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沙起
雁北玄虎城外，风沙漫天，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黄土，许昭昭拄着一根从路边捡来的枯枝，一瘸一拐的往玄虎城走，她身上负了伤，肋骨断了好几根，右腿的膝盖几乎被打碎，身上大大小小的鞭伤几十处，疼的她嘴唇泛白，可她不敢懈怠，因为身后西戎的士兵很快就会追上来，只要在西戎的士兵追上之前赶到玄虎城，她就还有一线生机。
许昭昭咬紧了牙关，胸口处堵着一口气，闷的她心脏发疼。
穆棠到底是选了南欢，不然他不会在西戎的士兵提出用她去换南欢的时候一口答应，可穆棠还是低估了自己，她许昭昭到底还是逃了出来，虽然浑身是伤。
疼痛使她的意识越发模糊，许昭昭突然有些想哭。
她嫁给穆棠三年，全力辅佐穆棠登基，为了穆棠她三次出征西戎，为他平定战乱，落下一身伤病。可穆棠始终把她当做南欢的替身，一个微不足道的替身，因而在南欢被西戎人捉住用来威胁穆棠，说要用他的皇后来换南欢的时候，穆棠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不管她的父母怎样苦苦哀求，她——汴京城里最是铁骨铮铮不肯摧折的许家六姑娘，许昭昭，转眼间就被剥去了皇后冕服，由当今陛下亲自押送到了雁北玄虎城。
许昭昭还记得她被送往西戎的那天，穆棠就站在她面前，很近，可仿佛又隔了万水千山那么远。
“穆棠，我要是死了，我就变成厉鬼来索你的命！”许昭昭胸口剧烈起伏，眼眶猩红一片，她瞪着穆棠，目眦欲裂。
穆棠一怔，手也有些颤抖，但他很快将这股情绪掩饰下去，他的手抚上许昭昭的脸，声音是那么的缱绻缠绵，“昭昭，你不会死的，我保证，你不会死的。”
许昭昭忽然落下泪来，盯着穆棠的眼睛，一遍又一遍的摇着头。
她一定会死的，一定会的。
她杀了西戎的那么多人，西戎的人不会放过她的。
“穆棠，算我求你，别用我去换南欢好吗？”她这辈子没求过几个人，可面对生死，她还是怕了，许昭昭握住穆棠的手，“穆棠，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做了你三年的妻子啊……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你想想我许家，我许家为大昭立了多少战功，我父母年纪大了，我的侄儿也才刚出生……我甚至没机会抱一抱他……穆棠，我真的求你了……”
穆棠深吸一口气，将许昭昭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必须去。”
“穆棠！”许昭昭从床榻上爬起来，抄起身边的东西就往穆棠身上砸，她嘶吼着：“我嫁给你三年，你把我当什么，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穆棠被许昭昭扔来的砚台砸中后背，他闷哼一声，却始终没有回头：“我说过你不会死，昭昭，信我一次。”
望着穆棠远去的背影，许昭昭瘫坐在地，她垂下眼帘，掩去了大半的沧桑，“我真的……能相信你吗？”
可惜再没人回应她的话。
许昭昭到底是被穆棠送到了西戎人手中，她眼睁睁的看着穆棠把南欢护在自己的怀里，仔细检查这南欢有没有受伤，而她则被五花大绑，颈上架着西戎人的弯刀。
她经年的死对头在她耳边冷笑，“许将军，你的夫君与南姑娘还真是恩爱啊。”
许昭昭别过头去，不再看穆棠和南欢。目光落到城墙站着的士兵身上，他们在悲悯的看着自己。
这些都是曾跟她一起并肩作战的将士们。
许昭昭心底一阵钝痛，眼眶发酸，却始终逼着自己没落下泪来。
那闪着寒光的弯刀架在许昭昭的颈侧，她不敢乱动，只要她敢挣扎，那弯刀顷刻间就会割断她的脖颈，许昭昭一直没有说话，她静静的看着穆棠带着南欢走入大军中央，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痛，剜心裂骨的痛。
许昭昭心中清楚，她始终是南欢的替身，是穆棠爱而不得的替代品，是那个正主出现就会被狠狠抛弃的存在。
所以三年来她从不在穆棠面前提南欢的名字，她卑微又固执的做着一个替身，可尽管她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在穆棠的心中，仍没有半分她许昭昭的容身之处。
