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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明珠蒙尘
八月,常冬发生车祸的第三天,变成了植物人,主治医生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老馆长崩溃过后,听到这个结果反而松了一口气。毕竟是大卡车迎面撞过来,常冬能留一条命已是万幸。
三天了,直到这刻,老馆长才想起问一旁的乔茴与靳南:“你们俩过来,是找冬子有事?”
乔茴正翘起纤纤玉指揉着熬出来的黑眼圈,指尖的银色美甲是耗时一下午的杰作,很是精致,与苍白的病房格格不入。
“师兄说,要赏我口饭吃。”她这样回道。
老馆长又看向靳南,乔茴的视线也跟着移过去。
靳南轮廓深邃,身姿挺拔,是极少见的英俊,惹得这几日总有小护士往ICU跑。但他书卷气太浓,所以这三天里,乔茴没和这个男人说过一句话。不过三天前,他们说过话……
上周,乔茴看到百芙合俗不可耐的新品发布会,正全力搜集词汇吐槽设计师的古怪审美,突然被一道好听的声音打断:“小姐,公共场合手机声音外放不礼貌。”
地铁上四处是噪音,干吗只要求她一个人安静?再说,她已经将声音调到最小了。
就你有素质有涵养,要安静的环境,坐专车呗,挤什么地铁。
乔茴正打算㨃回去,一抬头发现对方是个很帅的男人,突然有些开不了口。
而现在,那个很帅的男人在看了她一眼后,缓声说:“百芙合需要转型,我来找常冬帮忙。”
什么百芙合?什么帮忙?师兄说引荐给自己的客户就是他?乔茴有点蒙。
之前的过节她还记在心里,但孰轻孰重她分得清楚,饭碗第一。当下她就踩着十二厘米的红底高跟鞋“嗒嗒嗒”地走过去,微微一笑后,朝对方伸出了友谊之手:“你好,我是乔茴,你要找的人是我。”
靳南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明媚女人,其实更蒙。他记性好,几乎过目不忘,更何况……更何况她浑身上下能戴首饰的地方全都闪闪发光,恍如一座行走的矿山,晃得人眼睛生疼,所以印象也更加深刻。
“你是……设计师?”
这是什么不确定的语气?乔茴有点不满,说:“怎么,不像?”
靳南点点头。
乔茴瞬间黑了脸。
这是第二次了,新仇旧怨加一起,哪怕对方是衣食父母也不能原谅。
打量了他一身低调的黑衣黑裤,乔茴阴阳怪气地说:“你看起来也不像百年银楼的继承人。”
老实说,就靳南这副打扮,要不是长得扎眼,扔人堆里找瞎眼都找不着。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话,一旁的老馆长觉得不对劲,把叽里咕噜的乔茴扯到身边,神情感激、语气固执地说:“好了,你别在我面前做戏了。冬子车祸的事与你无关,靳南找的是冬子,你不能替他,我们家有祖训,自家的事不能让外人插手。”
啥?乔茴愣了两秒,回过神后着急地解释:“不是,爷爷,师兄说介绍了个活儿给我,我真是过来要饭的啊。”
老馆长七十多岁了,心道:你就别蒙我了,你名声臭成那样,哪个品牌想不开请你当设计师?
所以乔茴好说歹说,他都不信。
乔茴方才赢了靳南还很得意,现下倒开始巴巴地催促:“你快点解释清楚啊!”
靳南一贯诚实:“常冬是说有一位设计鬼才能帮百芙合扭转乾坤,但是,没说是你。”
于是老馆长又有话说了,他指指病床上犹如活死人的常冬,心酸道:“我这孙子,一向自夸是个设计鬼才的。”
乔茴在病房里神经紧绷了三天三夜没有崩溃,但跟老人家长达一个小时的拉锯战快让她崩溃了,明明是个“御用”的,现在却被怀疑是个假冒的。
乔茴也是急疯了,急得胡说八道都不计较后果了。老馆长不信,她索性也不申辩,蹲在老人家的膝前,幽幽一叹,将错就错:“爷爷,您真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但我代替常冬是可行的,也没有坏了常家的规矩,您可能还不知道……”
乔茴说到这里微微低头,女孩子的羞涩被她演得以假乱真:“我跟常冬交往有一阵了,身为他的女朋友,您未来的孙媳妇儿,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的。”
豁出清白搞定了老馆长,私下无人的时候,她对靳南说:“说代替那是权宜之计,常冬口中的设计鬼才就是我,如假包换。”
乔茴和靳南同一时间来到同一地方,几天前她又在研究百芙合的新品,靳南觉得乔茴的说法是可信的。
“老人家固执己见,还好有你跟常冬的关系解围,我可以理解。”
关系?乔茴挑了挑细长的眉,似笑非笑的样子,心想:看来他是信了自己的话,百年银楼的继承人这么好糊弄?
