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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凌不疑程少商be娱乐改写
那日程少商因蛇毒发作枕在床榻上一病不起。冰唇雪白,干瘪般不动声色。额眉间虚汗如那好不容易见了凉的热气般顺着少商惨白的小脸点入被褥。
莲房见自家主子这般模样,跌跌撞撞奔出长秋宫去寻太医。奈何二人刚入宫,对这宫中的一花一木都未曾熟见,哪里能寻得太医?好在凌不疑事先留下几名黑甲卫在少商所居舍中,莲房不管不顾抓着一名黑甲卫的胳膊,嘴里有些急得说不出话,“麻烦告诉凌将军!我家女娘病重,急需太医,请凌将军快快赶到!”
不到半个时辰,凌不疑带着一个医士冲入长秋宫,嘴里不听念着“少商,少商”。待赶到少商床褥前,眼前的女娘虚弱得不成样子,眼周发青,将眼皮紧紧地压下去。少商闻见是凌不疑的声音,勉强睁开眼,望着眼前的俊容,心中一紧,又支撑不住般闭上双眼。
都说人在将去未去之时会有感召,果真如此,少商在蛇毒刚发作时,便极度思念子晟。此时心中念念之人已在眼前,却更加思念。见面就代表离别
思念的痛,比起那蛇毒要痛上一万倍。
少商无法想到若今日自己死于蛇毒,弃子晟与不顾,他该如何过完余下大半生。是否会遇见比她更乖张任性的女娘与他并肩同行。
千言万语凝成一滴泪,苦苦的,落入凌不疑一身黑甲上,不见踪迹。
太医诊断片刻,小心翼翼地看向凌不疑,起身向凌不疑头膝点地,颤着嗓子说:“凌将军.....此蛇毒已侵入程娘子心脉,小人医术见拙,无力回天!将军恕罪!”凌不疑身形一颤,不忍见少商痛苦,双手抚向少商惨白的小脸,即使如此虚弱,绝美的容貌也只会让凌不疑心愈痛。他不肯接受现实,一手拦腰一手托颈将少商抱了起来,道:“嫋嫋,你一定要撑住,一定要撑住,子晟带你寻更好的神医!”转头冲着梁飞喊:“备马!备马!快!”
话音刚落,一只手缓慢堵上凌不疑的薄唇,他愣住,低头看怀中虚弱的小女娘。少商费力地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如此大动干戈了。
挣扎了片刻,少商终于张开嘴,用力了一会才发出声:“将军,嫋嫋此生,与将军相爱过,便是最好的,若是奢求太多,则会留下遗憾。不如留给我个圆满,如何?”
凌不疑彻底没了力气,又将少商轻轻放回床榻,脸上的泪水早已止不住,这还是少商第一次见凌不疑哭成这般模样。她不愿再看他绝望的双眼,她怕一眼,便消了自己不怕死的志气。
她程少商,生来脾性刻薄,行事鲁莽,敢爱敢恨,阿父阿母常见征战在外将她留在程府中,任那老太太和势利的二姨子折磨。好不容易盼回来了,却又入虎口。少商从未想过此生还会有人如此般爱她胜过爱自己。若是她未中蛇毒,如此郎婿,便是她的福气。可她程少商偏偏是那不幸运的女娘,如此一想,便也甘心了。她曾许愿嫁与一个平常郎君过平淡日子,未曾想入宫与驰战疆场的凌将军彼此心悦。罢了。
“子晟,别哭,嫋嫋下辈子还来找你。来看看这辈子你会娶个如此的女娘。性子是否比我乖张,样貌是否比我出众......咳咳”少商抵不住蛇毒入侵,“嫋嫋当真是高攀了凌将军,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希望你寻个好女娘....你也莫要负了老天的愿.....到时候嫋嫋可就找不到你了。”
凌不疑卸下了往日的严肃,哭得像个孩子。将少商搂入怀中,唇边颤颤巍巍,开口:“那日在陛下面前,我早已把话说清。”凌不疑近乎一字一句地将那日在殿堂之上的一番话,对着眼下的小女娘又说了一遍:“子晟此生,非她不娶!”凌不疑在此刻也示弱了起来:“嫋嫋,我从小无人疼爱,亲眼见到亲人被屠,一心向战,从未想过情爱,便不懂得如何爱人,但遇见你那刻,我才懂得了如何是爱。莫要说这辈子,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凌不疑也要与你纠缠在一起。”
少商眼角始终挂着一滴泪,闻见凌不疑这番话,心里防线彻底坍塌。无力开口,只能点点头。
终是抵不过这蛇毒,少商心脉受顶,一口鲜血瞬间染满了一袭白衣,重重得落在凌不疑的黑金甲上,染上一片黑红。
凌不疑感到手上一重,少商已面无表情,手垂于地面一拳处,再无动作..
