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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 1评论第1章 楔子1
角落一摊雪沾满了泥水,脏兮兮地堆在那里,来不及融化,又有新的雪花盖了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像所有人的夜晚,都安然无恙。
十五年前,冬至。
一场大雪过后,城市似乎安静了许多,只有中心区的灯光依旧热闹,乐此不疲地在夜晚的幕布上描绘着城市绚丽而躁动的灵魂。
风不大,但依然冰凉,像无数的牛毛细针,在裸露的肌肤上轻刺。
恋家的人,都想早早归家。
与热闹的中心区隔着几条街,就是一片废工地。
这处规模不小的建筑工地,也不知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停了工,还是资金断链烂了尾,此时只余几排简易工棚在没有点灯的环境里影影绰绰地立着,可见薄薄的一层雪盖在上面,荒凉又寂静。
微微的风刮动,角落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借着黑暗肆意地窥探着人间的温暖灯火。
它们太冷了,总是那么不甘心寂寞。
可是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远处,一道灯光乍然而现,伴着刹车的刺耳响声,骤然把夜幕撕开一条缝。
季珍珠气急败坏地从出租车上蹦下来,一时没站稳,踉跄了几步,同时嘴上骂骂咧咧地把司机的家属问候了个遍。
那司机却一踩油门扬长而去,留给她一团混浊尾气。
季珍珠呛得咳嗽了几声,又气急败坏地追着咒骂了几句。
她今天运气差得要死,打牌输了一天,好不容易在最后有了回本的征兆,出差在外的老公突然打来电话说今晚提前回来。
她当然不甘心,可又不敢让老公知道自己一个人跑出来打牌,把儿子独自丢在家里了,于是只能恋恋不舍地下了牌桌,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谁料中途司机看她穿得“珠光宝气”,以为她是没有金钱观念的阔太太,竟然想带她绕远路。
她季珍珠可不是那种不接地气的贵妇人,对于钱的事,她一向在梦里也容不得别人占她一个子儿的便宜。
于是一来二去,两人谁也不是省油的灯,竟然大吵了起来。
那司机也不好惹,直接把她扔在了半路。
缺德!
季珍珠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皮草大衣,越想越气,越气尿越急。
她后悔刚才没在牌友家解决一下这个生理问题,主要是她家黎教授今天回来得太突然,她又素来知道他最讨厌她打牌,所以一下子慌了神,脑子短路了。
她四下看了一圈,这里离家估计还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
罢了,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她没当上教授夫人以前,可也是县里一枚风风火火的小辣椒,胆子大得很,性子辣得很。
干脆找个无人处就地解决。
季珍珠抬眼一看。
后边不远处是一片停工的工地,黑漆漆的一片。
有几排简易工棚立在那里,昨天下了一天大雪,工棚周围的地面都是白色,却没有脚印踩乱的痕迹。
正合她意。
季珍珠小腹吃紧,顾不上许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急急过去,直接绕到了第一排工棚后面。
季珍珠原本出身于贫寒家庭,偏生长着一张俏脸,所以不甘心命运的埋没,刚满十八岁便独自来到了大城市打工。
能遇上黎教授,是她的命运发生天翻地覆大逆转的奇迹所在。
所以自从嫁给了黎教授,一些粗俗的举动在人前她都不曾再做,但今夜四下无人,如少女时代一般撒个小野,内心里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畅快和得意,一时间竟冲淡了前面的倒霉带来的气闷。
寒风不停,呼呼作响。
一滴融化的雪水顺着棚檐滴了下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角落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却并没有引起季珍珠的注意。
季珍珠解决完内急,提着衣服站起来,舒畅地缓了口气。
她先挪动脚步,离开那片自己生产的秽物,生怕弄脏了她身上昂贵的皮草大衣,确认好后,接着准备系裤子。
就在她低头整理时,突然,身后的一间工棚里,猛然蹿出一个高大的黑影,像一座山一样,又狠又重地把她扑倒在地上!
