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滑世界和它的敌人(译林幻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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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想象力来自热爱——日本科幻“梗王”伴名练的世界
丁丁虫
有一个经验性而非统计学意义上的观察结论:科幻作家的出身背景固然千差万别,但成为科幻作家的经历却往往极其相似,大抵都是少年时爱上科幻小说,长大后走上创作道路。伴名练被称为“2010年代全世界最热爱科幻的作家”,其经历也是如此。
根据伴名练的自述,他早在小学二年级便喜欢上了科幻故事。他读完了小学教室后面图书角里的科幻书,又去学校图书馆和公共图书馆借阅。那时候正值日本九十年代的“科幻之冬”,几乎没有出版什么新的科幻作品,伴名练便读了许多七八十年代的故事。小学生的他用来区分科幻书籍的办法很简单,只看儿童书籍的封面封底有没有大大的“SF”。科幻小说吸引他的原因,是他想到书中描绘的奇妙世界也许能在未来成为现实,便不由得心潮澎湃。
科幻圈有所谓的“公交车理论”,意思是喜欢科幻的人总是在少年时无比喜欢,但成长到一定的年纪,对科幻的热爱就会慢慢淡去,就像只在人生的这一段旅途中搭乘“科幻公交车”一样。不过这一“理论”对伴名练并不适用。少年时热爱科幻的他,到了大学依然热情不减,加入了校园里的科幻社团。伴名练就读的是京都大学文学部,加入的社团自然也是京都大学科幻研究会。京都大学文学部可谓日本类型文学的重镇,小松左京、贵志佑介、森见登美彦等诸多科幻作家都出身于此。京都大学科幻研究会是在二战结束不久便建立的科幻爱好者团体,中间经历了数次重建,目前的社团是由日本著名科幻小说译者、编辑大森望重建起来的,大森望也是《三体》日文版的领衔译者。
伴名练在本书最后的致谢中提及了在科幻研究会里结识的诸多好友,这里只补充一点:某次访谈中伴名练被问起为什么这本小说集的主人公大部分都是女性,他回答原因之一是自己写的小说总要先给社团里的各位看,而写男性角色的时候会习惯性地代入身边好友,要是当事人在故事里看到了,自己和对方都会觉得害臊。这也从侧面反映出科幻社团对他的影响。
伴名练对科幻的热爱,同样体现在这本作品集里,每篇作品都有致敬前人的味道,也都充满了能让资深科幻迷会心一笑的彩蛋。日本读者zzz_zzzz为此还撰写了十多万字的分析文章,几乎超过了这本作品集的字数。接下来的分析中,有不少都引自这位科幻爱好者的博客。
《平滑世界和它的敌人》开头第一条引文出自R.A.拉弗蒂发表于1967年的小说《街角的洞》(“The Hole on the Corner”),小说里主人公回到家,发现一个来自平行世界的触手怪取代了自己的身份。伴名练在访谈中说它是自己这篇故事最初的灵感来源。第二条引文出自漫画师yuemichitaka发表于2015年的漫画集《超日常少女群》中的一篇,描写了多重人格的少女,也与故事中的少女相呼应。除此之外,“平滑世界和它的敌人”这个标题来自铃木健关于未来社会形态的论著《平滑社会及其敌人》,而后者又模仿了卡尔·波普尔的政治哲学名著《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之所以选用这样的标题,大概暗示了伴名练想要让作品超越轻小说范畴的野心。