长秋宫外,围满了宫中的大小之众。人形乌泱,却鸦雀无声。只听宫内传出一阵撕心裂肺之声:
子晟此生,非她不娶!
是夜,宫外站满了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少商的死讯就这么传出去,任谁叙时都不忘添上凌将军那时的模样:往日威风凛凛的黑甲支支棱棱地挂在他身上,身形却早已软下去,无力再将那身黑甲重新振起。
不足片刻,凌不疑缓慢站起,眸子仍对着已去的少商,牙齿恨恨作响,头微侧,夹带着战栗的声音,朝梁飞二人下令:“下查今日究竟是何人令嫋嫋沦为这般模样!两个时辰内,待本将军亲自登门拜访。我凌不疑定端了这蛇鼠窝,替吾妻报仇。”
梁飞二人相视,不敢多语,奉命带一队黑甲卫离开长秋宫。刚走出宫门,顿步。凌不疑从骨头里咬出了几个字:“不可放过一个。待我亲自处置。”
少商体内的余温被一点点抽离,连同凌不疑的心跟着绞痛。分明昨日还与自己打趣的女娘,怎地现在沦得竟如此令人揪心的模样,泪痕生生印在面颊上。凌不疑看着嫋嫋仿佛是那日元宵灯夜上的女娘般,目光柔软。他失笑,眼角滑下一滴泪,再也抑制不住地跪在地上,像往常一样把头埋在少商颈窝,没了温度,滚烫的泪珠子浸满了颈窝,却再也暖不起她。
凌不疑孤身一人,被屠门之仇蒙了双眼,一心复仇,如此过了二十一年,第一次对女娘心恸,竟是这番下场,老天为何如此刁难。
凌不疑喃喃道:“天若有道,自不会让有情人分离。”
宁愿永世不相见,他也不愿与少商阴阳两隔。
与凌将军定亲的程娘子惨死在长秋宫!听闻这消息的无一不不可置信。程始与萧元漪正就寝,青苁急急忙忙唤醒二人,将此事传与二者。迷糊中听见自己爱女病逝,二人不可置信,险些昏厥。
程府备了马车,快马加鞭进宫寻女。从未想过少商如此命薄。夫妇二人在外十余年,立下赫赫战功,好不容易过一段安定日子,本想弥补少商缺父少母之憾,可少商偏偏不给他们这个机会,扔下爱她的人。这无法弥补之痛,当真要用二人余下的半辈子来偿还。
......