像是骤然间遭遇了几百斤的重锤攻击,季珍珠向前扑倒,膝盖和下巴还有手肘一起砸中雪地,一瞬间眼前金星乱冒。骤然包裹四肢的剧痛令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有裸露的皮肤突然和冰雪地亲密接触带来的强烈刺激拉回了她的一分神志。
极致的绝望与恐惧,令女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非人类的尖叫,在冬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这声尖叫转眼就被一只巨掌生生摁回了喉咙里,只余沉闷的呜呜声。
她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从背后压在她的身上,像一只疯狗一样喘着粗气,嘴在她的右耳孔里拱着啃着,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和混浊口气的浓烈气味瞬间钻进了她的每个毛孔,肆无忌惮地冲进她的鼻腔、口腔,像有形的秽物一样浓稠地塞满,令她几欲呕吐。
一只鬼爪般尖利粗糙的大手已经毫不犹豫地狠狠抓向了她的裤子,尚未整理完的裤子瞬间被重新撕扯开,另一种陌生的、伴着惊惧与耻辱的疼痛随之而至。
太快了,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仿佛只是十几秒的时间,她就从灯火通明的人间,被魔鬼扯入地狱。
季珍珠的脸被狠狠压在地上,已经扭曲到不成形,她的左手被压在了自己的身下,呈现出一种可笑的姿势,而右手却横在自己的眼前,手腕上价格不菲的镶钻腕表露出了一大半,在她的眼前闪动。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灵魂出窍了,居然模模糊糊好像看到了时间正指向九点半。
随身带着酒红色的精致小牛皮包在撕打中被施暴者踩在了脚下,金色的按钮绷开,一堆亮晶晶的名牌化妆品和小小的钱包、卡包都滚了出来,此刻原本价值不菲令季珍珠充满虚荣心的物件都仿佛成了一种讽刺,告诉她这一切都在以一种残酷的方式离她远去,令她泪流满面。
此刻她多么希望对方只是贪财,那她可以把包里的一切都给他。
然而对方却像是失去了人性的野兽,只是一味地想要发泄,想要破坏,想要凌虐。
而半小时前,在城市的另一边。
不远处的绘商大楼外墙的大广告屏还在放着某明星的新广告,只是那广告歌听起来有些绵软无力。
到了该交班的时候了。
花盛已经第三次认真检查车子上的设备,反复确定无误后才到值班室的交班表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今天是他最后一次开502路线的公交巴士了,从明天开始,他就要去开另一条线,609路。
新的路线路过他家门口那站,同时还路过女儿的学校,有时时间对上,刚好可以顺便送她上学。
所以换路线对他来说是件大好事。
不过,他这人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心却有些婆妈念旧,开了几年的502路,竟然有些舍不得。
只是,想到宝贝女儿,那一点点不舍也就烟消云散了,开609路能接送女儿上下学,他的宝贝女儿有这么大的车接送上下学,她在班上得多风光啊。
一念至此,这个高大的男人刀削般的沧桑面容上不禁露出了孩子般期待的笑意。
交接完毕,花盛搭公交车回家。
回家的公交车上人不少,他原本坐到了位子,后来又让给一个老太太,自己便站着。
人家看他牛高马大一大男人,让个座理所当然,其实没人知道,他此刻脑门上有点儿冒虚汗。
老胃病又犯了。
他揉了揉胃部,痛苦地弯了弯腰压住那个痛点,但并没有什么用,反而加重了想呕吐的感觉。
这样子回去,被女儿发现,又该数落他替他担心了。
离家还有两三站的时候,花盛提前下了车。
他在路边小店买了一瓶矿泉水,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盒,这是宝贝女儿贴心地为他这个老胃病爹准备的胃药,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就算吃下药,药片起效也要半小时,所以他提前下车,吃了药再散步回去,时间刚好,进门时又是一条好汉,省得老婆和女儿看到他犯病又替他担心。
他暗赞自己机智。
花盛嘴里哼着歌,路过那片荒芜工地的时候,刚好是晚上九点半。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又开始飘起了细碎的绒雪,落到颈子里凉飕飕的。
花盛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正准备加快步子,却在蓦然间,听到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声惨叫!
那声音自不远处几排黑漆漆的废弃工棚处传来,虽然只有短促的一声,却听得出痛苦至极。
花盛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半秒犹豫,全身的汗毛都齐刷刷立了起来,热血瞬间充盈了整具身体,他听到自己如平地炸雷般的吼声:“谁?在干什么!”
