
“你怎么猜到的?”
“一般来说,会不加思索写下随意两个字来测的,通常用的是自己的名字,或亲人的名字。你写下的字,十分娟秀好看,而地图上有些字的字迹和你测字写的差不多,但略为逊色!可能因为再怎么常写,也是自己的名字最常写的缘故。现在没时间说这个了!我怕那个人你等一下就追不到了。”海森堡说完,就将那位男客人的特征简单扼要地说明一次。虽然心急,但海森堡也不怎么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还是好生解释一番。
“嗯!我知道了!”江欣妮也没把东西放下,就直直追上去了。
现在正好是下班时间,人很多,男子的背影就消失在人群之中。江欣妮只得跑到男子最后消失的地方,左右盼望也没看到那位男子的身影,就打手机给海森堡:“人我跟丢了!还要追吗?”
“你现在人在那里?”
“开封路,这里有一家便利商店。”
“开封路?‘开’这个字,虽然是打开的意思,但样子看起来却像门上了锁一样。古人房子坐北朝南,门当然是对着北方,现在门关起来了,人出不去,你往南边找找看。”
“那‘封’这个字呢?”
“‘封’这个字是‘土二寸’,那表示他还没走远,可能只是弯腰,或走进哪间房子中,你没看到而已。”
“叮咚!”那名男子从便利商店出来,江欣妮连忙撇过头去,蹑手蹑脚地躲到柱子后面,她以为自己够苗条,但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是露在柱子外面。男子好像有心事一样,头低低的也没发现有人在跟踪。
江欣妮等他走了一段距离才跟上去,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马上就注意到对方正在过马路,等江欣妮走到的时候,不但红绿灯变成红灯,而且对方已经走远了。
这个红绿灯可是出了名的难等,欣妮只好眼睁睁看着男子在前面的巷口转弯消失,等走到男子消失的地点后,男子又消失了。
“他是不是受过严格的走失训练啊?”江欣妮一边暗骂,一边打电话给海森堡。
“你是不是想偷懒啊?就两个字的测字费而已!”
“谁知道我会被红绿灯挡到?”
“算了!”海森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的无奈:“你人在那里?”
“在新世界公园这里。”
“公园(park)?我怎么没想到?快到停车场(park)找找看。”
“这样也能测哦?”江欣妮觉得海森堡根本在唬烂,但死马当活马医了,又能怎样呢?
“你说什么?”海森堡耳尖,马上就猜到她在想什么。
“如果他要去停车场的话,那他骑车走了我又追不上,怎么办?”
“唔……这个嘛……”海森堡沉吟了一会儿:“你先追上去看看吧!”
新世界公园没有让一般市民用的汽车停车场,只有机车的停车场。很快的,江欣妮就找到那名男子了。
那名男子很专心地将机车的汽油抽出来,脸上的笑容让江欣妮毛骨悚然。江欣妮先打给她哥哥说明一下情形,挂上手机后才发现男子已经抽完机车的油了。
江欣妮鼓起勇气走向前去,试着问出男子在做什么:“请问你在做什么?”
男子一转头,紧绷的脸好像被江欣妮的话给戳破一样,完全松懈下来,过度的转变让江欣妮吓得倒退一步:“你……你没事吧?”
“曾几何时,自己不再如此受人关心了呢?”男子的心防开始崩溃,开始将藏在心中的事一口气说出来。
这名男子叫陆元嗣,家里算是小康。因为高中时成绩普通,所以只考上私立大学。班上有钱人不少,这些人对衣服外表极为讲究,也常会嘲笑穿着朴素的同学。也因为如此,班上分成三组团体,一组是贵公子组,一组是书呆子组,其他则是少数的独行侠。
陆元嗣十分想与贵公子组的同学们结交,总觉得他们有一种气质,甚至是领导者的风范,而这也是他所渴望的。于是他开始向家人拿钱装饰自己,而他也成功地成为贵公子组的一群。夜游、PUB、联谊等高级游玩地点,也让他长了不少见识。
但家人能让他去浪费的钱有限,渐渐没有办法满足他贪婪好玩的心,所以他去办了一张现金卡,想说就算欠下大笔金钱,家人应该不至于见死不救,就开心地花下去了。
几个月后,账单寄到家里,也引起了一场家庭风暴。他和家人大吵了一场,最后离去的时候,以用力关上门收场。
第二天醒来时,发现门口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这次我会说服你爸帮你还债的,家里经济一向拮据,下次不可以这样啰!妈!”
