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间有女初长成
棋盘上，棋子摆成了一个心形。
此心即我心。
我暗暗在心里发誓，谁先来打破了它的形态，我就挑谁做我的男朋友。
这事虽然是临时起意，但事实上已经迫在眉睫了。
因为就在昨天，发生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
山下木匠店里的小贞对我说，她说再过半个月她就要出嫁了。
她才十六岁，年纪比我还要小几个月，可是她在与我的谈话中，已经在思考以后要生几个孩子了。
可在我的认知里，我觉得我们自己还都是孩子呢。
小贞以前总跟在我屁股后面叫我姐姐，如今江流石转，她反倒给我郑重的上了一课，这一课关于人生，关于未来，关于一个女人的归宿问题。
她说，一个人活着太孤单，人生在世，总要找个伴。
我说我并不孤单啊，我有师傅，还有三个疼我的师兄，我自小在小峨嵋山长大，从来未感到过一时一刻的孤单。
小贞说，你的师傅师兄也会找到人生的另一伴，终会离你而去。到那时，你才知岁月虽长，却不知向何处何人排遣。
小贞虽然没上过一天私塾，但她说话总爱怼酸词。
第二件事：
回山的路上，我遇到了一对躲在竹林里的恋人。
要说现在真是世风日下，青天白日的他们就敢在林子调情。在我怒不可遏冷眼旁观了半个时辰后，他们才意犹未尽的离去。
我虽然对他们的做法很不耻，但他们却用行动告诉了我一件事情：纵然师傅师兄们再疼我，终究跟男朋友是不一样的。
师傅不会让我坐在他的腿上撒娇，更不会和我十指相扣说浪漫的话；师兄们也不会拿下巴抵住我的额头，更绝无可能用鼻子拱我的耳朵。
以上这些，单纯如我，以前从未见过。
第三件事情才真正刺激到了我。
源于净湖宫的叶新柔叫我去她的房间。
因为八月十五的峨嵋论剑，天下各大门派齐集小峨嵋山。净湖宫作为近些年来风生水起的江湖大派，也组团前来。
叶新柔虽然和我一般大，但她已是净湖宫的大掌门，江湖人称她净湖圣女，因为她看上去就长了一副阳春白雪的样子。
就是这样一个在别人眼中出尘世外的圣女，叫我去她房间的原因竟然是向我借丝线绣荷包。
在我看来，净湖圣女绣荷包，就跟观音菩萨下厨做饭一样稀罕。
我问她绣荷包所为何来，她直言不讳的告诉我，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是的，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竟然也少女怀春了。
一晚上我都辗转难眠。
跟她，她，她们相比，十六年来，人生真是太失败。
人活着如果不谈场恋爱，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于是我痛定思痛，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寻求思变。
上天既然不赐因缘，那就自己去争取好了。
好在小峨眉山不缺资源，我小峨嵋山人杰地灵，三个师兄个个长得玉树临风不说，就连师傅也姿色不凡——想想看，师傅还是算了，先把他排除掉。
三位师兄里面，大师兄最有男子汉气派，平常什么事都护着我，武功比师傅还高，将来极有可能是武林盟主，是个不可多得的潜力股。
可是二师兄最疼我，长得最帅，还弹得一手好琴，山林中的鸟兽听到他弹琴，都会马上起舞。而且他又细心又温柔，脾气又好，是个百分百的暖男。
三师兄嘛，虽然比他们差了些，但我们俩平日里最玩得来，又经常一起干坏事。而且，他知道我好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如果以后不能与他长相厮守，就得把他杀人灭口。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他武功没我厉害，这就将以后家暴的可能性扼杀在了摇篮里。
掌心掌背都是肉，真的好难取舍。
不过回头往深了想一想，我们自小便在一起，如今大家都长大了，像我这样一个单纯无邪的小女孩都在这样胡思乱想了，难道血气方刚如他们，就没有动过一点点那方面的心思吗？？
尤其是本姑娘长得还这么漂亮。
尤其是山上除了我再没有其他姑娘。
