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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秋风何意

暮秋垂杨霜浸天。又是一年深秋。延禧宫曾经深负圣恩,其繁华不可尽数。而如今只剩赭红色的宫墙,在刺骨的阳光下,像是浸了血一般。

合该也是,如今延禧宫的宫人一夕之间,尽皆丧命,雷霆雨露,皆属君恩。

到底是为了皇家的体面,可延禧宫也与冷宫并无二致。安比槐死的那天,苏培盛差人送了个包裹来。里面是他的一截断指。

安陵容看着这个是她父亲的男人的一部分,仿佛是那么鲜活的变成一块了无生机的腐肉,她的心里竟然涌起了难以言喻的快意,紧接着却又是汹涌的,无可抑制的悲哀。

她想到了她的母亲,那是许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一个出身苏州的绣娘,日日夜夜的干活,刺绣,熬坏了眼睛。她用赚的银子给她的丈夫打点,做了个小官,而她的丈夫,一朝得势就纳了小妾,连她的女儿,最终也只能成为他们和他们家族利用的对象,在这寂寂深宫中,与那么多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步步为营,稍有差池,就是性命之危。

她也曾想过,若是当初没有走入这面宫墙,若是这些人,这些事,都未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她又是一番如何的光景。只是这一路,她到底是双手沾染了罪孽,害了沈眉庄,也害了甄嬛的一生。

母亲带在手上的那个破玉镯子,是她唯一的一件首饰。母亲不舍得花银子,她的一生是悲哀的奉献,安陵容入宫之前,就只从安家带走了它。延禧宫败落,因着这镯子合该是石头所制,只能偶见一点玉色,便没人愿意收走,这才留了下来。她将那镯子带在手腕上,仿佛是听见了久远的,来自不可名状的事物的叹息。

甄嬛到底是愿意见她这一面的,只是那苦杏仁的毒渐渐的发作了,她只穿了件单薄的秋衣,便更加感受着那生死之间的苦寒。这就是她的报应,腹中的绞痛让她再也站不住,只能倒在地上,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永远在讨好别人的自己,看到了她残破不堪的一生。

她的尸身倒在延禧宫的妃榻下面,日日的掌嘴刑罚让她的脸红肿不堪,到底也没有了多体面。妃榻旁边垂着一幅未绣完的绣屏,那绣屏精美之极,针法的细腻便是宫里最出挑的绣娘也难以相比。这延禧宫和往日一样,只能听见那凄凄艾艾的虫鸣声。

宫门里植着数丛“晚玉丁香”,花期甚长,每每入秋十数日才有凋落之迹。如今被霜风一吹,花瓣尽皆凋散。零落成泥,便如前仆后继的无数人,在这深宫中面对永远尚未可知的命运,却不留下一丝痕迹。

......

那近乎绞碎了她脏腑的疼痛,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了。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躺在木板床上,意识渐渐的回归,她才发现周遭已经不是那般雕梁画栋的宫殿,那搁在茶桌上的包袱,粗粝的寝被,却仿佛是她进宫前,住的西城静百胡同的柳记客栈。

这日合该是她入宫的前一日,乾元十二年农历八月二十一。她耳朵上带的那翠玉环,还是昨日甄嬛送与她的。她因着手上拮据,萧姨娘连打点的钱都没有,客栈的老板柳驼子,打点了传旨的宫人,但她一个小小的县丞之女,在外人看来,她这般的身份,能进了宫,可是烧了高香。

只是她自己知道,宫里最是需要她这样乖巧听话的女子,这样才能成为掌权者手里的棋子,来搅动后宫的风云。而她没有背景,又好拿捏,所以她一步一步走的,身不由己。

安陵容只觉得怀里有些发热,那里只揣了母亲留给她的那个镯子,那镯子于她而言,最是珍贵无比的念想,她从怀里将镯子取出来,重活一世,那镯子与她印象中没什么两样,只是在恍惚的瞬间,那灰扑扑的玉石突然华光大作,从中好像有一道光束飘了出来,直接涌进了她的脑海,那道光芒里似乎蕴含了令人惊栗的力量,她好像和一切都隔离了开来,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一个跨越鸿荒的古老的声音,吟唱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而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声音就反复的在她的耳边吟唱着,她好像受了某些指引一般,竟然触动了体内的某种灵机,她只觉得有一股气流从周遭逐渐汇集到她的下腹,又如同针刺般的贯穿她的四肢百骸,在极致的痛苦中她感受到体内汹涌澎湃的力量在涌动,苏生着她的血肉经脉。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陵容才从这样的痛苦中得以解脱,只是她迷蒙的识海里,仿佛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讲述着些什么。