罢了。
她撩了撩披在肩上的长发,多虑地想:自己这顶级颜值走到哪里都是红颜祸水,兄弟妻不可欺,一劳永逸也好。
精致的女生从发丝到指尖无一不美,款款地从身边走过时,橙花香水味让靳南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对着老馆长,靳南说的是百芙合需要转型,聘请新的设计师全线大换血,但对着新的设计师乔茴,靳南有一说一:“银楼连续亏损三年,市值蒸发百亿,这三年来全国关闭了两千家门店,市场份额压缩到不足原来的6%,已有其他珠宝行生出低价收购的念头,继续维持现状只有一个结果,破产倒闭。”
乔茴来之前做过功课,靳南说的这些她都清楚。
“百芙合是祖传生意,肯定是不能被收购的,那是奇耻大辱,百年后没脸下去见列祖列宗的。”
靳南点头:“乔小姐是明白人。”
“不过亏了整整三年还能硬撑着,靳家也是财大气粗了。”
靳南沉默,这算称赞?
成功地把“金主”堵得哑口无言,乔茴心情很不错。其实任凭她怎么看,都觉得靳南不像谈判桌上雷厉风行的商人,举手投足未免过于儒雅了。
乔茴刚正经了没两句就开始自来熟:“不用小姐来小姐去的,我也不称呼你靳先生,直呼其名吧,毕竟是合作伙伴,大家又都是常冬的朋友,不必太生疏了,你说呢?”
靳南刚抬头就被她耳朵上硕大的镶钻双C耳饰闪了一下眼睛,立刻又垂下头去,轻轻应了一声好。
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乔茴有自己的理解:我莞尔一笑的模样究竟有多迷人,让他都不敢与我对视了?其实风情太甚也很愁人呢!
乔茴带着无辜的笑意找话说:“身为银楼的继承人,你看起来与百芙合的大金大银很不搭。”
靳南总不能说自己是个被赶鸭子上架的继承人,如果不是父亲着急之下病倒,他现在还在教室教书呢。
“之前我在S大教历史,家里的生意没插过手。”
“历史教授,刨坟的?”
闻言,靳南愣住了。
乔茴一时口快,话落也觉得不妥,便没诚意地补充:“靳先生果然是知识分子,就是比我们这种学渣有气质。”
乔茴一贯不自谦,今天是难得说真话。她的确是个学渣。
很快,靳南也清清楚楚地见识了,她没有妄自菲薄。
“百芙合是世纪品牌,清朝时期就有了吗?”
从小历史考试得满分的靳南噎了一下,瞥她一眼:“民国。”
如果不是初次合作不太熟悉,靳南真的很想问,你不是说认真做过功课吗,那百芙合的前世今生都了解到哪里去了?
“这是合同。”靳南说着将合同递给乔茴。
乔茴看着这薄薄的几张纸,像看着一沓沓人民币,笑眯眯地接过来,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落笔前一秒突然停住。
等等,不对,不太对……
为什么没有让她放弃设计署名的追加条款?
乔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翻到前面去找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老天开眼吗?
不敢去问靳南究竟是不介意还是不了解,她出手如电地签了字,丢下笔时手指微微颤抖,神色却极好,眼睛更像钻石一样透着光。
靳南这次是真的不敢与她对视了,却还是提醒道:“你都不看合同的吗?”
乔茴耸肩:“没必要,师兄跟我说过,你开出的薪酬很可观。”
“你只在乎这个?”
“有问题吗?”