许昭昭在西戎被关了三天，她杀了西戎的太多人了，西戎人恨她入骨，绝不会让她轻易的死去，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她有九个时辰都在挨打，一波又一波的人在关押她的大帐外用她听不懂的西戎话大喊，“杀了她，杀了她！”
被折磨的神志不清的时候，许昭昭真的想过去死，可西戎人不会让她这么轻易的死掉，每当她奄奄一息的时候，都会被灌上一碗参汤续命，他们要留着许昭昭的命，好好的折磨她。
强烈的求生的欲望迫使她从疼痛中苏醒过来，她不能死！
她如果死了她的父母一定会撑不下去的，为了她的父母，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
关押她的大帐被撩开，透进几抹月光来，许昭昭定了定心神，进来的是西戎的一名小将。
他手上拿着匕首，替许昭昭松开了绑着她的麻绳，“你走吧。从西边逃出去，希望你还有命能逃到玄虎城。”
“是……是穆棠让你来的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或许是不敢相信穆棠还记得她这个人。
“嗯。”那小将点了点头，又悄无声息的出了大帐。
许昭昭用了一天的时间跑到了玄虎城下，她身上的伤口早已经溃烂，断掉的那条腿因为长途的奔波早已经疼到麻木，因为伤及肺腑这一路上她不知道吐了多少血，逃到玄虎城下时早已经筋疲力竭。
西戎的士兵也在此刻追了上来。
许昭昭用力敲击着城门，城墙上的士兵都在低头瞧着她，根本没有人相信她能从西戎人的手中逃出来，可她就是逃出来了，而且还逃到了城门下。
西戎将士的弯刀已经出鞘，许昭昭奋力的拍着城门，可城门紧闭，没有人来给她开门。
南欢自城墙上现身，她粲然一笑，胜却诸多春光，可说出的话却是那么冰冷，“省省力气吧，没有人给你开门的，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是穆棠的意思……他要自己死……
“将军！”有曾经跟她并肩作战的士兵扔下一柄剑来，“将军保重！”
许昭昭握着那柄剑，终于绝望了。
穆棠把她从西戎人手中放出来，只是为了让自己亲眼死在他面前吗？
穆棠你好狠的心！
于是现场上最奇诡的一幕出现了，许昭昭孤身一人伤痕累累的对战着金戈铁甲的西戎士兵，那曾经与她并肩作战的大昭的将士们坐在城头上有的痛哭流涕，有的面面相觑。
没人知道许昭昭在临死前杀了多少人，有人说是十几个，也有人说是几十个。
她那一身素白的衣裳到最后已经被血染成了鲜红色，许昭昭杀红了眼，到最后西戎的士兵居然拿她无可奈何，他们召集弓箭手，以盾牌挡在身前，向那个摇摇欲坠的女子放出了弓箭。
于是，万箭穿心。
许昭昭断了气，她用那柄剑撑在身前，就那样拄着剑站着死在了她用性命去保护的玄虎城前，她死的时候，离城门不过两步远，只要城中的人开门，她是绝对能逃进去的。
可没人开门，许昭昭就那样死了。
她死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嘴唇挂着的笑容却那么的讽刺。
最先打开城门出来的，是她曾经的副将，沈清源。
沈清源站在离许昭昭两步远的地方，他想去扶许昭昭，却不知道怎么去扶，她被万箭穿心，那箭矢穿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几乎是将她定在了地上。
沈清源崩溃了，他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只喃喃的重复着一句话：“陛下并没有废后啊！”
是啊，穆棠的发妻，大昭的皇后，就这样死在了她用性命守护的城墙前。
西戎的将士撤了兵，把许昭昭的尸体留在了原地。
“将军她，该多痛啊。”城墙上有人说道。
是啊，她该多痛啊。
被自己夫婿送去敌营换他心爱的女人，本以为逃出生天，却被她昔日的部下拒之门外，在离城门两步远的地方丧了命。
至此，那个许家千娇百宠养出来的许家六姑娘，命陨于玄虎城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