见少商已无气息,二人撕心裂肺的丧女之痛铺天盖地地袭来。
那日在殿堂之上,夫妇二人以下犯上不顾性命之忧阻止少商与凌不疑定亲。若是知晓女儿在宫中受这般委屈至丧命,定不会松口成全他们。
萧元漪死死盯着凌不疑,手止不住地颤抖,也不顾及面子,破口质问凌不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嫋嫋的未婚夫君,你是如何待她的!你明知嫋嫋不懂礼数易沾惹是非,为何不多照看她!这是我的骨肉,凌将军,你将我的女儿如何了!”平日里望一眼都令人心生敬畏的程家女君萧元漪也如疯了般对着凌不疑咄咄逼人。
凌不疑身形微顿,一言不发。任由萧母埋怨他,质问他。他已无力辩解,只想将那几名断嫋嫋性命之人剜眼抽筋。
程始忙搂住萧元漪,这才冷静下来半分。也眼内血丝分明盯着凌不疑,故作镇定道:“凌将军,小女今日病逝于宫中,无理可依,何以服众?若宫中待人之道便是如此,程家就此带小女尸骨回府,后事自行操办,莫牢将军挂念!还望将军以示明理,还小女一个说法!”程始这番话铁了心要程家与凌不疑断绝往来。凌不疑缓慢张口,毫不退让地回应:“子晟定不会让嫋嫋如此离去。嫋嫋此生,非子晟不嫁。便是她今日病逝与宫中,也应当是子晟丧妻之痛。”
程始夫妇无力再与凌不疑辩解,无法从丧女之痛中抽离。
“程少商!程少商!”宫外传来一阵男声。
袁慎跌跌撞撞地不顾其他人眼光,贴身携着的羽扇也未带,只袭一身中衣便闯进长秋宫。望见床榻上冰凉的女娘,满腹经纶的袁善见也不禁失声。他待那程少商有意,便是平日里处处与少商作对,却也心悦少商已久。
袁慎冲到凌不疑面前。没了羽扇,他只能用手愤愤指着凌不疑,颤颤巍巍开口:“程家娘子与凌将军定亲,就是落得此般下场?凌将军当真是不珍惜新妇,还未进门,便让这女娘平白无故受这宫内的委屈!若程家女娘的死,没有半点解释。待我袁慎进朝做官,便亲自查!”袁慎背过身去,不敢碰少商冰凉的身体,仍觉她只是睡着了,明日就会好起来的吧?
凌不疑不语。
片刻,梁飞二人奔到凌不疑面前,禀:“少主公,今日令程娘子受辱的几人属下已查清,待少主公前去一一审问。”
凌不疑眼中怒火中烧,刚踏出长秋宫半步,停步回望少商,眼底又柔情似水,奔出宫门。
凌不疑大手一收,接住了梁飞掷来的长矛。
恍惚间似回到了凌不疑前去骅县救少商那日。往事不堪今朝。
殿上,消息早就传入温帝耳朵中,便在此等候。他太了解子晟的性子,那程家娘子在其心中的位子不容小觑,平时若是谁伤了她半分,子晟也必定提着矛枪一路杀过去。如今这女娘已去,怎能动静全无?
念起少商,温帝眼底一阵暖流。那娘子天性好动果敢,从不遮掩自己的想法,是讨喜的。这小女娘及笄之前过的日子如何,何人不知晓?皇后见她天资聪慧,留她在长秋宫中学诗礼。谁想这树苗还未来得及成型,便夭折了。
温帝眼中,子晟自小无依无靠,唯一患了疾的阿母留往杏花别院养病。名义上的阿母待他不真,人前人后两幅模子。温帝身为皇上,不便插及女眷之事。念及霍氏恩情,待子晟如亲子。
见惯了世间权衡利弊的子晟,早就不向往儿女情长之事,一心向战,从不准许自己歇下。在疆场上驭马杀敌时,凌不疑才算得上真正的凌不疑。
外人看来,他是这都城内年少便立下赫赫战功的凌将军,是城内无一女娘不倾心于其的完美郎婿。容貌俊俏,身高八尺有余,身形壮硕却又白皙,举手投足间尽显男子之风。
可就是这凌不疑这等天选之子也难免为情爱折腰,想必男女之情必然是毒物,常人还是不要碰的好!免得祸及性命。
.......
