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口蛋糕的滋味

1.

光宇大厦二十三层的落地窗边，阳光透过玻璃，以恰到好处的角度照射到一个男人的脸上，微尘浮动的玻璃表面呈现出他刚毅而略显疲惫的脸。他叫韩光，作为Dolce Cafe甜品公司史上最年轻的合伙人，此刻他只要稍微倾一倾身子，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将这座城市的一切繁华尽收眼底。

叩门声响起，他立即停止了思考，并从容地整理了一下领带：“请进。”

话音一落，踩着三厘米黑色小猫跟高跟鞋的秘书Linda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将两份文件夹摆上桌，随之对他露出一个职业感满满的微笑。

“韩总，这是Dolce Cafe下一季度即将上市的甜品。一组四款，主题是四季。”

Linda把甜品图摊开放在韩总面前，手册上有一款松果形状的巧克力松子慕斯、一款抹茶绿叶重芝士、一款雪花形状的南瓜低脂戚风，以及一款夏日款西瓜慕斯。后面还有一排文字介绍：限量款节日气球蛋糕，气球里添加重量超低的北海道轻芝士，结合了一些分子料理的技术……

“左边那份，是开发部门送来的下季度甜点，主题是现在流行的Dessert in disguise（伪装甜点），主要以水果跟蔬菜为造型。具体的资料全在这儿了，请您过目。”

韩光点点头，将资料翻开，并示意Linda离开。

“还有……”

“嗯？”

“刘总让我给您捎个话……说您的项目出了问题，现在各大媒体都在抨击Dolce Cafe。刘总说为了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您最好去媒体面前跟民众道歉。”

韩光无动于衷。

Linda妆容精致，上下翻飞的假睫毛却盖不住眼底的怯色，看韩总无动于衷，她继续补充道：“这是今日晨报，刘总让我拿给您过目。”

“还干涉起我读书看报来了……”韩光抿了抿嘴唇，没来得及抬头，一行粗体字标题突然跳入他的眼睛——“Dolce Cafe，食品业的黑心棉！”几个方方正正的大字在报纸版面中央显得极为抢眼。

韩光条件反射般眯了眯眼睛：“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Linda微微欠身，走出去并带上了门。

Dolce Cafe——北极星金融集团旗下的一个新型甜品品牌。成立十年来，以“轻食创意式甜品”为名享誉东南亚。因为它的市场占有率极高，所以此次恶性事件影响范围极大，它的品牌口碑因此大打折扣。

韩光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转过身去——

作为Dolce Cafe最年轻的合伙人，他也是这起食品行业恶性事件的主要责任人。一贯以健康轻食甜品自居的甜点龙头企业，由于一批新式提拉米苏使用植物奶油代替动物奶油而被媒体曝光，不仅公司市值一夜下滑，潜在市场也受到了影响。

韩光定了定神，在桌边坐下，决定马上行动，因为即时纠错是一个领导者应该有的处事方式。

十几分钟后，他拨通了秘书室的电话。没等那头礼貌称呼，韩光便抢先说道：

“我现在赶去Bio甜点开会，你进来把桌上的文件夹拿去人事部，画×的几个人，让他们立刻去财务部结算薪水。要是有人装傻装委屈，就把刘总的报纸拿给他们看。”

一席话落，韩光挂掉电话。他从椅背上取过西装，干脆利落地穿上，接着大步走出门。路过Linda座位的时候，他若有所思地退回几步，伸手敲了敲她的隔板，没等Linda反应便俯身说道：“帮我联系报社等各大媒体，十一点半召开记者会。”

Linda猛地回头：“为什……么？”

“主动公开道歉。”

兴许是距离太近或是动作太过突兀，Linda瞬间红了脸。她推了推眼镜以缓解尴尬：“好……好的韩总，您放心，我立马去办。”

韩光，是名副其实的风流倜傥的有为青年。要说他的气质，用“帅气”已经不足以形容，而是英俊、潇洒、教养良好，举手投足间贵气闪耀。他就算是哪天山穷水尽落魄潦倒到要睡大街了，在众多女性眼中，他也还是个落魄贵族。

2.