靳南摇头,沉静片刻,又出声:“冒昧多问一句,由于珠灵一直想要收购百芙合,业界设计师也多少受她影响,所以……”
“所以你很好奇?”乔茴打断他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皱着眉,语气也不太好。
靳南诧异她突如其来的变脸,怔了两秒才点头:“我跟常冬是朋友,我想是他苦心说服了你。”
珠灵珠宝现在风头强劲,百芙合则站上了断头台,但凡吃设计这碗饭的人,谁不知道怎么选?
乔茴冰雪聪明,自是懂了靳南的意思,不免怅然:靳南果然是圈外人,不知我糟糕的过去,他以为除了我没人会选百芙合,却不知道除了百芙合,也没有哪个品牌愿意给我口饭吃。
同一处境,惺惺相惜啊。
“你不要多虑了,常冬没有勉强我,我自己事业发展得不好,还打算借你们品牌东山再起呢。”将错就错,乔茴压下一部分事实说道。
是这样靳南就放心了,他信得过常冬的眼光,哪怕眼前这女人看起来真有那么一点……不靠谱。
“只是有一点,未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你们品牌的设计师,拥有署名权对吗?”
“这是当然。”靳南想也没想便回答,他只是奇怪,这种情理之中的事有什么重申的必要吗?
“好。”协议达成,乔茴弯唇浅笑。
靳南垂下眼睛,想起另外一件事:“关于新品发布会,我听到你的意见了,回头我会安排生产车间缩减成品数量。”
他既然主动提起这个,乔茴倒有话说,故意问道:“你记得我?其实那天的视频声音并没有影响到谁,你只是听不惯自家品牌被人诟病吧?不过现在我们都是合作伙伴了,我那时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靳南语调平平:“没事,你说的都是实话。”只是实话难听。
乔茴才不管靳南是不是真的没事,常冬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轮班熬了三天的她决定去忙点正经事,所以她拉了靳南去逛街。
靳南心里装着濒临破产的百芙合,又出了常冬这档子事,哪来的耐性陪女人逛街?再说自己男朋友在病床上躺着,她还有兴致购物?一身打扮也很是高调。靳南不由得想:常冬怎么会喜欢这种浮夸的女孩子?
其实从初次见面起靳南就觉得这个女生不分场合地耀眼不太懂事,但他还是告诉自己以貌取人不好,直到这一刻才算真正对她有了意见。
“乔设计师,你现在应该……”
“说过了,叫我乔茴。”乔茴纠正靳南。
“乔茴小姐,你……”
“乔茴。”她再一次强调。
靳南有点挫败,闭了闭眼,勉强屈服:“乔茴,常冬躺在医院还没醒,你这么开心不合适。”
乔茴正趴在橱窗上看展柜里的一款孔雀石五花手链,听到这话皱皱眉,心想:书呆子就是爱道德绑架。
“谁也不愿意看到常冬出事,前两天我跟着伤心难过的时候你没瞧见?事情已经这样了,我难道要一蹶不振才像个死心塌地的女朋友吗?日子总得过下去是不是?已经请了护工照看,现在连老馆长都回博物馆了。”
乔茴是个口齿伶俐的,三言两语就把靳南的原意曲解得干干净净。
靳南教书育人时,正史野史、人物趣闻都可以侃侃而谈,面对满口歪理的乔茴却一点招儿都没有。
“我不是要你一蹶不振,只是你的态度未免也……”
乔茴实在不愿在这种问题上多费口舌,截断他的话,指着橱窗说:“你看这款四叶草,风靡多年,凭着经典款式每年换汤不换药地吸我们女人的血,它怎么做到的?你去买来我们研究一下。”
乔茴想着靳南一个外行,又是百年银楼的继承人,所以在坑他的时候毫不手软。
靳南也的确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知道这个法国品牌,从男性角度来看,完全搞不懂几片玛瑙、贝母竟能标价四位数,值得吗?对于不了解的领域他不敢妄言,也许回头可以补一下它的品牌历史,毕竟分析任何事物都应该从过去开始。
乔茴说得也对,先买来研究一下,只是……
“不行。”
“怎么了?”
乔茴已经做好了准备和太子爷一起挥金如土,就听未来的霸道总裁像拿错了穷教书的剧本一般轻声说:“我没钱。”
“啥玩意儿?你没啥?”乔茴头顶三个巨型问号。
“没钱。”靳南一本正经,目不斜视,连声调都不卑不亢,仿佛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儿一样。
乔茴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太子爷的身份怕不是假冒的吧?”
