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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楔子
江南初春,江上烟雨迷离。
她缓缓走过来,木屐在青石板上敲起细碎的声响,紫色的裙裾微微扬起。
“姑娘,是来赏风景的?”青衣的男子放下抚琴的手,温和问。
“我……我隐约记得一首曲子,”她微微抬起手里的油纸伞行,露出白皙尖巧的下巴,声音有些疑惑,“我来找一个人,可却总也记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说话,侧脸显得清俊而柔和,低头去弹起一曲绵长的调子,瑟瑟袅袅。
“这曲子,关乎一位故人的过往,我今日弹给姑娘听,不知姑娘,是否愿闻其详?”
壹
景昭元年,江南一带洪涝成灾,百姓皆是颗粒无收,致使民不聊生。流民大量北迁,借此避难。
奈何朝廷昏聩,不但不接济流民,反而关闭城门,禁止流民涌入。
那年苏安八岁,母亲在逃亡以前死了,只剩她一人跟在逃亡的队伍上,咬牙坚持,一路北上。
宋彦卿起初没有注意到沉默寡言的苏安,只是苏安从来只跟在队伍的最后,极为平静淡然,在一片流民中倒显得特别。
众人都知道当今圣上的兄弟永定亲王宋彦卿,据说才华横溢,君子端方,为人风流别致,先帝殁逝前一直在当今圣上与永定亲王间游移不定,是以在民间是个颇传奇的人物。
只是没有人能想得到,这位风华无双的永定亲王此刻就在流民之中。
宋彦卿的母妃在先帝面前颇为得宠,宋彦卿也颇受恩泽,只是最后皇位却不曾落到他头上。
当今皇帝宋彦钧即位后,宋彦卿为了表达忠心,领了个闲职便去了江南。
只是才到江南就发生洪涝,只好回京禀告灾情,在回京的路上被皇帝暗派的人刺杀,流落在流民里藏身。
只是在第九日时,宋彦卿染上的疫症。乱世里人命低贱,身边的人皆是自身难保的流民,宋彦卿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弃下了。
只是再睁开眼时,身边却还有一个清秀的小姑娘,是苏安。
苏安在破庙里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七八天,他心里不知道被什么触动,有一股暖流经过。
第八日时,他身上的红疹开始结痂脱落,他也松了口气,疫症这是要好了。苏安为他擦过额,便淡淡地转身,他却不经意间发现她皓白的手腕上开始生起红疹,自然是因他而染上的。
他欲言又止,心里虽惭愧,可皇家的尊言却叫他不知如何道歉。她似乎知道他的意思,轻轻地低头说:“不碍事,我知道治疗疫症的药方。”便是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他听着女孩轻轻细细的声音,有些无力和冷淡,却还是觉得心里很温暖。大病还未完全痊愈,不一会儿头便沉了下来,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却是在王府里,高床软枕,金丝媚软,他却无端地觉得不如破庙里她亲手铺的干草舒适。再去想那个叫苏安的沉静女孩,却不大记得起容貌,只记得那双清冷的眼眸,里面是浓稠的黑暗,无悲亦无喜。
他几乎是立刻就遣人去寻苏安,她因他而染上的疫症,何况她只说自己有药方,逃命的孤身女孩哪里有钱抓药,如今却是生死未卜。只是他服了安神的药,连睡了数天,如今哪里找得到苏安。
如此,便只余下浓重的悔意,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所以他一直未曾断了对她的寻找。
彼时,他十五。
再见苏安,是在两年后的黄昏,他得知她的消息,便立刻亲自来找她。
他还记得,那个黄昏的景象。天空被浸在血一样的红色里,青碧的天空被血色濡染,凄艳绝伦。
单薄的女孩安静地立在残阳下,脸色苍白,向来无悲无喜的黑色眼眸里是铺天盖地的苍凉。她定定地望着远处的华贵院落,那里住着当朝枢密使苏辞。
她的身后是一间停业许久的破旧医馆,里面停放着一方寒酸的薄棺,几片寥落的白幡。
苏安缓缓地朝他转去,夕阳下男子青色的衣袂翻飞若仙,广袖微漾,眉目间似有万水千水。
“苏安,我来带你离开。”他自然地握住她冰凉的指,对她浅浅一笑,似误落尘寰的仙人,清华高贵。
她微微发怔,眼里这才有了焦距,愣愣地问:“是你……真的会带我走么?”苏安定定地望他,眼里的悲伤这才慢慢泄出,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他愈发紧地握住她的手,心里有微微的心疼,便笑着对她点头,道:“对啊,苏安可愿随我走?”
金色的夕阳落进她漆黑的眸子里,她似乎没有听到似的,微微皱眉问:“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得很诚挚,也很生硬。
“宋彦卿。”
“宋彦卿?知道了。”她答得平静,也很乖,“你能否帮我葬了傅先生?”
只是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傅先生是破旧医馆的医师,疫病爆发的时候也曾出力。
他没有多想傅先生如何死的,只是点头,吩咐了人埋葬他。她静静地看着,眸子里依旧是初见时的无悲无喜,只是他仍旧知道她转身前飞快地落下一滴泪,无声无息,接着便若无其事地随他离开。
宋彦卿为她另置别院,请了先生教她琴棋书画,自己却极少来见她,即便偶尔来见她,也是独自一人。
十五岁及笄那天,宋彦卿亲自来见她。细细梳洗装扮好的少女美得惊人,额上一枚金钿,那只金钿像是一支笛子,几个笛孔雕琢得惟妙惟肖。
苏安容颜白皙如玉,漆黑的发垂落至膝下,一袭深紫的衣裙娉娉婷婷,站在欺云压雪的梨树下恍如欲乘风而去的仙子。
他亲手为她加笄绾发,行及笄之礼,用一只及华美的金钗将墨缎似的发绾起,便算是长大了。
苏安望着镜里的自己,微微一笑,好看的眼弯成了俏皮的弯月,连眸子里的浓黑也溶了大半,泛出清凌凌的光华。
“彦卿,今日陪我下局棋可好?”女子微挑起纤长的眉,盈盈笑意中有三分清媚。她总是唤他彦卿,而非其他。
他一笑:“甚好。”
宋彦卿下棋向来不急不缓,苏安却是他下一步便跟一步,几乎不加以思索,干脆利落间却又自有方寸。宋彦卿拈着白子,心中对她颇为满意。
“你瞧,这般逼你,你如何打算?”她随手落子,却是落子锋芒毕露,步步紧逼,不留半分生路。
他一怔,手上拈的白子不经意落错了位置,棋差一招,便连累白子死了一大片。
看着棋局,颇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微微皱眉道:“你知道的倒多……若真逼我……”
他见苏安已落一子,便也“磕哒”一声落子,“若真逼我,我自然不客气,亦非什么君子。”
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