“美伦，我收到Dolce Cafe的面试通知啦！”

午夜小剧场开播的时候，凌妤姗站在公寓厨房里那个窄窄的餐桌前，通过视频给闺密展示自己刚烘焙完成的“Chic系列甜点”。妤姗今年22岁，巴掌脸，大眼睛，身材苗条，心态乐观，爱涂橘色唇彩，爱穿浅色系短裙。

如今是妤姗毕业归国的第一个月。国内时间凌晨一点半，正值欧洲的晚饭时段。而一周三次的越洋视频通话是她和汪美伦之间雷打不动的约定。

大洋彼岸的美伦将大勺鱼子酱往面包片上涂，又抬手捋了捋蘑菇形的头发，狼吞虎咽地说：“太棒了，恭喜呀……Chic系列？你的新发明？我只听过Chic穿搭，这名字的甜点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Chic，别致又时尚的意思。我觉得卡其、咖啡色系，无疑最具Chic范儿。你看我做的丝绒栗子卷。”凌妤姗说着，将餐桌上最右边的盘子向镜头推近了一些。

“再看这个，水仙物语，是高饱和度的鹅黄色。其实它就是柠檬塔的变种，不过我改了奶油跟柠檬的配比，吃起来更加丝滑可口。对了，还有洋灰色，也是高级色，奶灰色更是Chic，所以我又做了乌云马卡龙。我做它的时候没有掺半滴食用色素，只是在蛋液里加了手工芝麻糊……”

待妤姗将系列甜点挨个介绍完，美伦突然话锋一转：“做这么多甜品你自己又吃不了，是要庆祝什么事？”

这话像是点穴，令妤姗有些泄气。她摇头，轻声说道：“唉……明天就要去Dolce Cafe面试了，心里有点紧张。”

屏幕上的美伦轻轻眨了眨眼，表示理解：“姗姗，要我说无论谁紧张都不该你紧张。你看你自己，要理论有理论，要学历有学历，要见识有见识，所以要我说呀，你一定会披荆斩棘，被Dolce Cafe顺利录用的。”

说到这儿，美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哎——对了对了，你听说Dolce Cafe最近闹出的那场行业丑闻了吗？”

“行业丑闻？没有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妤姗心底一惊，随即好奇地点开搜索引擎，输入关键字：Dolce Cafe欺诈。

下一秒，一脸真诚的韩光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而他面对的，是一家家端着“长枪短炮”的媒体。

妤姗将报道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完。关掉网页的瞬间，耳边响起美伦的声音：“了解了吧？”

看妤姗半天不吱声，美伦安慰道：“我就说吧，其实很多看似光鲜的东西没你想象的那么完美、那么高尚。不过好在这也不关你什么事。要是你还没打算换家公司，现在你唯一要操心的就是这事对你面试的影响。”

妤姗原地思忖片刻，很快得出两个结论：“要我说，首先，对失误敢于承认且及时处理的Dolce Cafe不愧为行业领头羊！其次，你看最后一段话，那个韩总不是透露说这次事件导致大半个team（团队）的员工都要被开除吗？”

“对啊，大批量开除员工！这会影响到你入职的！”

妤姗摇摇头：“要知道，即便是闹出了这样的行业丑闻，Dolce Cafe在甜品界的地位也丝毫不会动摇。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无论是整个甜品行业还是单单这家公司，都对相关人才的需求量极大，他们若开除老员工，就一定会招收新人。这么看来倒是一个机会啊！”

3.

面试那天是周三，妤姗起了个大早，化了蜜桃妆的她看上去活力四射。

当她按照邮件上规定的时间来到人力资源部时，生生被眼前浩大的声势震慑住了。本以为自己是寥寥几人中的一个，哪料到通过第一轮考核的人竟然这么多，队伍呈长龙状，从走廊一直排到了楼梯口。

人虽多，却并不热闹，大家都一脸冷漠，各自盯着手机。半小时之后，轮到妤姗。她做了个深呼吸，伸手轻轻叩门，接着款款走进玻璃隔间。面试官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四十出头，举止得体。他微笑着，做出“请”的手势，妤姗点头道谢，按照指示坐了下来。

兴许是为了让面试者们放轻松，面试官率先做自我介绍：“我姓潘，潘安的潘，今天的面试官。您好，凌小姐。”他字正腔圆，嗓音带磁性，妤姗不禁感慨，大公司还真是卧虎藏龙，没想到人力部面试官竟还有做主播的潜质！

