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归

自我有意识以来，就是在海底的珊瑚丛中躺着。

我不吃肉食，也吃不下海底的杂草。有时候会有一种肚子咕咕叫的感觉，乌贼朋友们告诉我，我饿了，该吃东西了。于是我吃了一些小虾小鱼。可是吃过了就想呕吐。我不合群，是另类，慢慢的，所有的朋友们都离我而去，我孤独一个，整日在海底飘荡。

海底是漆黑的，偶尔有晶莹的贝壳或硕大的宫灯照耀着，可以看到周围的景色，无疑，全都是海水，鱼虾，和背着戟叉巡逻的黑龙们。

这样的日子真无聊，日日夜夜，月月年年，我比刚有意识时足足大了两圈多。那一天，我听到几个美人鱼窃窃私语说龙宫的太子很威风很迷人，她们要偷偷地去看。

我实在无聊，尾随她们一起进了龙宫，原来她们是混做了龙宫的婢女，我躲进她们金光闪闪的袍袖里，她们也没有发现。

摇摇晃晃，忽然旁边有个小美人鱼哎呀一声。

接着就听到一声龙啸，悲戚无比。

袍袖里动荡纷乱，我被摔落，还没稳住身形，就被一记龙尾扫中，撞在了宫墙上，当场就摔昏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身下是柔软的锦被，面前是黑亮的一双眼睛，他属于一个英眉剑目的少年。

这次相遇让我和黎朝成为了千年的好朋友，也让我从一个懵懂的小龙龟变成了具有人形，过着人世间生活的黎璟。

黎朝的母亲贵为龙宫皇后，却被龙王嫌弃，连带着黎朝都被放逐。

东海龙王之所以这么狠心，是因为黎朝身上有他母亲给他的一件宝贝，可惜黎朝死活也不愿意上交给东海龙王。

于是，黎朝带着我找到了孤立海中的香香岛，满岛的花卉，树木，灵气充足，简直是人间仙境，世间难寻。

黎朝把那件宝贝一分为二，我一半，他一半，所以，我和他都变成了人形。刚开始，我极其不习惯新变幻的形态，我不能随时随地把脑袋缩进壳里休眠，这让我十分恼火。

黎朝那时很不开心，有我陪着他，怎么闹他都沉默，有一天，他弄了几个花花草草化为奴婢，开始修葺小岛，我被任命为岛主，一切事物交给我，他就开始修炼。

渐渐地，我学会了很多东西，明白了很多道理。我在学习做人，他在努力修仙，我知道他心里有一股怨恨，但却不能去发泄。

我想，他对我有那么大的恩德，我要报答他，于是，我请了世间最好的工匠，寻了妖界最灵巧的阵卦师父，雕琢小岛。

转眼间百年时光匆匆而过，小岛上的时光变得乏味而单调。

黎朝很能理解我的心思，他说，我在家守着，你出去玩啊，玩累了就回来。

我虽然舍不得他，可我仍毅然离开小岛，周游天下。

黎朝跟我说仙无情，妖卑劣，人狡诈。我不理解。

但这一趟人间之行让我吃透了苦头，被骗，被伤害，我所不理解的东西又多了很多，我想回小岛，可是我的灵魂被一道恶毒的咒语压迫，我连返回小岛的能力都没有。

我被辗转卖给不同的人，我有着一副让人既爱又恨的面庞，总是在风花雪月之地受尽苦楚，无论男女，都让我厌恶万分，我的眼神日渐冰冷，身体也越来越差，到最后，我的神智已然不清，我极度想念黎朝，想念纯洁美好的香香岛。

