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维度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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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月明林下美人来(代序)
自从AI或曰人工智能问世之后,虚拟现实开始大量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人类在享有自己最新创造成果的同时,一个问题也接踵而来:如果人类可以虚拟现实,那么我们自己的生活包括我们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被虚拟?或者换一种说法:人类和人类生活本身是不是也是被虚拟的?如果是,虚拟者又是谁?这个话题看似大胆,但并不新鲜,庄子的时代中国人就提出过了,庄子本人就认为存在着更高层次的创造者。当我们为死亡哭泣时,其实很愚蠢,譬如一块铁,铁匠将你打成一把刀,你就是一把刀,打成一把锄头,你就是一把锄头。所以妻子死后他才鼓盆而歌,他自己将死时朋友去看他,他才会说将来我或为蚁翅,或为鼠肝,你们哭我是没有道理的。他还有一层意思,是说作为人我们自己讲要怎样怎样,这种说法本身就是荒谬的。譬如你本来是一块铁,要随铁匠的意愿将你做成一把刀或者一把锄头,可是你不干,你非要成为某个自己想要成为的器物,那不是矫情吗?何况这种事儿也不是你说了能算的。想想今天的计算机科学技术,发展到AI阶段,电脑里虚拟的人物敢对我们这些创造者说,我不想做蜡笔小新,我只想做孙悟空——轮得到你讲话吗?
一段时期以来,文学的同质化现象为人诟病。一人写一地鸡毛,所有人都以为只有一地鸡毛可写,不但读者不买账,连编辑也时时发出喟叹。稍作思考,根源无非还是对世界的认知过于偏狭。当年的作家,包括令我们一生匍匐在地的大作家,写出了他们那个时代的最好作品,今天看来如果仍然有局限,那也是世界观方面的局限,甚至直接就是工具层面的局限,譬如托尔斯泰的时代就没有AI这种东西,不知道除了上帝,人也可以创造新的存在。当然你也可以说人工智能创造的只是虚拟的存在,但虚拟的存在一旦存在,它是不是就成了真实的存在?蜡笔小新今天是不是真实的存在?大闹天宫的孙猴子难道不是我们生活中的真实存在?当我们自己出现在摄像机镜头里,然后通过电视屏幕播放出来,是虚拟的存在还是真实的存在?
十几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本来叫《读尽天下闲书》,发出来时编者将其改为《我们的心比宇宙还大》,虽有夸张之嫌,现在想一想,其实没有大错,理由是我们今天已经能通过AI创造新的宇宙。譬如蜡笔小新的宇宙或者孙大圣的宇宙,当然它们是虚拟的,同时又因为被虚拟而真实地存在着,所以说我们的心比宇宙还大就不算吹牛。回到文学,我们是不是可以乐观地认为将来的文学前途更为广大,万一我的看法是对的,将来世界上林林总总的学问会简化到只剩下两种,一种是物理学能解释和阐说的,另一种就是文学能解释和阐说的,前者解决的是世界(包括我)是什么的问题;后者解决的问题更广阔,可以说前者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可以用文学的办法解决,因为文学不需要实证(我讲的是虚构类文学,非虚构类这里不讨论),可以超越所有物理学给定的边界,我们想就是了,心有多大,文学的宇宙空间就有多大,在这一领域,物理学干不过我们,每一个文学创造者都是那个可以用AI创造宇宙故事的人。
《第十一维度空间》是我近期写的一批AI类或者说虚拟类小说——姑且如此命名,其实命名也是虚拟——的第一个结集,每一个故事有点像发生在最近红火起来的“元宇宙”里,故事中的“我”既是虚拟的又是现实的,即使全都是虚拟的,但仍然要对今天的现实有所观照。谁是地球人?谁是外星人?谁是人?谁是计算机或者人和计算机的合体(是不是可能称作为真正的半真半幻的第一代“元宇宙”人)?人类是不是应当一直生活在我们已经生活了数千万年甚至上亿年的这个蓝色星球,这个星球是不是仅仅是人类的幼虫生存的茧壳,我们是不是已经发育到一个可以走出我们的茧壳的临界点,从幼虫变成成虫以至于可以飞出这个星球进入浩瀚无垠的宇宙星球了?与此同时,我们也可以有尊严地和那些创造了我们的诸如无、上帝、混沌、道等平起平坐,并且开始和他们一样在虚拟蜡笔小新或者孙大圣的同时试着书写创世的新算法,并且用它们创造能让我们生活得更有尊严尤其是更好的宇宙和我们自己了?所有这些至少都是我们今天可以大胆和愉快地在虚拟中思考同时也在真实的世界中思考的问题。另外,“我思故我在”这句话是不是也包含着另一层意思:我在哪儿思考,我就在哪里存在。我在一地鸡毛里思考,当然就在一地鸡毛中存在,但我要是在无限的星际空间和同星际空间一样无限的算法空间中思考,我是不是已经在星辰大海和比它还要玄妙的虚拟空间里存在了呢?
感谢《人民文学》《十月》《作品》《芙蓉》《民族文学》《天涯》等刊发了这部小说集中的作品,也感谢每一位愿意和我一起思考无限、造物者和算法空间的朋友们阅读并且喜欢它们,今天还要特别感谢长江文艺出版社的朋友们勇敢地出版了这部小说集,将我最近一段时间的所思所想一并奉献给读者朋友。在科学之外,文学也是我们认识过去、今天和未来乃至认识宇宙和我们自己的最重要的武器。祝你们阅读这部小说集时已经进入星辰大海。我前面说过了,故事是虚拟的,最多可称作是发生在“元宇宙”里的,我的心是现实的,故事里的我却是虚拟的,但谁知道呢,万一他和我同时也是真实世界的一部分,小说这种文体是不是会变得更加好玩儿?读完了这部蕴含了我的所思所想的小说集,回头再看一眼窗外的梅花,读明代大诗人高启“月明林下美人来”之句,是不是就和过去有一点点不大相同了,它们是不是也变成了星辰大海和玄妙的“元宇宙”里的梅花和美人?
朱秀海
2021年1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