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域暂定

悬挂着八轮明月的无尽星空之下，一架无人客机正徐徐穿过厚重的云雾，飞往它的终点：人类自治王国。

机内，舒缓的音乐回荡，乘客面前的自动饮料加注器加注完饮料，折叠收起。

音乐声中，一位银发少女丝毫不掩饰她的倦意，轻倚在舷窗边，陷入了深沉的梦乡。她五官端正，虽一头银丝，脸上却无一丝皱纹；银白色的黛眉点缀在长长的睫毛上方，两颊的腮红与白皙的肌肤相得益彰；薄薄的双唇如樱花的花瓣，落在少女这本就已经无可挑剔的面庞上，更彰显了少女的倾城容姿。

忽地，飞机的机身一阵抖动，少女的身体离开了舷窗，向右倒去。眼看那无暇的面容即将因少女的大意而留下伤痕，在这危急之时，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少女娇柔的身躯，并将少女搂入自己的怀中。那双手并不健壮，反而十分瘦弱，而它的主人，一位少年，就像这双手一般，瘦弱，看起来就如文弱的书生，弱不禁风。乌黑的短发下，少年漆黑的双瞳看起来没有焦距，眼眸浑浊而怠惰，但如果与其长时间目光相对，就会发现他的眸中不时闪过一抹厉色——一介文弱书生绝不会拥有的厉色。

怀中，少女的头发因为侧卧而稍有些凌乱，鼻前的几根银丝随着少女的呼吸调皮地抚弄着她的鼻子。少女轻轻扭动着身躯想要摆脱这痒痒的感觉，但那几根银丝却不随少女的意，执着地留在鼻前。扭动身躯不行，少女皱着眉，换了种方式，开始用脸颊轻轻地蹭着少年的大腿。看着怀中少女稍显幼稚的举动，少年的嘴角微微上扬，紧绷着的面庞稍稍舒缓。他伸出手，温柔地挑开了少女鼻前那几根调皮的银丝。就在这时，少女醒了，她睁开双眼，纯红色的眸子带着稍许迷茫。她将目光放到少年的脸上，花了一小会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是她的弟弟，而后，又花了一小会才意识到她正枕在弟弟的腿上睡觉。她原本只是微红的脸颊刹那间变得通红。她从弟弟的腿上弹起，目光瞥向左边，双手不由得攥紧了衣摆，道：“我刚刚只是……额……打了个盹而已，其实一直都在好好警戒的哟……总之，我绝对没有枕在你的腿上睡着！”

听着姐姐自相矛盾的话语，看着姐姐疲惫的面容，高円有些心疼地说道：“睡吧，这么多场战斗，你也很累了，杀手就由我来警戒吧。”

“円，还是如此温柔呢，”听到高円这番话，可频柔冰心底一暖，想到，“不过，身为姐姐，把重担全部扔给弟弟实在太……”

“而且姐姐的警戒实在不能让人放心。”高円微微颔首，将可频柔冰心中刚刚升起的责任感直接击碎。

可频柔冰眨了眨眼，将目光转向了高円，歪了歪头，嘴角露出一抹不自然的微笑。忽地，一阵风声传来，紧随其后的是拳掌相碰的声音，一只本来要打向高円腹部的柔嫩的拳头被一双瘦弱的大手牢牢握住。攻击受阻，可频柔冰咬紧了牙关，向拳中注入力量，雪花般白皙的脸颊因此布满了霞云，但这一切仍不能弥补力量的绝对差距，让她的拳头前进分毫。明白自己无法打中高円后，可频柔冰嘟起嘴，收回了拳头，愠怒道：“坏蛋！姐姐好不容易将剑谱教给你，你却拿它来欺负姐姐？坏蛋！白眼狼！弟弟！”说着，转过头去，不再理会高円。

“本来就是弟弟来着……”高円想了想，回道。

“……”柔冰硬是张着嘴，瞪大了眼，对于自己傻弟弟的发言感到无比的无语。

“不睡了么？”

“不睡了！而且刚刚才没有睡着！”

高円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去继续警戒。

自从六岁父母双亡后，高円唯一的亲人便是姐姐。据高円所知，父母因为身份的原因，被共和国智械政府视为异质并给予排除。因此，自高円有记忆以来，他们一家人就一直流离在共和国内，不断地被政府追杀。父母双亡十一年来，高円与可频柔冰不断重复着逃窜、杀戮的生活。但这一切都将在今天结束，在这架飞机的终点：人类自治王国，他们将有权得到人的身份，并且作为人，在那片土地上生存下去。一路走来，为了姐姐，为了自己，这双手沾染了太多太多的鲜血，但是高円并没有后悔，因为在父母双亡的那个夜晚，年幼的他便已立下誓言：“为了保护最后的亲人，不择手段。”

音乐，继续着，舒缓欢乐，正如高円两人此时的心情。飞机的舷窗外，一道冲天而起的蓝色光柱吸引住了可频柔冰的眼眸，她轻轻扯了扯高円的衣服，问道：“那道蓝光就是行星推进器的光芒吗？”高円闻言转过头，望向舷窗外，只见一座巨大的金属建筑巍然矗立在陆地之上，蓝色的光芒自金属建筑顶端喷涌而出，穿过层层厚重的云雾，终结于悬挂着六轮明月的无尽星空当中，瑰丽而又壮观。