“如假包换。”看着她的眼睛,靳南嗓音沉沉,意有所指。
乔茴觉得这四个字有点耳熟,一时懒得计较在哪里听过,竖着耳朵打听这位世家继承人的财务状况:“你就算不插手银楼的生意,但你们高门大户的人家不是最讲究什么教育基金、股权分红之类的吗?你这些都没有,难道是个捡来的孩子?”
“有。”靳南倒不藏着掖着。
“那你还敢说自己没钱?吃喝嫖赌沾哪样了?”
“一部分补贴了家族生意的亏损,一部分捐了。”
补贴银楼这没话说,但是捐了……
瞧瞧他说得多轻松啊!原来有钱人都是这么挥金如土的,而自己只想着买鞋买包买钻石,是她肤浅了。
虽然不是自己的钱,乔茴也暗暗心痛,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都捐给哪些慈善机构了?听说现在很多基金会都打着献爱心的幌子敛财骗人。”
“我一般跟当地的红十字会联系。”话说到这里,靳南还天真地以为乔茴问这么多是有释放爱心的用意,便进一步解释,“捐赠的方式有很多,也可以去捐赠地区实地捐款,或者一对一捐给山区贫困儿童。”
靳南低调,不像乔茴从前接触的那些名媛公子哥,做了点贡献,就又接受采访又上报的,搅得满城风雨。可他再有心不露痕迹,经过乔茴的连番追问,也交了一些底——
给十几个落后山区建了教学楼,给北方一些学校的旧宿舍装空调、热水器,还资助贫困大学生之类的。
不是说研究历史的人因为见识太多,所以基本异常冷漠?
乔茴摇头叹气,很遗憾没有早一点认识这个宝藏男人,她想到自己多年来辛苦维持的体面生活,默默地扯了扯靳南的衣袖。
这举止在靳南看来不太妥当,她不是单身,应该跟异性保持一定的距离。至于慈善,他自认已经讲清楚,准备问她对捐款有什么想法时,就听她用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声音说:“靳先生,你明年的分红也用来造福一下我呗,我虽然不是山区儿童,但我真的很贫困。”
靳南觉得自己简直是对牛弹琴,现在他对那只“牛”冷淡地说:“乔小姐,我觉得你跟我谈话根本不带诚意。”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我发誓我刚才的话发自肺腑,字字泣血!”
靳南不信,还有点生气了。
“小靳总?靳先生?靳南……”乔茴像一只会移动的美丽花瓶般慢慢走近,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场景无论怎么看都是金丝雀正在讨好有颜有实力的“金主”。
她斜着身走,对靳南不耐烦的冷酷侧脸兴趣盎然,问道:“你是不是特讨厌我?我还以为你们教书的都耐心极好、亲切温和,其实你也不用对我有成见,我们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现在也有一个共同点了,应该相互珍惜。”
她说得头头是道,靳南听着眉头越拧越紧,他自诩不算笨拙,却迟迟分析不出她所谓的共同点。
“嗯?”靳南停下步子,回眸看她。
见他黑眸深邃,乔茴大意地被电了一下,笑嘻嘻地解释:“就……我们都是人模狗样的穷鬼啊!”
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靳南突然感到头疼,真是信了她的邪,穷鬼就穷鬼,为什么要乱用成语呢?她说自己是学渣,一定是连语文成绩也不好。
逛街之行最后在靳南的愠怒下终结,乔茴被逼着回了医院做她的好女友。
午饭之后,老馆长也来了。他进病房前跟主治医生聊过,所以一见乔茴就跟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在老馆长满眼“我家孙子能不能醒来全靠你了”的热切目光里,乔茴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
“爷爷,您有话直说……”
老馆长当然有话直说:“医生告诉我,亲人与爱人的声音会刺激病人的大脑,个别案例的患者已经醒来,但在医学上还没得到科研证实,不一定有效。我想着应该试一试,小茴,你愿意配合吗?”
乔茴当然愿意了,且不说常冬是她胡诌出来的男朋友,即便没有这场乌龙,他也是她的师兄,只要对病情恢复有益,她自然没有二话。
殊不知,她答应得痛快,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难度系数太大!