如果他们果然都对我有那方面的心思，那反倒有些棘手了。
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不能厚此薄彼，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寒心。但我也不能朝秦暮楚，得陇望蜀，最终我只能三选其一。
想想看，他们或许会为了我针锋相对——三个人把我壁咚在一个角落里，追问我到底选哪个？
在我为难沉思之际，他们已经急不可待，互相指摘对方的缺点，宣扬自己的长处，然后一言不和，然后大打出手……大师兄拔出了剑，二师兄解下了琴，三师兄掏了根萝卜……小峨眉因此迎来一场浩劫。第二天的江湖头条上会说：师兄弟三人为争夺小师妹同室操戈，小峨眉山一夜灭门！
那样的话，我就成了说书人口中的红颜祸水。
这种事情是有机率存在的。
一晚上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越思考越觉得形势严峻。
所以，在他们还没有打起来之前，我得先行动起来。
所以，我在棋盘上摆下了心形图阵，听天由命，谁先来破了它，我就选谁了。
……
卯时三刻。有人敲门。
小湖，小湖，起床吃饭了。
是大师兄的声音。
我不作声，大师兄又叫了几声。
然后他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听到他的腰佩叮当作响，看到他雪白的衣角停伫在珠帘外。
这就是大师兄的可贵之处。他很尊重我的闺房，每次叫我起床时，从来不会跨过珠帘一步。
如果换作二师兄的话，他就会坐在我床边拍着我的脸叫醒我，三师兄那个混蛋，会直接拽我的被子。
我装作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大师兄信手从棋盘上抓起一枚棋子，对我说：你昨天晚上又研究围棋了？怪不得起这么晚。
我的心跳一下子提高了二点五倍。平生第一次觉得，大师兄的声音这么好听。那声音仿佛具象化成一只手，穿过外室，穿过珠帘，直至穿过我的胸口，一下子攫住了我的心。
众里寻他千百度，原来他就是我的命中注定。
师兄走了好久好久，我的心情仍不能平复。
起床后，我又对着镜子发了好一会呆，直到脸上的红意褪去，才鼓起勇气走出房门。
走进小客厅时，师傅和三个师兄正在吃饭。看到我走进来，他们立刻以同样一种诡异的眼神瞧着我，我立时大窘，心中暗道，难道我春心荡漾到脸上都有迹象了不成？
我坐下，羞涩地拾起一双筷子，小声温柔地问，早饭吃什么啊？
没人回答，四个人同时都抹了抹嘴，一脸惊恐的看着我。
我感觉有点不对头。
低头一看，桌子上面放着月饼盒。
这里面本该放着五块月饼的，但此时里面却已经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他们！居然！背着我！把月饼吃完了！
要想知道这五块月饼有多么的来之不易，就要从我们小峨嵋山艰苦的经济条件说起。
在你们眼中，一定认为凡是江湖人士，都是武功高强，白衣配剑，来去如风，要酒有酒，要肉有肉，不但骑马坐轿，还有佣人丫鬟，出门遇到穷人，随手一赏就是半斤沉的大元宝吧。
但那基本都属于妄想。
大家想想看，那些小门小派，或者大门大派，不是建在孤山野岭，就是建在绝崖死谷，反正越厉害的门派越是建在鸟不生蛋鸡不拉屎的地方。大家为了学好本领，把光阴都用在的习武学艺上，哪有时间去赚钱啊？谈何经济来源？
还不如人家少林寺，虽然号称化缘，但起码还有二亩地种。
我们小峨嵋山之所以勉强能达到收支平衡，平日里全靠二师兄下山出卖色相弹琴卖艺，要不然早在山上过茹毛饮血的生活了。
那五块精装肉松月饼，花了整整一两银子，那一两银子，是我两个月寒暑不间，漫山遍野捡野核桃赚得钱，然后又和月饼店老板讨价还价，费了好多口舌才打折买来的。
我们约定好八月十五的时候，聚在一起看着月亮吃的。
今天才八月十四，还是在没有月亮的早上，他们居然……
我就像那个傻傻的后裔，还在做着和嫦娥一起飞天的美梦，转回头，灵药已经被吃光了。
我扶着额头，把筷子攥的死紧，沉声说：“你们提前吃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把我那一块也吃了？”
