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冲动

如你所见，身边遍地穷人。

傅天南就是个穷人——出租车司机。日出出车，日落不收车。

好多时候，傅天南胡子都不刮，懒得刮。一脸的络腮胡，像山贼。这样的脸，倒让他显得很男人很霸气。

但就是这个很霸气的男人，却没有霸气的理想。也因为霸气的胡子，吓跑了不少客人。可他就是不刮。钱没挣多少，就剩下胡子了。要是再刮了，心就空了。

等人的时候，他的手就开始痒痒。难怪他媳妇骂他：“一个开出租的，不好好赚钱养家，你瞎拍什么呀！”

但他就这点爱好。

手持摄像机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记者，又像个纪录片导演。平凡人的理想好多都有些稀里糊涂，但傅天南想当摄影师的理想，一睁眼就触手可及。仿佛这个理想就搁在床头柜上，起夜的时候一伸手就够得到。甚至每抽一支烟，他就想一次。梦里更是任由理想泛滥得无边无际。可无论咋想，一直没有实现职业摄影师的梦想。于是，他就趁开出租等客人的空余，顽固而执拗地延续他的梦想。

车半新不旧，家半新不旧，要再丢失了这个理想，他不知道靠什么支撑才能活下去。

正是中午时分，这城北地带杂乱、偏僻，环境稍显生硬。镜头里空空的，没有一个人。

他手举着摄像机，顺着出租车车窗那小小的方寸地儿左右摇动。他笑了：一位身着粉红裙子的女士走入了他的摄像机。有乳沟！身材竟有几分迷人。傅天南顾不上抬头，贪婪地从视窗上继续捕捉精彩，放大……缩小，缩小……放大……他嘴里念叨着：胸部不错，腿也不错。可惜了，小腹部有赘肉……

他略感遗憾地摇摇头，又咂巴两下嘴唇。

路边葱绿细长的柳树叶子摆来摆去，摇曳着，像女人的长发。

画面上，女人背后又急急走过来一位男子。穿着淡蓝色夹克，一条露膝盖的牛仔裤。蛮着急的样子，像尿急。

“幼稚。男人怎么可以穿成这样？”傅天南很鄙视。

或许是她男朋友吧，傅天南猜。两人吵架了？

突然，男人和女人从镜头里“倏”地一下消失了。具体如何消失的，傅天南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大白天遇见鬼了！傅天南惊出一身冷汗。

揉揉眼，再次用镜头左右扫视，还是一点影子也看不到。

要命！

大热的天儿，空旷的胡同，让傅天南觉得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块儿，一股冷飕飕的寒气，陡然从后背直穿前胸。

傅天南是退伍兵，体质好，平时也爱管点闲事，但眼前出现的这个情况，不禁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万般疑惑中，傅天南拿着摄像机，快速锁好车门，蹑手蹑脚地向刚才盯着的那条胡同走去——他想弄个究竟，看看两个人是如何人间蒸发的。

脚步越来越匆忙，甚至有点踉踉跄跄，因为心里有一丝恐惧。

突然看到的场景，让他顿时把惊恐转为愤怒——原来，那男人正在抢劫。他把女人拖到了墙角，怪不得看不见影子呢！

傅天南距离他们还有三四十米。他在胡同西头，两人在胡同东头。

男人一手拿刀，一手和女人抢夺包。不是你的包，说抢就抢，女人当然不乐意，就拼命地挣扎。

胡同两侧全是红砖垒砌的低矮民房，地面铺就一溜石块儿。砖缝和地面上散发着一股沧桑的历史潮气儿，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绿得霸气十足。

这个女人看起来柔弱，但却勇敢无比。

挣扎中，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稀里哗啦，飞飞扬扬。稀里哗啦的是化妆品和钱包，飞飞扬扬的是个笔记本。

男人扑向掉落的钱包，女人却扑在那个本子上。

男人愣了愣，意识到笔记本可能更有价值，于是就推开女人的身体抢。

女人使劲儿翻身，用高跟鞋蹬男人，但却一声也没喊。

这场哑剧一般的抢劫案，就发生在傅天南眼前，他高声大喊：“放手，你小子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听到他这一声怒喊，男人似乎有点慌神了。“刺啦”一声，两个人争抢的那个笔记本被扯成两半。女人毕竟气力弱，最终被男人一脚踹倒，撞在墙上。男人拿着半个本子和钱包，慌张地朝东面逃跑。

傅天南朝男人逃跑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喊：“站住！老子撕了你。”他大步流星地追了过去。

见男人倏忽不见人影，傅天南这才气喘吁吁地返回女人身边，俯身查看女人的伤情。

女人已经自己坐起身来，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冲傅天南点点头：“谢谢你啊，哥。”

“赶紧报警吧。”傅天南说话间，拿出手机就拨110。

女人听要报警，忽然有了力气，“噌”地从地上站起来，一把夺过傅天南的手机，说：“别，别……”

由于夺得急，女人的尖指甲划破了傅天南的手。

看着女人手里拿着自己的手机，傅天南忽然生气了，说：“你这人，不识好歹，我好心报警……”说话间，从女人手里要回了手机。

女人不好意思地用裙袖给傅天南擦手上的血，道歉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丢了东西你咋不报警？认识他？”

“这个臭流氓，谁认识他。”

女人说话间，再次点点头，说一声“谢谢”，就转身向东边走去。一边走一边拍身上的土和杂物，屁股一扭一扭的，不失风韵。

傅天南悻悻地扭头朝出租车走去——这年月，管闲事当好人，总是被人误会。

本想见义勇为，却遇到个不懂事的怪女人——丢了东西也不报警。

不报拉倒，省得管闲事。为拍摄录像，傅天南曾经没少管闲事，惹得媳妇见到他的视频就想删除，想连他这个人也删除，无奈孩子都上高中了，只好将就、忍耐。

一个人再次坐到司机位置上，傅天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安心养神。

“咣咣咣”，有人砸玻璃。

傅天南睁开眼睛一看，猛地一惊——我的亲娘啊！她咋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