老馆长与靳南并排坐着,两人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她。乔茴坐立不安,尝试着张了几次口都发不出声。
“我应该说什么……”乔茴捂住脸,面对常冬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老馆长以为她是害羞,想了想提醒她:“冬子没出事时,跟我提过他交了女朋友,说感情多好多好,没想到就是你。你们年轻人现在不都流行爱称吗?还有约会的美好回忆之类的,都可以说。”
乔茴怎么会知道常冬跟他女朋友都去哪里约会,她沉吟了一下,觉得还是从爱称入手比较简单。
“冬冬……”乔茴捏着嗓子,觉得此刻的自己活脱脱就像古装剧里调戏小倌儿的不良妇女,这一嗓子出来后,她耳根都红透了。
她微微扭头去看一旁的靳南,果然见他神色间大剌剌地写着“原来你们这么肉麻”。
而老馆长正洗耳恭听呢。
乔茴虽然没正经吃过猪肉,但她自认冰雪聪明,灵光一现就有了好对策,作为一名言情小说十级爱好者,编编故事总不难吧。
“我们是平安夜在一起的,你很会哄女生开心,知道仙女棒与玫瑰花是俘虏女孩子的利器,那晚的明亮焰火足以照亮我往后余生。你还准备了整个后备厢的鲜花,暗香浮动中,我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乔茴说得声情并茂,靳南则搓着发凉的手臂怀疑人生:难怪大家都爱用重色轻友来形容塑料友谊,跟常冬认识那么久,我就收过他一套断代史,还是盗版的。
“你带我吃法餐,看音乐剧,你还记得吗?”
病房里虽有四个人,可一旦乔茴不再说话,用针落有声来形容都不夸张。
老馆长显然也跟靳南有着相同的困惑,感慨道:“看来你们感情不错,我这个孙子,读书的时候谈朋友,平安夜送个苹果都把他气得够呛,可见是真疼你。”
老馆长话刚落音,乔茴就暗叫“糟了”,光顾着沉迷小说男主帅气多金深情不悔的人设,都忘记这人设不符合常冬了!可说出的话收是收不回来了,乔茴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编:“是啊,常冬对我一点都不抠!我们是真爱。”
“还有吗?”老馆长竟然听得兴致勃勃,乔茴讲故事的代入感不错,老馆长一度觉得常冬现在还好好的。
于是,迫不得已,乔茴把看过的《小气千金土豪男友》《邪魅狷狂继承人》等一系列浪漫到感动天地、誓言久到天崩地裂,还要手牵着手一起走的梗拿出来都讲了一遍。
嗓子有点干,乔茴咳了咳,然后心虚地去瞧那两个人。靳南还好,冷玉般的脸庞平静如水,就是眼神有那么点不可言说。倒是老馆长,感动到家了。
老馆长从椅子上站起来,握住乔茴的手,郑重地承诺:“你放心!等冬子醒来,我就给你们办婚礼。他要是、要是醒不过来,我就认你当孙女!将来给你找个好人家,看着你出嫁!”
乔茴该说什么呢,她想说甭这么客气,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谢爷爷。”
老馆长说不客气,临走前叮嘱乔茴:“再贴心的护工都比不上你的陪伴。我先回去了,你再陪冬子聊聊天,给他擦擦身体,辛苦你了。”
老馆长说得自然,安排完就带上门出去了,徒留乔茴回不过神,擦……啥玩意儿?
靳南也打算跟随老馆长移步出去,被乔茴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你去哪儿?”
她问得急,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他,瞳孔收缩,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这么近的距离里,靳南发现她眸色很浅,眼睛很亮,好似笼着一层粼粼的光。他也只望了片刻就别开视线,从她手里扯回衣服理了理,声音略沉:“你不是要给常冬清洗身体换衣服吗?我回避下。”
“不用!”乔茴的手指又顽强地攥了过去。
柔嫩触感隔着一层衣料传来,靳南拧着眉排斥那抹温热,心想:这女人都不懂避嫌的吗?
“你不用回避,我回避。”
“什么意思?”他彻底沉下眉目。
“你们不是兄弟吗?你帮常冬吧。”
她嫌弃常冬。这是靳南的第一反应。
都说疾病与意外最能考验两个人,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靳南再次对好友表示同情,寒着脸问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乔茴两手一摊,内心十分挣扎,“我很传统的!我跟常冬很清白,婚前那啥绝不可以的!”
