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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回来了。
不知道第几次掀起车厢锦帐,山气缭绕的不周山终于映入眼帘,姬夏松了口气在心里说:回来了。
身为大周的赵王,姬夏可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兄姬幸即位七年以来,对他封赏有加,恩宠备至,甚至在前年颁了圣旨:为了让他在不周山心无旁骛地“为国苦修”,也免去奔波之苦,恩赐这位幼弟不必每年回京祭祀宗庙。
然而市井中人聊到他都会打鼻子里发出嗤笑:啧啧,这位爷真是要多窝囊有多窝囊!空有一个王爵头衔,没有专属卫护仪仗,连京城里自己的王府都没住过一天,就被皇帝和太后撵去了护国仙山做了吃糠咽菜的道士。
至于所谓的“为国苦修”嘛,更是不值一哂。为国“哭羞”还差不多!
大周真正作为天下宗主的年代已经过去太久远了,远到像传说一样影影绰绰,以致民间提起此事,都带了戏谑的味道,就像调侃灶王神是一家之主一样。
五国诸侯自从各自称王之后,就再也不来镐京朝觐,但也从未想着要大周朝廷废掉与自己重名的王爵头衔,可能是不想起口角,也可能是单纯地不屑。
不管怎么样,姬夏与东北方向的那个赵国,连一枚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了。那里由当年分封的赵侯后裔,现在真正的赵王统治。
一声军哨响起,马队慢慢停了下来。羽林卫副都统汪敬跳下马冲着马车单膝跪下:“禀赵王殿下。朝廷有令,军卒不准进入不周山地界。卑职奉旨护送殿下回山,只能至此了。”
姬夏手扶着车栏,从锦帐探出半个肩膀说道:“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汪敬答了一声“是”便起身上马。姬夏看着这名年轻军官光可鉴人的牛皮护膝,明白他装模作样的下跪连草尖都没有碰到,心中不禁苦笑,索性钻出来站在车头看着这六十名羽林卫归拢旗帜,重新列队。
不愧是皇兄亲选的功勋子弟,不过两道哨声,一路上星罗拱卫的骑兵们已经排列成三纵。他们踩着镫在马上站起身,向云里的不周山行了个军礼之后便拨转马头压地飞去。姬夏用袖子扇了扇扬起的尘土,轻轻地将袖口的龙纹攥进拳里。
他知道,这六十骑确实不能再往前走了,但也应该下马抽刀,恭恭敬敬地侍立在路旁目送他进山。不过已经习惯了的赵王殿下立刻就说服了自己,不再盘算这一路上受到的轻慢了。
虽然这次回京只有半个月,但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从下山那一刻就开始附在他身上,像落枕一样扯着骨别着筋,浑身的不自在。
现在好了,回来了!
他探手把马车一角悬着的赵王旗扯下来,裹着旗杆塞进靠垫里,踹了一脚拉车的大黑马,松了腰带扯开袍子,倚着车厢说一句:走喽!
马车再次咕隆隆走起来,进了不周山界,官道居然比京城出来还平整。离着山门越来越近,姬夏又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
那年他八岁,朝廷大张旗鼓送他来不周山,“为国苦修”。
官道两旁的幔帐从镐京上西门一直绵延到京河驿,而不周山的迎候队伍已经衔接在那里,一样的奢华繁复。
年幼的他一边惊慌,一边好奇,紧紧掐着老伴伴晏枳的袍子,一路张望着来到现在这个地方。
朝廷派来的那些身着花花绿绿的大人们像皮影一样,在车外弯腰又直起来,又弯下去,应该是跟等在山门口的人不厌其烦地相互行礼。
老伴伴不许姬夏再勾起车帐瞄看,只是在车里指着锻帘上模糊的人影,轻轻地给他介绍:这是太宰大人,这是辅国将军,对面那位高个子的,叫魏凌一真人,就是你的师傅。
姬夏看着看着眼睛就酸了,一边含糊地答应着,一边凝神在锦缎上的丝络云纹上面。那图案渐渐扭曲成了几个人影,正像小时候和皇兄,还有小妹妹在景福宫前追逐那个七彩大雁风筝的样子。
大姐在前面拉着线轮,边跑边回头边咯咯地笑。父皇母后,还有崇母妃就站在宫檐下笑,一旁侍立的老伴伴也在笑,连后面擎着团扇的宫女们都在笑。
那个时候多美好啊,橘红的阳光晃在黄色的宫瓦上,姬夏边跑边看到那一格一格的眩光,像是屋顶上的脊兽在拍手,冲他喊:飞呀,飞呀。
突然,眼前的画面消失了,车帐被掀起,外面响起雷一样的声音:“恭请赵王殿下落辇!”