梁飞二人将该带的人都带至宫院。待程娘子受辱的八个小女娘,梁飞二人查得一干二净,毫无纰漏。就是那五公主和三公主不好对付,大抵是听了程娘子病逝的消息,唯恐祸及自身,不肯动身。
凌不疑驾马不过半个时辰,出现在宫院。睁大眸子一一扫过一席人。目光所及之处冷冽骤升。如此这般杀气,梁飞二人只在少主公刺杀雍王时见过。
也难怪,少主公如此待那程娘子,他们二人都看在眼里。而今程娘子在与少主公成亲前几日屈死于床榻之上。依少主公的性子,定要将这群人剥皮剐骨。这些年在战场上,少主公仅是个愤命杀敌的冷血将军,无人不惧。自那元宵夜起,少主公眼底的死水便活了起来。从前的他为杀敌从不惜命,遇见程娘子后竟连出征都惧怕是与她相见的最后一面。
“是何人未到?”凌不疑此时有些镇定,倒不如说是杀气暗涌。
“回禀将军,是五公主。”
凌不疑扯起冷笑,摩擦手中的长矛:“好,我凌不疑定亲自拜访。”
霍府往日里便是一片死寂。今日夜色正浓,更是死了人般的冷寂。
“你对嫋嫋做了何事!”凌不疑从左至右一一审问,面拢寒霜,目光犹如凶兽。往日清风明月之人,竟会把气显到脸上。
小女娘支支吾吾,过了半晌,强忍着惧怕,对着凌不疑出言不逊:“凌将军竟敢在宫中为你那死了的未婚妻报仇!小心陛下给你添个扰乱皇宫的罪名!”毕竟不是霍府,这女娘定是拿准了凌不疑不好在宫中放肆,脸上扬起了一丝得意。
凌不疑冷哼:“你适才是用陛下威胁我?我自然是不能如此简单放过你们。”
小女娘们瞠目结舌,不敢多言语。
凌不疑本来可以就此断了那几个女娘的性命,可一想到榻前的嫋嫋,便噬疯了心。丢了嫋嫋的凌不疑,如今也没了牵挂,一心报仇,去寻嫋嫋。便是做鬼,也要与嫋嫋成一双。
......
凌不疑带着这群女娘们安家安户去寻其直系父兄,前脚刚迈人家府里,就放一群黑甲卫冲进大院。凌不疑下令:“血洗贼府!”梁飞二人不可置信盯着少主公,跪地道:“少主公,万万不可!这可是大乱,陛下会降罪的!”
凌不疑冷笑,只要能为嫋嫋报仇,凭什么要他做个高风亮节之人。
过了半晌,凌不疑缓缓张口:“你们二人放心,此次一番,定不会牵扯及你们。”梁飞二人仍跪地不起,凌不疑见黑甲卫无动作,大怒:“何人敢违背军令!”
听清少主公所言,二人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一声下令:“杀!”
......
各家府院传出刀枪摩擦的声音,想必是忆起了孩童时的自己,凌不疑下令:“除去未及舞象之年的孩童,不可放过一个!”
现如今凌不疑全已成恨魔噬心的疯子。见人杀人的消息传进宫中引起一阵骚动。陛下更是气得险些昏厥,忙派去几名大将阻止凌不疑。
五公主和三公主浑身战栗,往日的傲慢全无,定是知晓凌不疑万不会放过自己,又无处可逃。
凌不疑定不会放过那两位公主。既然贵客难请,他便登门拜访。
温帝听闻子最要入宫,想来不是什么好事,急匆匆诏来这两个惹是生非的公主。问她们到底对程少商做了什么错事。
两位公主见到温帝普通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死死钳住温帝。温帝往日里娇纵她们惯了,她们便不知阿父生起气来是何模样,竟还自大地以为阿父只是在摆脸色而已。
看不懂脸色的蠢妇。
凌不疑赶来时天已见浅,这一不眠夜,他定不会忘。
二位公主见到凌不疑腿一软竞扑通一声跪在殿上,爬到温帝身后。凌不疑心狠手辣,都城内无人不晓,何况他新妇被害,仗势自然不会小了。
温帝瞧着子最杀疯了的模样,大惊,他凌不疑今日是彻底破罐子破摔,要为少商报仇。温帝
心中泛起一阵心疼。
这两位公主品行不端,见状自认为是阿父在替自己撑腰,身子板又硬了些。但若是瞧见凌不疑这番模样,也不敢口出狂言。
凌不疑面不改色,死死盯住五公主:“本将军早就听闻五公主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府内更是藏了十余位面首,想来身体也不如从前般活跃。本将军已命人宰了那几个令五公主伤形的面首,以保全公主的一亩三分地。”
“你身为女娘,品行不端,心思歹毒,陷害吾妇至死,该当何罪?”