高円确认后点了点头。可频柔冰的面颊再次浮上红云，她兴奋而又略带敬意地遥望着那巍峨的金属建筑，轻声道：“那是为了‘眼’而建立的吧。”

“是的，‘宇宙之眼’”高円如此回答道。

没错，行星推进器，“宇宙之眼计划”的一部分。在两百年前，原本只有一颗卫星的地球迎来了八颗外星访客——“量子卫星”。正如其名，这八颗量子卫星时而围绕地球旋转，时而消失不见；时而在地球的低轨运动，时而又突然出现在地球的高轨。量子卫星如同电子一般飘忽不定的量子化行为，引起了科学家的浓厚兴趣。在后续的调查中，人类追查到了量子卫星的来源：宇宙之眼——一颗完全由量子态物质构成的星球。它所拥有的量子态物质如此庞大以致于它能够将只能在微观层面出现的量子现象急剧放大，使宏观层面的物质量子化。量子卫星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据科学家的推测，宇宙之眼对于量子现象的放大尺度与物体的距离有关，离宇宙之眼越近，放大现象就越明显。也就是说，在宇宙之眼内部，量子现象将会急剧放大，乃至于无限大。如果一个智能生物能够进入宇宙之眼的中心，那么这个智能生物便会被完全量子化，得以通过自己的观测，利用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改变整个宇宙——或者说，主宰宇宙。为了实现这一个梦想，人类开始为此设立了无数计划，统称为“宇宙之眼计划”。

兴奋过后，可频柔冰的眼神逐渐黯淡，她有些愤懑地说道：“他们在追求着主宰宇宙，而我们这么多年来却如过街老鼠一般，四处逃窜，自身都难保……”闻言，高円轻轻握住了可频柔冰的手，道：“世界本就不公，不过很快，这一切就能结束了。”被握住手，可频柔冰微红了脸。她点了点头，没有挣脱，反而回握住高円的手，望向舷窗外那已经变为五轮的明月。

世界，对于高円姐弟是残酷而又不公的。在美好幻想即将实现之前将其击碎，最为残酷……

在离目的地只有短短半个小时的航程之时，机内的电灯忽然在瞬息间熄灭，音乐声戛然而止，一股巨大的力量向机内的乘客们袭来，高円两人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死死压在座位上，无法动弹，与此同时，刺眼的白光取代了行星推进器蓝色的尾焰，顺着舷窗照入昏暗的机舱内，成为机舱内唯一的光源。在重压之下，机内一片死寂，因为这股力量死死地压制住了所有人的声带，让所有人没能发出一声惨叫。

事故？敌袭？剧烈的疼痛让高円无法思考，只是维持住意识就已经竭尽了他的全力。舱内的乘客惊恐而又痛苦地睁大双眼，骨骼碎裂的声音在这无声的机舱内清晰可闻，没错，无声。人声、音乐声、引擎声全部在顷刻间消失无踪。在高円的身旁，一个年幼的孩子没能撑住这巨大的压力，脆弱肋骨折断，下陷，扎入它原本应该保护的心脏，终结了这个孩子的痛苦。而这个孩子的父母在此刻也已经因为无法呼吸，缺氧而昏死过去，很快就要与孩子团聚。

重压之下，高円为了不让骨骼碎裂，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勉强地扩张着胸腔，维持着呼吸，竭尽全力地与这股力量对抗。尽管如此，高円仍因为缺氧而感到阵阵头痛，全身的骨骼在这重压之下不断地哀鸣，一道道细微的裂痕布满他的皮肤，丝丝血液从中渗出，将高円的身体染成一片血红。而他的身边，可频柔冰已经缺氧昏死过去，几滴在昏死前流出的泪水混合着从皮肤中渗出的血丝，将她那惨白的面庞染上血红。看到这一幕，高円虽知无用，却仍本能地将左手向可频柔冰挪去，一点一点地，极度痛苦地。高円的鲜血，染红了座椅，随着眼球的持续疼痛，高円的视野逐渐模糊、发黑，尽管如此，他仍执着地挪动着他的左手。只是，他，终究没能触及到可频柔冰他最重要的亲人，就这样失去了意识。在高円失去意识后，可频柔冰本就微弱的呼吸，就此暂停。

忽地，那股力量消失了，连同舷窗外那刺眼的白光一齐消失无踪。透过舷窗外，可以发现这架客机正缓慢下坠，而机内的一切与事发前毫无二致，除了那无数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与四溅的鲜血。

无人的客机，极其缓慢地下坠着，犹如一片轻盈的羽毛自空中缓缓飘落。飘荡许久后，落地，机身向前滑行了几米，撞倒一棵树后，停了下来。

机舱内，少年那瘦弱却十分宽大的手掌在最后的最后终于覆盖在了少女柔弱的手背上，少年与少女的鲜血交换、融合。这是偶然？抑或者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无人客机内无人。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的超乎常理而又合乎世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