好似一场幻梦。

安陵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甄府的春及轩,当年甄府柔软的床榻与寝被,是安陵容这个小小县丞家不受宠的女儿从未拥有过的新奇体验。但她已经经历过那搬得富贵荣华,如今的一切于她来说,早已经能够宠辱不惊的自然面对。她缓缓坐起了身来,她脑海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呼唤着她体内繁复的经脉里涌起奇异的能量,在她的身体里缓缓积聚,而她只觉得体验了前所未有的快意,而那股能量竟如同有意识般,在周身缓缓流淌,只在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几句口诀,

“闭目凝心坐,握固静思神;

叩齿三十六,双手抱昆仑。”

这是传自上古之时的修炼之法,相传这片天地千多年之前,曾有无数仙人再次封神,离开此间,而自那以后,天地间灵气尽失,修行一脉也日渐落寞,转而很多人便修起了外家功夫,便是后来所谓的武功,皆出自于此。

秋天的夜来的总是更早些,不过酉时,天色就已经沉了下来,安陵容坐在榻前,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又听到外面隐约传来哥哥,哥哥的喊声,陵容心知这是甄嬛和甄珩来了。

果然,甄珩和当年的时候一样,月白色绣竹叶的锦袍,满面春风,只一见了他,陵容便流下泪来,跟在他们身侧的,还有萧姨娘。

陵容心知自己失态,盈盈然就要拜倒,甄嬛赶忙上前,将她扶起,道,

“你我都是姐妹一般的人,何故与我行这般大的礼呢,你身子不好,可莫要这样。”

甄嬛身侧的流朱也是个人精儿似的,忙让道,“陵容小主与姨娘请坐。”陵容这才和萧姨娘坐了下来。

陵容举袖轼泪道,“陵容多承甄姐姐怜惜,才在京城有安身之地,来日进宫不会被他人轻视,此恩陵容实在无以为报。”旁侧的萧姨娘也是感激不尽,连连道谢。

萧珩在一旁笑道:“刚才去客栈,那老板还以为陵容小主奇货可居,硬是不放她们走。结果被我三拳两脚给打发了。”

甄嬛瞪了他一眼,嗔道,“陵容小主眼前,你怎得说这样打打杀杀得事,尽拿你那拳脚功夫来吓人!”

陵容想到那一年,萧珩回京,她最后看见他得那一眼,满面的风霜,和如今丰神俊朗得少年人。

她掩嘴笑道,“甄少侠爽朗勇敢,还多亏了少侠相助,不妨事的。”

“还少侠呢,就是吓唬我们罢了!”甄嬛笑道。大家也都随着笑了起来。

在甄府用过了晚膳,甄远道又叫了太医来给安陵容诊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因着那一番奇遇得缘故,她的身体应该并未有什么问题,果然,那御医只说她是气血虚弱的缘故,可不就是太瘦了些么!

这一番折腾下来,夜色已深,甄嬛挽着陵容,送她回房,月光如水般泻在抄手游廊上,甄嬛突然说道,“陵容,住在我家就如在自己家,千万不要拘束。缺什么要告诉我,丫头老妈子不驯服也要告诉我,不要委屈了自己任由他们翻天。”

安陵容看着甄嬛,和上一世相隔了数十年的岁月,她却已是重活了一世。她相信甄嬛说的话都是发自真心,可那经年岁月里,大家都在那座幽深的紫禁城中为了生存各自用尽了手段。或许那就是命吧,竟让他们走到了那般境地。

可重活了这一世,她们还会走上那条路吗?安陵容不知道。她只是紧紧握着甄嬛的手,眼睛一酸,便淌下泪来,仍旧说道,“陵容卑微,不知从哪里修得的福气,得到姐姐顾惜,才能安心入宫。陵容只有以真心为报,一生一世与姐姐扶持,相伴宫中岁月。”

甄嬛握住安陵容的手指,感动道,“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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