“你私藏面首,整日贪财淫欲,不为百姓祈福,该当何罪?”
凌不疑越说越逼近五公主,停下又转向三公主。
“三公主,你就有意思了。你作为宫中公主,百姓尊你一声三公主。不为百姓谋些生存的银两,整日叮叮当当地挂满身的胭脂俗粉。
“你私铸货币,有谋反之贼心,该当何罪?”
“最毒妇人心。本将军在你们二位身上,倒是看得清楚。
温帝见“谋反”二字从子晟口中一出,胡乱打了他几下:“子晟,你定然知晓这谋反二字是何意,万不可口出狂言!这是宫中,你如何保证隔墙无耳?到那时,朕也保不了你!朕知道,少商的死给你的打击很大。朕定会命人查明,还少商一个清白,你切莫意气用事!”
凌不疑冷哼,眼睛瞪得猩红:“陛下,臣自小无依无靠,您知晓。”
“臣不愿娶妻生子,年年在战场上厮杀,您知晓。”
“子晟终于如了您的愿,遇见了想与其厮守一生的女娘,您知晓。”
“为了嫋嫋,子晟愿舍命相救,如今子晟丢了她,便是丢了命,我该如何苟活于世!陛下,可知晓?”
凌不疑垂眸,不多言语。
温帝被这番话呛得说不出话,朝着两个公主愤愤瞪了过去。
便是五公主三公主不敢出声,畏畏缩缩蜷在角落,也断不了凌不疑的杀心。
“二位公主,本将军该如何处置你们才能使吾妻安眠?断足,剜眼,抽筋?呵,如此这般更是便宜你们。”
五公主和三公主一阵惊呼,此时也不管什么体面规矩,只要能活命,面子也被抛及身后。跪下苦苦求饶。
“吾妇被推入河中,也如此向二位求饶过?”
不给她们狡辩的机会,凌不疑手起刀落,二位公主便没了动静。凌不疑只觉便宜了这两个贼女。见她们气息已无,凌不疑暗想,等自己去寻了嫋嫋,也要在黄泉路上杀她们一遍。
如此一番,温帝大惊失色。便是往日里子晟意气用事也不会追究,可如今竟然杀了皇室子女,怎能任由他胡来!
凌不疑多看一眼都生恶,头也不回出宫。只留温帝一人心急如焚。
走前凌不疑留了一句给温帝:“陛下无需宽待子晟,吾妇已去,臣也不必苟活于世!臣必将自行了结,以示天下......与吾妇。”
凌不疑此时如同行尸走肉,在都城中穿梭,脚步旖旎,早已没了往日的雄风。就这么走着,凌不疑走到了与少商相遇的草屋。
就这么坐在满布灰尘的门下阶上,凌不疑絮絮叨叨地从他与少商相识相知相爱的每一刻都细细回忆,似在讲与少商听。
凌不疑甚至讲到了他们的下一世。
他说,他们会有一双儿女,老了会辞官归乡,享受天伦之乐,无欲无求,死了葬在一处,如此,甚好。
就这么讲着,凌不疑竟失声笑了起来。而后一股巨大的落空感将他的心一览无余。
泪也干了,天也亮了,嫋嫋此时正在路上吧?嫋嫋,等等子晟,子晟来寻你了,下辈子我们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可好?
梁飞二人及时赶到,看见少主公这般模样,也忍不下心来打扰他,就静静在一旁守候。
凌不疑用长枪撑起身子,此时有些摇摇晃晃,眼里布满杀气,昔日里高风亮节的凌将军消失殆尽,他眼睛猩红,杀心达到了顶峰。他从没忘,霍氏与凌益的血海深仇。如今嫋嫋不在了,凌不疑也没了牵挂,当下可不就是好时机?