经过这件事后,陆元嗣也比较收敛了。但也只过了两三个星期,又禁不住朋友的邀约,又出去花天酒地了一次,这次欠下的金额更多。老爸听到这个消息就晕倒住院了,所以照顾老爸的工作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老爸心脏本来就不好,这次住院对身体很伤,需要时间来调养。老人家总是求好心切,所以住院的时候,一见到陆元嗣又念了一顿接一顿。他这时心想:“我都放下身段来照顾你了,还要听你说教,真烦。”忍不了几天又大吵一架,让老爸又昏倒一次。
这时老妈只好放下工作来照顾老爸,家里的经济来源被迫中断,陆元嗣认为去工作总比在医院被老爸念还来得强,也就听从老妈的建议先休学出去打工。
但他大学没毕业,自己专业本科的工作没人用他,他已经处处碰壁,最后只在餐厅中当跑腿的小弟。做没有几天,又因为血气方刚和老板吵架,被炒鱿鱼。
今天又要面试找工作的日子,陆元嗣不知为什么心血来潮提早出门。走在T市的大街上,行人匆匆,感觉大家都很忙碌,他开始有点吃醋的感觉。看到一家算命摊就坐下来算命了。
陆元嗣原本以为算命摊会说说好话,让自己有点信心,没想到活生生被泼了一桶冷水。原本想要翻桌踢馆的,但算命师却跟他说不用钱,也让他无心闹事。
如算命师所说,这次的面试答案又是:“再联络。”
灰心丧志之中,陆元嗣忽然发起“干脆一了百了”的想法。“至少卡债不用还了家人也开心,父母不用再为他的事气得半死。”这个念头一起来,陆元嗣的死脑筋就一直钻牛角尖下去了。
首先,他跑到便利商店想找绳子,打算上吊了事。但便利商店却没有在卖,所以他开始考虑跳楼。这时他觉得自己会落到这样的地步是银行的错,如果跳楼的话,明天的头条新闻会让大家认为这不是银行的错。想法开始极端的他,决定到银行门前自焚。
已经决定赴死的他,却被江欣妮撞见,原本已经鼓起勇气打算一鼓作气,却硬生生被打断,陆元嗣就算重新鼓起勇气,也没办法再回到之前的样子了。
“你·这·个·王·八·蛋。”
原来当陆元嗣开始说他的过去的时候,江欣妮就拨了海森堡的手机,让他也听得到,但这两个听众完全是以不同的心情在听的,江欣妮就像是完全的局外人,被海森堡差来找他的而已,听到这个故事只有吃惊而已。而海森堡一开始以为他们两个遭遇是一样的,所以才请江欣妮来找他,听到这真是越听越火大,最后忍不住骂了出来。
“他是……?”陆元嗣指着手机问。
“他是你早上碰到的算命先生。”江欣妮将手机交给陆元嗣:“你跟他说吧!”
“谁鸟你的苦恼啊!你以为这样就能一了百了吗?”海森堡依然在狂吼:“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我想要在这摆什么测字摊啊?还不是为了生活,生活!你懂吗?我原本做一个上班族做得好好的,没想到只因为不太会用电脑就被裁员。我还有房贷、家人要养,我老板有体谅我吗?”
“我一开始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份工作,原本打算就此做到领退休金,但也是说没就没了!你还年轻,我已经五十几岁了耶!你现在就只是因为一点小挫折就寻死寻活的,那我怎么办啊?你就是大家最常讲的辣奢族(来自英文luxury)只知道爽,不知道……”
“哇!”
“你‘哇’什么啊?因为你,我今天才一毛钱都没赚到,才说你几句就不爽啦!你知道……”
“测字先生……”手机里出现江欣妮的声音:“那个男的已经昏倒了!”
“才说他几句,他就昏倒了?现在的年轻人哦!真是……”
“不!你误会了!刚刚打给你的时候,我先打给我哥了。他一听到我出事,也没问什么原因就冲过来。等他到的时候,看到一个男子将我大半的身影挡住,手上罐子里装着不明液体,就冲过来给他肚子一击了。”
“这样啊!”海森堡发泄的对象忽然昏倒,气也就消了:“算了!接下来你自己处理吧!”
“欣妮!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欣妮她她哥哥说着。
江欣妮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所有的事交代清楚,最后指着地上的陆元嗣说:“现在要拿他怎么办?”
“他有看到我吗?”
“你出拳这么快,我想他应该没看到吧!”
“那好!我们就丢着他不管吧!”
“哥!你这样还算当警察的吗?”
“这个嘛……我来帮你拿行李吧!”
“拿去!啊!我肚子忽然好饿啊!”
“又来敲诈我,算了!我请你吧!”
两兄妹开心地去餐厅吃饭,留下倒在地上的陆元嗣。
在T市的街道,有一个叫海森堡的老先生,他开了一家测字摊。虽然他有时候会暴走,但请大家要照顾他的生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