哦,这样。靳南的冷脸不动声色就卸下了,同时默默在心底鄙视自己,是自己邪恶了。
“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那我现在出去回避一下?”
靳南重复她方才的话:“不用。”
乔茴扭捏道:“你们好兄弟之间联络感情,我就不用旁观了吧。”
靳南瞥她一眼,在她渴求的眼神下锁门,说:“替男人做这些事我也觉得奇怪,你要不方便,背对着跟他说说话吧。”
都说女孩子很会抓重点,乔茴在靳南话落的当下准确地揪出疑点,调侃他:“替男人做这些奇怪,意思是女生就不奇怪了?”
可怜靳南一个“母胎单身”,被这样捉弄后着急分辩,连耳朵都红了。
乔茴突然发现了他的可爱,笑吟吟地安慰:“别动气嘛,这至少能从侧面说明你是个直男。”
靳南刚刚因为误解对她的那点内疚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垂下眼帘去解常冬身上的病号服,不搭她的话,只问道:“你到底要不要转过去?”
“要,当然要。”背过身面壁,乔茴盯着白花花的墙壁感到为难,“那我要说些什么你才不尴尬?”
“想说什么说什么,不会说,唱也行。”
靳南真的只是没好气地随口一说,谁承想乔茴就依言那么做了。而且靳南没想到她的歌声那么恐怖,起起伏伏的音调比常冬的心电图还多变。
听听她这唱的都是些什么。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儿……”
都已经昏迷不醒了还让他睡,这女人安的什么心?
“你确定这首歌合适吗?”靳南把毛巾扔回水盆里,抬眼盯着乔茴的后脑勺发问。
乔茴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妥,立马改口:“醒来吧醒来吧,我亲爱的大师兄……”
其实,乔茴觉得像靳南这样的公子哥,伺候人多半是没经验的,等她终于唱累了的时候,背后的男人居然还没停下动作。
毛巾浸水再拧干,发出哗啦啦的细微声响,乔茴对着一面墙总归无聊,就半眯着眼,侧头窥探他的进度。
常冬的衣服已经换好了,靳南卷起常冬的袖子擦手臂,看动作并不生疏。
乔茴觉得奇怪,说道:“你居然真会照顾人。”
“从前做过义工。”靳南头也没抬。
“哦。”乔茴想起来了,“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公子哥。”
房间里三个人,能说话的却只有他俩,寂静无声的时候毫无趣味。乔茴没有选择,只能勉强跟靳南找话聊。
“我上网百度过,大家说像你这种学历史的,多半话痨,又爱刨根究底,怎么你话这么少?”
“我不爱说废话。如果你想听,我可以从十七世纪欧洲文化的多元一直讲到中国近代思想启蒙。”
乔茴并不想听,马上岔开话题:“你做慈善做义工,做了那么多好事,真的只是单纯地可怜他们,想要帮助他们?”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靳南睨她。
“没什么,你果然与众不同。”
事实上,乔茴说的是实话,没有任何调侃打趣的意思。成年以后,她见过许多男人,有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也有白手起家的富商,有有才艺的,有身带铜臭的。好看的皮囊抑或有趣的灵魂,形形色色,无一例外都是戴着虚伪的面具与你虚情假意。
至于慈善,她本也不信的,这种事她见多了,而且还亲身经历过。富豪们表面上发发善心,实则不为名也为利,但眼前的靳南……她对他不算了解,却莫名相信他的话。
“现在像你这种傻子不多了。”她再次感慨。
靳南却郁闷,听听这像夸人的话吗?
“他们感激你吗?”乔茴又问。
靳南被问得烦不胜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做最后的答复:“不知道,这些事也不是为了让他们感激才做的。”
乔茴心想是这个道理,更觉得他是个好人。
但“好人”现在不想跟她聊天,提醒道:“别打听我了。”
在靳南看来,乔茴应该多关注一下常冬。但在乔茴听来,靳南的潜台词分明就是管好你自己。
呵,男人!我还不知道管好我自己?乔茴有些惆怅,她太难了,这边唤着常冬,应付着靳南,还要时刻担心常冬的正牌女友找上门来。
不过,惴惴不安总是短暂的,片刻就被乔茴抛之脑后。
接下来的每一天,只要护工一上岗,她就拉着靳南走街串巷,日复一日,不知疲倦。
“这个好看,买它!”
