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断腿的胸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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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 1评论第1章 铁路边发现碎尸
孟迪万万没想到,来刑警支队报道,支队长王铁臣给她上的第一课就是看现场,而且是一起命案现场。
3月14日,她穿戴整齐后,早早来到支队长办公室,心情又紧张又激动,两手自然垂直,中指在裤缝上来回划线,等着王铁臣训话。
突然,桌上内线座机神经质般骤响不停。
“喂,110……咋地?路外伤亡……死因不明?得,我知道了!”
王铁臣放下话筒,招呼送材料进来的侦查员:“浩子,通知于大,出现场,罗盘山铁路涵洞口!”
“是!”叫“浩子”的侦查员又矮又胖,双下巴紧连着脖子。
他听到指令,眼睛朝孟迪快速挤一下,很是滑稽。没等孟迪反应过来,又旋身跑出去了。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哟五喝六的声音。
“重案的,赶紧的,集合啦!”
“刑技,带上家伙什,去现场!”
“好嘞!”
咚咚咚,走廊和楼道都发出震响,震得孟迪“咚咚咚”一阵狂跳,感觉身边的空气徒然变得稀薄起来。
王铁臣拿起桌上的警帽往头上一扣,站起来,疾步往门外走。
孟迪看到这架势,脑子一个激灵:发案了!肯定是大案!
王铁臣猛回头,见她站着没动,大手一挥,嚷道:“你还磨叽啥?走啊,去现场!”
去现场,没听错吧?我的刑警生涯这么快就开始了?
想到这里,她快速反应,三步并作两步,紧跟出去。
不到20分钟,王臣铁带着一帮人,驱车赶到案发现场——罗盘山铁路涵洞口。
摇下车窗玻璃往外看,洞口外面停放了好几辆警车,警灯急促地闪烁。先期到达现场的铁路派出所已经提前介入,拉上蓝白相间的警戒带,指挥车辆和人员有序通过涵洞。
警戒区外围,不少行人停下来,踮起脚尖,朝涵洞上方的铁路线张望,七嘴八舌,人声嘈杂。
“是不是铁路上撞人了?”
“怎么来这么多警察?”
“人死了没有?男的?女的?”
孟迪跟在王铁臣后面,跳下了警车,立刻感觉到空气中的水分子太多,沾在皮肤上黏黏乎乎,很不舒服。
两个人一前一后踏着泥水,直接进入警戒区,从拉开口子的铁丝网钻进铁路线,前往中心现场。
身后,几个侦查员“呼哧呼哧”一路小跑赶上来,谁也没有说话。“噌噌噌”制式皮鞋踩在道砟和枕木上,发出重重的有节奏的声响。
前方线路上,几个躬着的身影在一点点移动。不用问,现场勘查早就开始了。
一个肩上扛着两杠两星的警察大步迎上来,主动跟王铁臣握手:“您是王支队长吧,我是火车站派出所所长耿泉。按照治安管理的辖区划分,这段铁路归我们鹤州火车站派出所罗盘山警务区管辖。”
王铁臣轻轻“哦”一声,象征性地握握手,没有说别的,劈头就问:“人咋地?”
“早上六点二十分,巡道工发现的。女的,辗碎了,肢体和内脏散了十多米,大部分在道床上,脑袋掉进路肩下面的排水沟,被雨水浸泡……”
耿所长下到路肩上,迈开大步,上前揭开地上一块深蓝色雨布。
路肩太窄。其他人侧身让开两三步,腾出路来。
孟迪心里格登一下,鼓点擂得愈加急促起来。紧接着,头皮吃紧,阵阵发麻。
她想看,又不敢看,紧贴在王铁臣身后,从胳膊缝隙往前面瞅过去。
蓝色雨布旁边是一具尸体,哦——准确地说,那根本就不是完整的尸体,而是七拼八凑不成人形的一堆尸块。
仔细看,头颅上缠着蓬乱的头发,分辨不出哪里是面部?哪里是枕部?上半截肢体和内脏揉挤成肉糜,外面包缠着衣服残片,渗出一滩污水,不知道手臂在哪里,反正一团糟。下半截只有一条小腿摆在地上,白森森的,没有血色。
山风吹过来,孟迪迎面闻到一股铁锈味,背脊上冷嗖嗖的。恍惚间,感觉有蚁虫之类的东西,一点点往上爬行。
额,打从娘胎里出来,第一次离死神这么近,还是如此不堪入目!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抱紧双肩,胃部产生条件反射,内溶物不停地往上荡漾,翻腾,一阵阵恶心,实在难受极了。
她抬头望天,想通过深呼吸来抑制不良反应。
但这样做徒劳无用,嗓子干呕两下,来不及蹲下,腹肌突然强力收缩,七荤八素急速上涌。“哗——”白浪决堤,喷涌而出……
只有把肚子里的汤汤水水吐利索了,人才觉得舒服一些。
她草草揩干净嘴巴,拼命站起来,掩饰狼狈,回到原来的位置,用余光扫视周围。
大家都在忙着,没人注意她在旁边干什么。即使有人看见,也见怪不怪,干这一行,都要经历这一关的。
王铁臣没有注意她,自顾察看现场情况。
他上前绕尸走一圈,半蹲着,近距离观察几分钟,自言自语。
“路外伤亡,路外伤亡,唔,这么难看……”
然后,问身边一个穿勘察服戴口罩的人:“咋样?”
那人正弯着腰,用长镊子从尸块上提取一样东西,装进物证袋里,听见王铁臣问话,抬起头,从浅蓝色口罩里发出浑浊的声音。
“初步判断,是同一个人,中年女性。”
王铁臣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沉吟一声,扭头朝身后大喊:“老于,老于到了吗?”