三个师兄齐刷刷指向师傅。
师傅一脸淡定，做了一个双手下压的手势，示意我消消气。柔声说：“小湖，师傅本来不想吃掉你那一块的，但为了你好，我还是下定决心把它吃掉了。”
“说说看，怎么个为我好法？”
师傅语重心长道：“你看看你，这么大姑娘了，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不叫你起床你敢睡到吃晚饭，长此以往，怎么得了？大好光阴，不可辜负，所以，我要以血的教训告诉你，你若是起得晚了，就会错过很多事情，比如月饼这事……”
他边说边摊开手，手里还有一角未吃完的月饼，他高高举起，大义凛然的说：“其实是我们四个分着吃的，但主谋是我。现在，我就要当着你的面把这口月饼吃下去，让你永远铭记师傅今天说的话。”
啊，我的月饼。
美味的肉松，甜脆的花生米和香香的黑芝麻，佐以可口的蜂蜜和顺滑的蛋清……
那可是清真坊的招牌月饼啊。
我伸手去够，师傅他身高六尺一寸，我身高四尺八寸，他往后仰着身子，我掂着脚也够不着。
我只好抓住他的另一只手，威胁他说：“你要是敢吃我的月饼，我就咬你的手。”
师傅不惧威胁，冒着断手的危险，毅然决然的把月饼放进了嘴里。
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唯一的那口月饼入了他的万劫不复之口。
他既无情，我也只好无义，朝着他的手就是狠狠一口。
师傅一声惨叫，众师兄都上来拉我，一边苦口婆心劝我：小湖，师傅都是为了你好。
摊上这样一群没良心的，我欲哭无泪。
师傅终于还是从我的嘴下逃生。
我咂了下滋味，有点咸。
我终究还是心软，没忍心咬下来一块。
吃了一顿窝火的早饭。
早饭吃罢，众人欲退席之际，师傅敲了敲碗，对大家说：“我看黄历了，这个月只有二十九天，明天又到月中了，又该决定下半个月谁管做饭了。”
三师兄仰天长舒一口气：“终于要解脱了，这半个月快累死我了。”
师傅说：“莫急，下半个月万一又是你呢。”
大师兄兴奋的搓搓手：“问，师傅，是不是还玩成语接龙，谁接不上来谁管做饭。”
三师兄一脸忧愁的说：“师傅，可不可以不要搞成语接龙了，每次输得总是我。”
师傅说：“为什么不呢，自从搞了成语接龙，你看看你们众位师兄弟勤学多了，没事就抱着成语词典学习。”
二师兄也说：“老三，你不是立志要当个作家吗，还怕成语接龙。”
众口一词，三师兄看来在劫难逃。
他把求助的眼神看向了我。
我决定要帮三师兄一把。
因为他已经连续输了五次了，这次再输，那他就连续做三个月饭了，这在小峨嵋历史上是从未发生过的惨案。
更重要的是，三师兄私下里向我表示过，如果他再次连庄，那么他极有可能精神失控，做出报复社会的事情来。前两天我们一起下山，他在卖老鼠药的摊子前站了好久，正巧这一幕被我看在眼里。
我拍了拍桌子说：“你们过分了啊，明知道三师兄笨，还玩这么高智商的游戏，我建议换个别的选拔方式。”
三师兄赞扬的看了我一眼，桌下的手暗暗的向我伸出大拇指。
因为他们刚刚偷吃了我的月饼，所以目前这段时间，我说的话还是比较有权威的。我说完之后，没有人站出来反驳我，师傅用讨好似的口气说：“小湖说的对，咱们小峨嵋山向来讲究民主，公平，公正，不能总逮着一个人坑。”
说话之间，他突然把碗反扣在了桌子上。
众人一个个懵逼不及。
师傅环顾众人，笑着说：“今天咱们就来个简单粗暴的办法，而且绝对公平。就在刚才，我用碗扣住了几只苍蝇，一二三四五，大家随便猜，谁不幸猜中了，不好意思，下半个月厨房就归他了。”
二师兄鼓掌赞叹道，师傅不愧是师傅。
三师兄抗议道，师傅你自己扣的，你肯定知道了。
师傅说：“你们四个先猜，剩下一个答案是我的。”
大师兄问：“万一有六只苍蝇呢？”
师傅目光一寒，瞪着他说：“你在质疑为师的武功与眼力？”
大师兄忙称不敢。
三师兄又说：“师傅，大师兄武功那么高，他只要肯仔细去听，便可听出碗下有几只苍蝇。”
师傅大笑两声，得意道：“我早已用内功把碗下的苍蝇全都震晕了。”
厉害，着实厉害。也不知道师傅一天天的脑子里装的是啥，在听完他完美的解说之后，我只能以无语相对。
于是，竞猜开始了。
大家都知道这场竞猜意味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