“这个这个!写着我的名字。”
“还有这件,要了要了……”
靳南手上已经拎满了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他不太明白,这些金属片片哪里好看,有这钱不如多买几本《中国古代文学史》。非金非银的又不能保值,这副耳环居然还是木头做的,自己拿刀削不出来吗?最重要的是,这女人不是都穷到没钱吃饭了?
“你前几天说你是人模狗样的穷鬼,难不成是骗我的?”
“怎么会?我每一笔钱都花在了自己身上,穷得有理有据。”乔茴矢口否认,“你以为这些是梵克雅宝吗?这种买手店的饰品,大多是国内外新锐设计师的作品,前卫不贵,再碰上打折期,有便宜不占,蠢蛋啊。”
靳南不太认同,而且这女人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打折的都是不值得的,百芙合的首饰从不打折。”
乔茴皮笑肉不笑:“您家的倒是值得了,可曾经风光无限的百芙合近年来怎么像流星一样快速滑落呢?”
靳南不答,扫了一眼标签又慢悠悠地开口:“这些首饰没有品牌历史,有些甚至是洋垃圾。”
“垃……”乔茴被气笑了,“品牌历史?靳先生,你是在搞笑吗?”
靳南一本正经地摇头:“我只是在努力寻找它的价值,首饰本身不存在价值的话,品牌历史也可以作为一种价值。”
“我跟你没话说!”
靳南有话说,他觉得自己提着这些不合适:“你带了包的,还要这些纸袋做什么,干吗不直接装包里?”
这大概就是直男与女人的区别吧。
乔茴拼命克制才忍住没翻白眼:“谁告诉你包包是拿来装东西的?这包是小羊皮的,容易划伤,很娇贵的!而且女人嘛,总是希望购物袋越大越好,这样别人才能一眼知道你剁手了多少。”
靳南不敢苟同:“小羊皮娇贵不能装东西,为什么不买一个实用的?”
乔茴优雅一笑:“因为我们女人不太喜欢实用的包!”
靳南腹诽:歪理。
“走啊,继续战斗。”乔茴喝了口水补充体力,逛街的快乐令她神采奕奕。
“你还没买好?”靳南的包容心告急。
乔茴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一个大男人就这点体力?一个教授就这点耐心?
“你累了,还是刚才路过百芙合分店我没进去,你不开心了?”
靳南又腹诽:我看起来像那么小心眼的人?
“真生气了?”乔茴自动把靳南的无语解读为默认,半真半假地补救,“要不这样吧,等你们成功转型后,我一定成为百芙合的忠实顾客!”
“你有消费自由。”
乔茴的目光瞄准了前面的连卡佛,心不在焉地点头:“那我们换个地方再战,外面太热了,进去喝口茶凉快凉快?”
靳南应该拒绝她的,他从前也陪母亲逛街过,但那种感受与这些天不同。
这些天来,每次买单时他都在一旁站着,总觉得收银员的目光意味深长,偏偏乔茴身上又是迪奥又是香奈儿的,他很怀疑收银员将他臆想成“小白脸”。
“你自己去吧,有这个时间我想回医院看看常冬。”
乔茴觉得这男人好烦,想一出是一出,于是正色说道:“靳先生,你该不会以为如今银楼的情况比常冬好很多吧?如果我没记错,百芙合名下有四家子公司已经破产清算了。”
只一句,靳南又鬼使神差地跟着她去了,然而不久后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这女人仗着一身名牌,与像随从一样拎满购物袋的他,受到了各大品牌的VIP待遇——法国熏香、精致的英式下午茶,成套的珠宝钻石更是摆了一桌子。
靳南不禁怀疑,倘若她买不起会不会把自己押在这里?
“靳南,你尝尝看,这个红茶很香,进口的。”趁着导购小姐取项链的空当,乔茴凑近靳南说话。
女人精致的妆容一丝不苟,靠过来低语时有清浅的香气一飘而过。靳南分不清是茶香还是她的唇脂香,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不用。”
“饿吗?来点司康,搭配草莓酱或奶油。”
“不用。”靳南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说“不”机器。
“那你帮我拍张照,蹲下拍,这样角度好。”
靳南根本不可能答应她!