凌不疑一路上拖着长枪,磨在地上沙沙作响,步步紧逼凌府。他步伐不紧不慢,每一步又都重重落在地上。
阿飞二人紧跟在后,跟了少主公这么多年,他想做什么无需多问便知。此时他们也不阻拦凌不疑了,既然是报仇,怎能让少主公独自冒险。
凌益狡诈,早就在府中听闻凌不疑的小新妇被害身亡,凌不疑为此血洗了皇宫。便派人查看凌不疑的途径,得知他正接近府中,心瞬间被提了起来,心觉得定是那霍君华在子晟那里说了不知什么谗言激起了他。好在他做贼心虚,平日里备了千匹军队随时备战以防万一。看来今日,定是要与他的好儿子做个了断。
凌不疑何时知难而退过?他又何尝不知那阴险狡诈的“阿父”此时正整装接待他。凌不疑扯起一丝冷笑,给阿飞二人一个眼神,二人瞬间明白少主公是何意。
是啊,他可是常胜将军凌不疑。也许从明日起,他就是霍无伤了。又也许他活不过明日。
凌不疑站在凌府门口,一言不发。
凌益还装出一副空巢老人等待儿子回家的样子,要是外人来看,定会指责这个不孝敬的儿子。
“子晟,今日来阿父这里是要做何事?阿父知道,你心里肯定有阿父。你阿母死了,没人能阻碍咱们父子俩相见了。”凌益皮笑肉不笑,他一贯如此。
凌不疑露出讥讽的表情,侧过头,对凌益说道:“阿父所言甚是有趣,可阿父可否再看清楚些,现在你面前的可是阿狸还是阿狰?”
凌益瞬间撑大了眼珠子,当年孤城一案,他永世不会忘,凌不疑这句话,让他多年来的疑惑醍醐灌顶。
“你...你竟然。”凌益喘了好几口气,闭上眼故作镇定,脸上又展开笑模样,“霍无伤,你休想鸡蛋碰石头。便是你再百战百胜,也是个才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子。”
阿飞二人顺势从凌益两旁抄去,动作轻巧飞快,只枪单影晃出一队军队。
凌益狡猾了一辈子,今日这场面他也早有预料。未等阿飞的长枪够到他半分,四旁的草丛里窜出一群人马,只听凌益一声令下,便杀向凌不疑。
凌不疑扯眉,嫋嫋还在时,他为了与嫋嫋相见在战场上尽力保全自己的性命,而如今嫋嫋不在了,凌不疑没了牵挂,杀人倒更能放的开了。
此时的凌不疑像个蓄力的猛兽,脖颈间咯咯作响,一声清脆的刀剑声划过地面,凌不疑迎面冲向凌益,作势要刺他面门。凌益身旁的兵卒长枪一挡,想吞了凌不疑的动作。早就预判到他们的凌不疑,惯性作用下一个下腰穿过刀枪之下的间隙,手里握着的兵器就这么被甩到凌益脖子上,直勾勾挂在凌府大门上。
凌益还是撑大了眼睛,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咽了气。脖子喷出一阵血红,照得凌不疑更为恐怖。
不够,还不够。
阿飞二人带着黑甲卫与凌益的军队纠缠起来,凌不疑就在中间,死死的盯着凌益残缺的身子。
凌不疑向前探了探脖子,毫无神气的眼睛好像要把尸体看活了一样,然后再将他千刀万剐。
死透了吗,阿父。
大仇已报,巨大的空虚感填满了霍无伤,夺走了他的一切。
从前,他用一生等待今日。现在,他用一瞬间失去所有。
天将大亮,霍无伤脸上沾满了干了的血迹,是凌益的,是五公主的....是嫋嫋的。
凌不疑,都城里无人不知的常胜大将军,自小锦衣玉食,带兵上阵,又不亲近于女色,是人人眼里的好儿郎。
甚至连亲如生父的圣上,也未必真的了解他是如何长大的。
霍无伤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他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甚至于自己的名字,也不可告知他人。
家仇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
看似步步为营,霍无伤计划好的一切,也生出了分支。他清风高洁之人,也陷入男女之爱当中。
他不懂爱,不懂如何去爱。
他会主动去爱。