发出声音的同时,他的身体仿佛根本不需要头脑给予指令,已经扑向了声源处。
平时工作的时候,花盛没有少遇过车上发现小偷,占座起争执,色狼欺负小姑娘这些糟心事。很多同事看多了,也不那么愿意管了,睁一只眼闭一眼懒得多事,但他却是出了名的较真,只要被他看到,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单位领导经常半开玩笑半埋怨地说花盛,动不动就拉个人送去警察局,他这是把公交车开成警车了。
他就憨憨地笑,也不争辩,下回还我行我素,该管还得管。
领导也只得随他去了。
他这样的性子,遇上这种事,让他视而不见,那是不可能的。
他大吼着冲过去,同时掏出随身带的强光手电筒,一边摁亮一边朝着黑暗里照了过去。
他刚转过第一排工棚,便借着雪光银辉,看见两个身影在雪地上挣扎、翻滚,原本洁白的雪地已经变成一片凌乱泥泞,仿佛要面目狰狞地露出白雪下面掩盖的脏和恶来。
下面的女人在拼命地挣扎,她的身体已经被掰得极度扭曲,但她依然死死护住自己关键部位的衣服,不让上面的恶徒得逞。
但这显然激怒了那恶徒,扬起的拳头雨点般挥下,欲将不听话的“猎物”砸成肉酱。
花盛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原本就已经涌上来的滔天愤怒,此时变成了直接爆开的炸药,五光十色、震耳欲聋、魂飞魄散,炸得他双目赤红。
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这等令人发指的恶行!
花盛怒目圆瞪,飞起一脚踹在了上面的人背上。
那一脚力道之大,竟把上面的人踹得滚出了一米开外。
下面衣衫不整的女人也算机灵,立刻连滚带爬地朝反方向逃去。
恶徒很快回击。
一个被兽欲烧红了眼,一个滔天愤怒在燃烧,加之两人都算身形高大,一时间竟看不出谁占上风。
仿佛都拼上了命。
季珍珠连滚带爬地逃到角落里。
从小在乡野生活的经验令她比一般柔弱的女人要强壮,虽然经此巨大打击,但她身体仍然很快恢复了知觉。
她庆幸自己力气也不小,奋力挣扎间竟未被那个禽兽得手。
但如果这个英雄不及时赶到,她成为俎上鱼肉也就是分秒间的事。
如果在这里失身,她的人生将从天堂跌回地狱,不,是跌向比来处还要悲惨一万倍的地方。
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后,摊开颤抖的手指,刚刚在挣扎间,她扯掉了恶徒的一颗扣子。她将扣子收入自己的口袋中。
抬起手的时候,她突然闻到了自己皮肤上传来的恶心的臭味,来自刚才压在她身上的那个恶徒。她无法自控地猛地弯下腰剧烈干呕起来,几乎要把胆都呕破。
她妆容凌乱,原本红艳的唇色从嘴边划了一长条到脸上,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我要杀了他。她脑子里不断地回响着自己疯狂的尖叫声。
杀了他,杀了这个恶徒,杀了这个畜生。
忽然,响起一声沉重的奇怪的闷哼。
周围的空气好像发生了什么微妙变化。
季珍珠愣了一下,僵硬地缓缓停止干呕,抬起目光,怔怔地看向那两人搏斗的方向。
血,温热黏腻的血液不断地冒出来,像是漏水的热水袋。
血是从那个英雄身上冒出来的,他单膝跪在地上,痛苦地弯着腰,而那些血就从他卡其色的工装大棉袄里不断地冒出来,在雪地上蜿蜒浸润。
而那个恶徒穿着一身脏污的黑棉袄,手里拿着一把造型有些奇怪的半尺长的小刀。在恶徒施暴的动作间,他的背部不经意露了出来,上面赫然有一个蛇形文身。
血顺着冰冷的刀刃一滴一滴地掉下来,像是黑色的小花,衬着杀人者的狞笑。
花盛没想到对方会带刀子。
他原本已经在体能上占了上风,眼看就要把对方制伏。
谁知腹部一阵剧痛,他才发现不妙。
看着那恶徒扔下他,又像个疯子一样准备扑向那个女人,花盛调整呼吸,从地上摸到一块砖头,用尽全力跃起,毫无保留地使出全部力道砸向那恶徒的后脑勺。
恶徒被砸得脑袋一歪,刀子也脱手飞出。
他回头看到花盛如金刚铁塔般的身影,恶狠狠地盯着他,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刀伤的影响,再加上后脑剧痛,他心里不禁一怵,捡起刀来拔腿就跑。
直到恶徒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花盛强撑着的身躯才轰然倒下。
季珍珠跪坐在地上,整个人狼狈又凌乱。
她的脑袋里像有一万台推土机在碾压,巨大的嗡嗡声令她崩溃,但强健的身体还是令她凭借着本能站了起来。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看电影时可以嗑着瓜子唾沫横飞地点评很久,然而搁在自己身上,只觉得电光石火。
刚才那恶徒捅完花盛后还试图再一次扑向她的意图彻底吓坏了季珍珠。
那真的是个疯子,那狰狞的脸,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不,画上的恶鬼都没有那张脸可怕,就算在梦里,她也没有见过比这更可怕的暴徒。
上一秒还想着要杀了他,而下一秒,她只想永生永世再也别见到这个人。
逃跑吧!