《零零年代科幻史》以(虚构的)科幻作家们在日本科幻草创期的经历为主题,三位女主人公像是影射了现实中开拓日本科幻的“御三家”。开篇有关三人的逸事也让人联想起石川乔司关于日本科幻界人物的戏评:“星新一船长探查科幻之星,小松左京开推土机推平土地,筒井康隆驾赛车一路飞驰。”另一方面,文中那种观察记录般的行文风格,则是伴名练对石黑达昌的有意模仿。国内出版过石黑达昌的科幻小说《冬至草》,作者以冷静克制的笔触描写了一种以人血为食的虚构植物。伴名练以编辑的身份整理出版过石黑达昌的小说集,在编后记中也提到过自己对石黑达昌那种论文风格的向往。
《献给美亚羽的手枪》,题名取自梶尾真治的科幻名篇《献给美亚的珍珠》,故事中更多的是对伊藤计划的致敬。故事从医疗领域的技术发展入手,与伊藤计划的科幻长篇《和谐》相似,而且女主人公美亚羽的名字也与《和谐》中的女主人公相同。在内容上,调整大脑以控制感情的技术,也与伊藤计划《无差别化引擎》中清除敌我身份识别的纳米技术相仿。尤其是故事的第一结局处的那句话“我们,现在,非常幸福——非常非常幸福”,完全仿效了《和谐》的结尾“人类,现在,非常幸福——非常非常幸福”。
《神圣铁处女》是书信形式的小说,类似形式的科幻小说当然也不少见,不过这篇其实是与伴名练自己的小说《彼岸花》相呼应的作品。后者发表于科幻选集《献给群星的花束》,这本选集比本书出版得早,但从创作时间上说,《神圣铁处女》要早于《彼岸花》,后者对前者中主人公的命运做了新的探索。
《奇点时代》的灵感来源于德国作家安格拉和卡尔海因茨·施泰因米勒发表于2003年的科幻小说《工人阶级手中的互联网》(“Das Internetz in den Händen der Arbeiterklasse”)。至于用人脑发展人工智能的设定,则又让人想起伊藤计划在去世前写好了开头、后来由圆城塔完成的另一部长篇《尸者的帝国》。此外,熟悉冷战那段历史的读者,也能在故事中找到不少与现实世界相呼应的细节。
《快于光,慢于光》更可以看出是在致敬诸多设定相似的作品:广濑正《化石之街》、中井纪夫《暴走巴士》、梶尾真治《献给美亚的珍珠》、小林泰三《看海的人》、小詹姆斯·提普垂《回家的人》(“The Man Who Walked Home”)等等。至于“快于光,慢于光”这个题目,显然是受了厄休拉·勒古恩发表于1971年的作品《大于帝国,慢于帝国》(“Vaster than Empires and More Slow”)的启发,而勒古恩这部作品的名字,又出自安德鲁·马弗尔的情诗《致他娇羞的情人》(“To His Coy Mistress”),该诗咏叹了超越时间的爱情。
最后说说开头提到的对伴名练的评价。“2010年代全世界最热爱科幻的作家”出自日本《科幻杂志》总编盐泽快浩之口。伴名练是否值得这个称号,相信看过前文的读者会有自己的判断。这里再补充两件作品之外的事:
一是伴名练将本书330多万日元的版税全额捐给了遭受火灾的京都动画公司,他在捐赠信中说:“在临近毕业的2010年2月,我和科幻研究会的成员们一同在京都的电影院看了《凉宫春日的消失》,一出电影院便热烈讨论起电影的内容。当时的情景至今都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二是伴名练认为自己能够热爱科幻,走上科幻创作的道路是一种莫大的幸运。他觉得许多科幻杰作因为绝版而无法读到非常可惜,所以主动请缨编撰日本科幻经典选集,想要在自己的创作之外,以这样的形式回报哺育他成长的科幻,同时希望下一代人也能获得同样的幸运。时至今日(2022年5月),伴名练已经编撰出版了两本多人选集和三本个人选集,特别是在三位作家的个人选集中,他以极大的热情撰写了字数惊人的作者生平与作品介绍,成为了解日本科幻的重要资料。
当然,不管拥有什么样的称号,作者最终还是要靠作品说话。那么就请各位读者欣赏这本席卷日本科幻文坛的现象级作品,让无数人为之惊艳的《平滑世界和它的敌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