姬夏被吓了一跳,不由地往晏枳身边凑了凑,抬头看向他,却愕然发现一向只对他笑咪咪的老伴伴,眼睛却盈满泪水,眼角的皱纹爬进了鬓角,和丝丝白发勾连,像大姐离开镐京时陪嫁的那只银丝妆奁塔。
车外猛地高出一个黑影,遮住了阳光,伸出双臂探进车来,要抱自己出去。姬夏下意识拽住老伴伴的领口,埋头在他胸前,在脑后沉闷的“赵王殿下,微臣……”的声音里,居然又听到了老伴伴熟悉的低语:“小主子,忘掉自己是赵王!忘掉!”
姬夏惊惧地抬起头,身子已经被一双大手钳住并扯了出去,老伴伴的脸迅速消失在暗下去的车厢。当他趔趄落地的时候,周围高大的袍袖冠冕迅速围拢,把头顶的天围成一个井口,然后簇拥地推他向前去。
他踮起脚使劲地往外看,只看到一座巨大的石头牌坊从眼前的簪缨丛里长出来,上面题着:不周胜境。
……
“小赵赵!你回来了!”
一声清脆的喊声将姬夏从回忆中惊醒。他看着山门牌坊下蹦跳过来的三师姐魏想,之前心中郁结突然一扫而空,不禁咧嘴笑着大喊道:
“哈哈,我回来了!”
“小赵赵,给我带什么礼物了?”
“嘿嘿,四念,给!”
姬夏当然不姓赵。
他来到山上那年,魏想十岁。她听说爹爹收了新徒弟便跑去看。一个仆从说这位是咱们大周的赵王殿下,她看了看坐在门槛上拘谨呆滞的小男孩,乐了。
她有天生异瞳,虽然还未开始修习相关道法,但对两个下人的轻慢还是洞若观火,于是赵王殿下变成了她口中的“小赵”。小赵为此被气哭过,三师姐也被师娘骂哭过,但小赵就是小赵了。
一起过了这几年,小赵要是突然被喊“姬夏”,反而说明他有事做错了。
魏想兴奋地从他手中抢过那个黑漆描金的餐盒,打开就看到了一堆虾头鸡脚葱屁股。这是姬夏在路上端足了赵王架势用完膳的产物。那四个不认识的王府侍从压根也没打算上来帮他收拾,王爷只好一脸肃穆把餐盒塞回车里,免得在羽林卫面前堕了威名。
“姬夏,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魏想大嚷。
“哈哈哈。除了皇兄给师傅的信,这盒子就是我最值钱的了!”姬夏得意地大笑。
“谁要你这破盒子!”
进了山门,早有一艘代步的云梭等在那里,两人直接把马车赶了上去。
“师傅师娘还好吗?你们大伙儿还好吗?”姬夏看着两边飞速掠过的景色,随口问道。
“爹爹去巡青泽昨天刚回来。娘和大姐还是每天收拾那个药圃。我天天除了练功闲逛,大部分时间在帮神叨叨拉风箱。木头还是一副老头子模样,红头巾还是没下蛋。”
听到这些,姬夏突然觉得这位三师姐今天有些不对劲,奇怪地回头看着她道:“话痨真人魏四念什么时候改了性子,说话这么言简意赅了?”
不这么说还好,他说完这话之后,魏想的神情愈发怪异起来,手紧紧攥着马嚼子,脸涨得通红,目光炯炯地盯着姬夏,眉飞色舞又努力紧闭着嘴巴,一副欲言又止备受煎熬的样子。
“你到底怎么了?再说我以前从京里回来你从来也没接过我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
“四念!你倒是说话啊!”
“哎呀憋死我了!爹爹又捡了个孩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