一个声音疯狂地钻出来,朝她大吼。
赶快逃跑!那个疯子,可能还会回来!如果他再回头,她还能逃得掉吗?
跑!快跑!
季珍珠神经质地朝热闹中心区的方向踉跄着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又猛然站住,回头看去。
那个救她的英雄安静地趴在雪地里,无声无息。
她心里猛地一抽,像被一只巨手狠狠捏住。
人的本善和愧疚之心令她立刻转身朝着恩人奔了过去,没走几步,腿一软,恰好跪倒在那人面前。
明显的动静令地上的人又恢复了一点神志。
花盛吃力地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来人是那个受辱的妇女而不是恶徒,心下松了松。他的意识在渐渐涣散,感觉很累很累,好像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
但那女人的遭遇还是令他想起了家中的妻女。
他当下放软了声音,用自己能控制的最温柔的语调安慰对方:“没事了。”
然而他不知道,他发出的只是一些含混嘶哑的模糊语音。
季珍珠哆嗦着,想伸手去扶地上的人。
这时,银白色的手机从口袋里滚了出来。刚才那么剧烈的挣扎对抗,它居然一直牢牢趴在内袋里,这会儿倒是自己跑出来了。
是它提醒了季珍珠——
报警,叫救护车。
她颤抖着手指去按键,还未按下拨出键,突然手机欢快地振动起来,屏幕上出现了一条短信,显示发送人正是她的丈夫,海洋生物学家黎教授。
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锤了一下脑袋,季珍珠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
不,不能用自己的手机拨打。
不能留下证据显示她来过这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黎教授光鲜亮丽的夫人,遭遇了这可怕的一切。
如果知道她经历了这一切,从此,谁能证明她的身子还是清白的?
那些平日里就妒忌她的妇人和同乡,谁不会津津乐道为这件事编出无数个八卦版本?
一次当事人会痛不欲生的遭遇,在局外人嘴里,也许就是一桩刺激的香艳秘闻。
还有,她的丈夫和儿子,他们会怎么看她?
黎教授之所以会娶一个来自贫困乡下的高中都没毕业的穷苦姑娘,她深深知道,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她清纯、美丽、善良,或者说,他把对家乡的美好印象安在了她的身上。
而她认识黎教授时,才十九岁,比他小二十岁,未谈过一次恋爱。
她深知自己被视为珍宝的原因。
多年来也一直小心呵护。
换得家庭美满。
如今,这桩遭遇,假如曝光,对她的人生意味着什么?!
她不敢想象。
季珍珠被火烫到般放下了自己的手机,呆怔了几秒,颤颤地伸手去恩人的口袋里掏弄,嘴里喃喃念着:“恩人,你忍一忍,我给你报警,我给你叫救护车……”
运气很好,她竟然摸到了他的手机,也老实地躺在棉衣口袋里。
用花盛的手机拨打完110和120,季珍珠已经差不多冷静了下来。
她站起来,深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己镇定,整理头发和衣服。
地上的中年男人,面容刚正,骨骼粗大,露出来的皮肤有些干裂,但衣物却是干净保暖的。
是一个为生活辛苦奔波但有一个温暖家庭的好男人吧。
她用力盯着这张脸,她知道,从此以后,今夜在这片雪地之中,出现在她面前的两张脸,一个是救她的天使,一个是毁她的恶魔,她可能永生都无法从脑海里抹掉。
但是,她也希望自己忘记并且不会再遇见他们。
她只愿今夜是一场噩梦,而天亮了,她将永远远离这场梦。
季珍珠呆呆地看了几秒,突然又扑通一声跪在了花盛面前,用尽全力磕了三个响头。
她把花盛的手机在自己的皮草大衣上用力蹭干净,小心地放回他的手边,然后又手忙脚乱地捡起雪地上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随身小包,颤抖着手把里面滚落出来的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塞回包里,确定雪地上再没有留下属于她的东西。
做完这一切,她跌跌撞撞地向着灯火明亮的方向跑去。
身后的人无声无息地躺在雪地里。
她始终未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