嫋嫋在霍无伤心里,就是第一个扣响他心门的女娘。
他们经历过生死,他们爱过。
他们别过。
说来这两个人缘分不浅,一个自小无爹无娘,一个有没有爹娘没区别。两个缺爱的孩子,更能共情。所以他懂她,她懂他。
可霍无伤从始至终,都愧疚得要命。他欺骗了嫋嫋。甚至在嫋嫋生前,她都不知道自己心爱之人真正的名讳。直到最后一口气,嫋嫋还在与凌不疑道别,而不是霍无伤。
是啊,道别。凌不疑,真的要道别了。霍无伤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嫋嫋,你别这么狠心,子晟还要娶你。等我见到了你,一定亲口讲给你听,我是如何长大的,好吗?”霍无伤眼神空洞,杀了凌益后,他像是让人抽了魂,傀儡般念着嫋嫋的名字。
阿飞二人不忍见少主公这番模样,到霍无伤跟前,许下诺言:“如今这般情况,少主公我们还是尽快出城吧!待出了都城,我们仍是少主公身旁的侍卫,二人誓死效忠少主公!”
霍无伤知道,阿飞二人跟着他这么多年吃了太多苦,本应是自己的仇恨,将他们两个拉了进来,实在是亏欠他们。又怎么能让他们再次替自己冒险?
“你们眼中,我可是怎样的人?”霍无伤不理予二人的话,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阿飞二人一愣,也是懂了少主公的意思,但还是回答:“我们跟在您身上数年,少主公百战百胜,战场上从不轻敌,誓死保卫国家。”
霍无伤一笑:“是啊,我这一生,不负家国,不负亲人,不负天下。”霍无伤垂下眼眸,“唯独负了程少商。”
“我从小都不是个幸运的天选之子,若是被天选,也是选来受罪的那个。我代替了哥哥活着,让他成为了有勇善战的大将军。可我,我是霍无伤,从没有一天,我是为自己活过。
凯旋封奖时,圣诏喊的是凌不疑,圣上亲切叫我子晟,想的是凌不疑。嫋嫋爱上的,也是凌不疑,不是霍无伤。
或许我就不应该过平常人的安稳日子,活一天赚一天的日子反倒让我安心。”
阿飞二人默不作声,静静等着少主公说完,他们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嫋嫋,是子晟错了,子晟马上就来寻你。你定要走得慢些,让我好找到你。”霍无伤喃喃自语,“子晟一生,不负家国,唯负少商。”
雨下得应景,稀稀落落突然就发怒了般洒下一大片雨。
雨滴打在霍无伤脸上,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下,锋利的棱角此时格外脆弱。
睫毛凌乱地贴在眼睛上,霍无伤觉得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是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嫋嫋在那,我要去寻她,她一定在等我。
霍无伤步伐凌乱,像条喝醉的流浪狗。
他向前伸手,怎么摸不到嫋嫋呢。
眼前的影子引着霍无伤漫无目的向山野走去,阿飞二人不敢多言语,默默跟在少主公后面。
走了不知多久,霍无伤来到了悬崖边。狼狈不堪,破布烂衣上满身血迹,盔甲软踏踏伏在霍无伤肩上。
下辈子去哪都好,他说。
和嫋嫋同行就好,我应该知晓的,程少商才是与我并肩同行之人。
阿飞二人意识到不对,赶忙扑向霍无伤,“少主公!”
霍无伤只是脚下一点,如同无线木偶被人扔下山崖,毫无挣扎。
“嫋嫋,子晟来寻你了,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可好?”
阿飞二人错愕地趴在山崖边上,惊魂未定。上一秒发生的事如同一记重雷劈在他们身上。
......
霍无伤死了,但看起来好像并没那么痛苦。面带微笑,手心紧攥着少商弦,深深嵌入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