“到了,到了。”
话音刚落,旁边钻出来一个人,目光炯炯有神,前额皱纹显眼,短发微微自卷,两鬓泛白。
乍一看,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孟迪一时想不起来。
有意思的是,这人走路不自然,左肩耸得老高,像挑着一副看不见的重担赶过来,从蓄着短胡茬的厚嘴唇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再往下打量,灰夹克配牛仔裤,膝盖以下湿漉漉的,裤筒上溅满泥水,黑皮鞋已经面目全非,分不清纹路。如果不是戴着一双白手套,还以为他是这附近山村里的村干部。
“老于,宁局快到了,我出去接他。这里暂时由你负责,仔细点!完事我们再碰头。”
王铁臣交代清楚,转身要走。
孟迪赶紧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哎哎,支队长,我呢?”
“哦,对了,还有你。”
如果不提醒,王铁臣差点把孟迪撂下不管了。
他侧身走到那个叫“于大”的人身边,拍拍他的左肩,对孟迪说:“来来,我介绍一下。这是重案大队于震南大队长,老探子,外号‘老芋头’。从现在开始,你就跟着他干,一切行动听指挥。”
然后,又指着迪,对于震南说:“喏,她就是孟迪,从现在起,人交给你了。”
说完,不等对方表态,转身消失在雨雾中。
孟迪没记住这个人的名字,却记住了外号——老芋头。
老芋头眉头紧皱,盯着孟迪说:“你……”
他刚张开嘴巴想要说什么,地面有节奏地抖动起来,远处传来“轰隆轰隆”的震响。
孟迪顺着声音方向张望,一列货车呼啸而来,车轮滚滚,地动山摇,越来越近,越近越急……
很快,可以看见铁轮子与钢轨上下咬合,摩擦,此起,彼伏,火花迸溅,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一股强大的气流夹着水雾,迎面扑过来。铁路边人工种植的夹竹桃,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像听到口令一样,步调一致,被大风掀倒,起伏,再掀倒,再起伏。
身边几个人迅速转过身体避让,让庞然大物从后面通过。
孟迪刚想学样,不料,头上的警帽被一阵狂风刮走,在地上连翻几个跟头,飞跑起来,卡在栅栏夹缝里。紧接着,大风强行灌进裤筒,警裤下面鼓起两只气囊袋,剧烈地摆动。
她哪里见过这种突如其来的阵势?慌乱中,两只眼睛傻傻地盯着火车,拼命扎紧马步,稳住重心,生怕被大风吸走,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老芋头一个箭步跨过来,双手死死钳住她的胳膊,不许她乱动,急促呼出的气息带着浓浓的烟草味,熏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她迅速将身子缩作一团,停止挣扎,胸口像揣着一只小兔子想蹦跶出来,耳朵里一阵轰隆隆的炸响。
身边,货车风驰电掣,呼啸而去。
短短几分钟内,恶心、惊吓、恐惧、迷茫、失措……一股脑儿袭过来,完全打乱了孟迪的阵脚。
老芋头松开手,微微低颌,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她伫在原地,脸色苍白,听见询问,努力保持镇静,提醒自己:这是案件现场,我是刑警,来这里工作的。哦哦,别害怕,别紧张……
想到这,她用手捋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摇晃着脑袋回答:“没事,我没事。”
“没事就好。”
“老——”
孟迪嘴巴张开一半停住,用力吞一口水,把后面的话咽下去,直愣愣地望着新上司。
老芋头歪着头,等她说话。
“报、报告领导,我叫孟迪,孟子的孟,拂晓的晓,回忆的忆,您叫我迪好了。”
老芋头耸起肩头,不耐烦地摆摆手:“行行,什么领导不领导,没那么讲究。注意安全,手脚麻利点,把现场情况记下来。”又想起什么,回头又叮嘱一句:“以后出来干活,记得穿便服。”
孟迪看看左右,除了在外围警戒的派出所民警穿警服,中心现场有两个穿蓝色勘查服的人,戴着“三套一罩”:头套、手套、脚套和口罩。其他人都穿着便服。
原来刑警出现场,一般不穿警服。
她想起什么,又问:“请问,什么是路外伤亡?为什么支队长反复说路外伤亡?”
老芋头好像没听见她在问,比比划划,正忙着指挥其他人。
大家各司其责,无声之中,有一种默契。
这时,那个有双下巴的侦查员走过来,踮脚,从栅栏上把警帽取下来,递给迪,问道:“新来的?”
“嗯。”孟迪点点头。
对方快速扫她一眼,像背诵课文一样讲解。
“路外伤亡嘛,铁路术语。简单地说,就是火车事故造成的非旅客人身伤亡。一般情况下,线路上发生路外伤亡事故,由铁路部门处理。如果排除路外伤亡,那就是我们的事。”
“我们的事?”孟迪知道他说的“我们”一定是指市公安局刑警支队。
在派出所搞户籍的时候,她听师傅们开玩笑,说铁路警察特别“牛”,各管一段,有自己的“责任田”。
“莫非事关这起案子的首要问题,是要搞清楚归谁管辖?”
“对呀,不是路外伤亡,那就很可能是他杀,是命案,由我们立案侦查。支队长担心的就是这个。”
孟迪凑近双下巴,悄声问:“喂,那你说,这是路外伤亡还是他杀?”
双下巴侦查员肩头上耸一下,做出无可奉告的样子。
得,这重案大队的人,从大队长开始,都喜欢耸肩,八成都患有肩周炎,是刑警的职业病吧?
“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浩,重案的。你呢?归哪个队管?”
孟迪想轻松一下,故意逗他“你猜。”
刘浩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孟迪自问自答:“嘿,跟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