黎朝终于找到了我，带我回去，给我疗伤。那时我想不开，竟然去投海自杀，我真是蠢到家了。本是海中物，怎会在水里死去。

只是我再度昏迷，被一个渔夫从海中捞起所救，我给他一个桃木配饰，答应他，欠他一命，千年万年都会还他，他得知我不是人类，竟然也不害怕，只是悠然渡船离去。

也许又过了几百年，岛中岁月让人忘却忧愁。岛上第一次有了来访的客人，拿着那眼熟的桃木玉佩。

于是，我出岛，去营救一个叫皇甫卓华的孩子，送给江湖中一个剑客，因为他是几百年前那个渔夫的后代。

其实我第一次出岛，元气大伤，虽有黎朝细心为我调理，可是病情到了关键时期，我却偏偏出岛，让本来将要好转的身体再度恢复到从前的危险时刻。

不过我这人不爱欠别人的，如今了结了心思，总是好过一点，而让我有了另一个心思的，却是我冲动之下带回岛的那个小女孩陶陶。

她，一直让我不解，好奇，就算是黎朝费尽心思为我解说，我也一直不明白她，可是，我知道，我喜欢她。

她喜欢躲着我，粘着黎朝，这让我很难受，总想把她搂在怀里，藏在手心里，谁也不让看。然而，她一天天在长大，我却不敢再见她，每次她来送吃食，我就假装睡觉，无法面对她，怕她的微笑，怕她的呼唤，怕她狡黠的眼神。

日复一日，我期盼着相见，又重复着装作睡觉。

心跳再次兴奋起来，有香甜的呼吸落在鼻尖，面具被轻轻揭开，我几乎不能把持住表情，极度想睁开眼睛，去看她的眼睛里有着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那面具被揭开的同时，好像揭掉了我的胆小害怕。我的心澎湃，想要说点什么，她却惊讶的叫了一声，盖上面具就飞快跑走。

难道我的长相吓着她了？我沉思，她好像很怕我，一直防备我，对我不亲近。我，是不是一直在自作多情呢？

越想越乱，我忍不住，再一次化成原型去温泉里与她戏耍，听着她的真心话，感受着真实的她。我是如此的喜爱她，她比酒更香醇，让我沉醉。

我的魂魄因为动了致命的情欲而日渐支离破碎，几乎就要维持不住元气，黎朝来劝我，要控制自己，我竟然冲动跟他发火，因为我嫉妒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跟陶陶黏在一起，更因为我能感觉到，他心里也是喜欢陶陶的，这才让我最揪心。

后来，陶陶逃出了小岛，黎朝跟我有了那么一个约定，再后来，那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我跟黎朝都没有得到陶陶的真心，我知道黎朝比我更痛苦，因为，他一直陪伴在陶陶的身边，眼睁睁看着不愿面对的残酷现实就在眼前发生。

我在岛上想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趁着黎朝去迎娶南海公主，我想，我终于不用为难的面对黎朝了，我想娶陶陶，尽管，我知道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爱上我。

黎朝说，人都是会改变的，因为时间的流失，思想的改变，行为也会变化。

我再一次不能理解，我仍然是我，他仍然是他，变化的是什么？我们依然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可是，陶陶选择了黎朝，就算是黎朝已经娶了别人，我依然败得一塌糊涂，只要一想起陶陶拒绝我时，那讽刺悲伤的眼神，我就会觉得，我活着就是错误，我这个存在就是可悲的笑话而已。

小岛的安宁被破坏了，毁灭由我开始，其实我只是受够了以前的生活，受够了以前的记忆和自己，我只想毁灭，可到底，心中存了一方柔软，小岛只毁去一半，因缘巧合，我将要灰飞烟灭的灵魂和身体竟然被天雷锻造，正式成了天神。

上天下诏一次次命令我去领天职，我推脱，说还未能够看破红尘，还未到享天福的时刻。

其实我只是舍不得陶陶和黎朝，还有黎湘，莲玉。。。每一个我生命中的友人，在我变得冷酷无情之前，我都想再跟他们相处一段时间。

陶陶回来了，换了一个身体，故事像是重复一次进行，我看的心酸，却也只能看着，无能为力去阻止，去改变。

没曾想，最后的结局又是我不曾料到的，陶陶她，换了一个名字，难道连心也换了么？

为什么她会爱上另外一个男人，远远超过对黎朝的爱，陶陶啊陶陶，我何时才能看懂你？我还有机会再去理解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