乔茴讨了个没趣,孤独地吃饱喝足过了一把群珠环绕的瘾。
当品牌经理委婉地提出是直接带走,还是哪个时间送货上门时,乔茴施施然站起来了,说道:“这条满钻手链挺秀气的,但毕竟是碎钻,收藏价值不高。”
“那戒指……”
“戒指的火彩一般,我对钻石的4C要求高,不太满意。”
而靳南,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乔茴一言一行都很自然,她踩着十二寸的高跟鞋站得笔直,白色小香风套装突显出她精致高级的女神范。只不过靳南这辈子都没有这般“坑蒙拐骗”过,还未走出店门脸就黑了。
“你怎么了?那么帅的脸蛋快跟锅底一个颜色了。”
这话当然是打趣,乔茴认为靳南这样的直男,大约是不防晒的,可他为什么晒不黑?这些天来,她的冷白皮都快变成暖黄皮了,他竟丝毫不受影响,说真的,她有点妒忌。
靳南被质问了,他停下脚步,把手里的购物袋扔给乔茴,声调冷冽:“我怀疑你在蹭吃蹭喝蹭冷气,并且我有证据。”
“书呆子就是难沟通,我也有证据。”乔茴撇着嘴,表情生动,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靳南拧眉。
乔茴怎么会傻到重复一遍,耸肩道:“没什么,夸你厉害,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承认了是吧。”靳南点点头,眼神却显然是烦了,这些天他跟前跟后,终于在这一刻,所有耐心宣布瓦解,板起一张脸,“本着对常冬的信任,从一开始,我对乔小姐以诚相待,但这些天来,我觉得乔小姐并没有想要合作的意思,看来是我过于勉强了。”
这是打算终止合约?乔茴抱着一堆纸袋子嘟嘴看他。
靳南直接无视了她的撒娇示弱,维持着冷脸:“银楼现在这个情况,时间耽误不起,乔小姐无意合作,我也不强人所难,到此为止吧!”他说完就真的要走。
原本乔茴觉得除了自己,靳南还能去哪儿找设计师,才不敢怎么样呢。但她又转念一想,这读书太多的人,思维大多异于常人,又急忙把人叫住:“哎!靳南,靳南!”
乔茴小跑着追上去,也顾不上姿势是不是优美了,终于不再玩笑地直接切入话题:“你这人怎么一点不经逗呢?我瞎说的话也能当真吗?什么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就是我们在做的事啊。”
“你说咱们买也买不起,不用这样的方式了解市场了解顾客喜好又该怎么办?”
“你只当我是在拉你逛街,殊不知,我是以轻松舒适的方式打入敌人内部!”
乔茴一句接一句的也不喘气,才总算让靳南停了下来。
他站定,脸色暂缓,瞅着她虽不作声,眼神却摆明了在说“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乔茴顿时笑起来,把手上的袋子分一部分给他,无比真挚地说:“这些东西,我其实买不买都可以,买下来还不是为了日后的产品设计,我没让你报销你就该感谢我了。”
她的话半真半假,靳南迟疑了片刻选择相信,低声承诺道:“发票留着,回头我给你报。”
“真的?”乔茴眼睛亮了亮。
“嗯。”
“你真好!”乔茴感动了,这是什么神仙男人?
靳南还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追问:“不过,这些天你一到饭点就赖在别人店里不走,真的都是为了知己知彼?”
“呃……”当然……不全是。
乔茴已经知道靳南的底线在哪里,招认的时候便不敢那么理所当然,避重就轻地回答:“能省则省嘛,钱要用在刀刃上。”
嗯,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仙女没错了。乔茴还朝靳南示意了下手上的战利品,满脸写着“我为了百芙合不惜丢下脸面,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靳南没什么话好说,冷冷道:“我会让助理早点把合约金打给你。”
“你没骗我吧?”乔茴不敢相信,甚至是匪夷所思,她一边感谢靳南救她于水火,一边报答似的提醒他,“看来你果然不是个正经商人,还是应该根据合同根据制度来做事。这次就算了,以后可不要这样了。”
靳南到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揉揉眉心苦笑,乔茴这个女人,怎么好处轮到她的时候就说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