整个面试过程算是顺利，妤姗言语得体、对答如流，有态度、有观点，总能适时显示出自己健谈的一面，而她与潘先生也算得上交谈甚欢。潘主任一边翻看她的简历一边赞叹：“看来你很有实力，不仅文凭含金量很高，还获得过欧洲区大学生甜品大赛季军。软件够软，硬件够硬。”

妤姗一再谦逊道谢：“您过奖了，我还有很多需要进步的地方。”

眼看着潘主任就要点头拍板，哪知看到简历最后一页时，他的目光微微停顿。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妤姗想要询问，张了张嘴巴，终究忍住了。就在这时，潘主任抛给她一个迟疑的笑：“是这样，凌小姐，无论是性格还是专业，您都近乎完美，很显然您的确是我们要找的优秀员工。可现在有一个小问题。”

问题？原本对此次面试胸有成竹的妤姗突然有些忐忑。

“简历上说您之前一直在读书，从来没有过任何实习经历，对吗？”

是啊，留学路漫漫，为了能够专注读书，按时毕业，自己每天都是图书馆、学校、宿舍地三点一线循环，就连兼职都没找过。她是想撒个小谎来着，可临到这个关头，现编也不靠谱啊。她只能点头。

“是这样，本来这种情况是不予录取的，但您其他方面都很优秀，我们也的确需要这样的人才。所以我有必要去向上级汇报一下。请您稍等。”短短几句话却是柳暗花明跌宕起伏。前半段眼看要将她打入谷底，后半段又将其救起。

潘主任径直走向门口，还没走几步，迎面撞上一个人。

人力资源部的办公室不算小，三面都是厚厚的玻璃墙，而在玻璃的上半截，贴着密不透风的磨砂纸。妤姗只好拼命竖起耳朵，因为他们的谈话透过玻璃门狭窄的缝隙隐约传来——

“哎，正好，我现在有个小事想跟您商量……”

“现在公司出了这么大的问题，需要有经验的员工，这种新人能干什么……”

妤姗心里一沉，觉得这一次面试可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大约过了十分钟，面试官重新推门进来，跟妤姗目光相触的瞬间，眉目中流露出“抱歉”。

“潘主任……”妤姗试图争取，“我真的很想来这家公司……”

潘主任打断了她的话：“很遗憾，凌小姐，Dolce Cafe从来不接受没有实习经验的员工，无一例外。”

“请给我一次机会好吗？进入Dolce Cafe公司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一定会很努力的！我相信凭我……”

“实在抱歉，凌小姐。”

4.

妤姗站在办公楼一层，看向三米开外不断开合的自动玻璃门以及那些脚步匆匆的高级白领，她意识空洞，眼中的世界突然变得混沌起来。毕业归来两手空空便打算涉足甜品行业，但她并非盲目选择。作为90后的她，危机意识不强，强调自我价值，不喜束缚。回国前的一个月，她将理想在纸上一一列出来，看来看去，最终将目标对准甜品行业。

除去“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话不说，国内这几年甜品行业发展迅速，幸运的话，自己很可能成为那只飘在风口上的猪。

然而……事与愿违。

走出这栋大楼，妤姗用力仰起头，这才发现天空竟然下起了雨，再加上自己沮丧的心情，不禁感慨：简直就是倒霉透顶。

她朝着市区的方向一直走，任雨水将自己从头淋到脚。看着不远处的红绿灯，霎时迷茫不已。她在十字路口停下来，站在斑马线一端发呆，看上班族们来来往往。大雨无情落下，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冲垮。

黑压压的城市，万念俱灰的内心。她甚至能感到混乱的思绪在脑中嗡嗡作响，还能感受到上涌的血液在狭窄的血管中横冲直撞。

不知不觉间，妤姗走到一家甜品店门口。她突然感到脚步异常沉重，站在橱窗前木然望向室内——小店装潢陈旧，毫无创意可言，跟梦想中的甜品殿堂Dolce Cafe相比将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接着她仰头望向招牌，一块木板上有几个烫金大字：味觉纪念馆。

纪念馆？她脑海中冒出两个字：迂腐。

虽对此嗤之以鼻，却又觉得店面冷淡简约的装修风格很适合自己此时“凄凄惨惨戚戚”的心境，再回头看看房檐下瀑布般的雨幕，她拖着湿滑的身子，没多想便推开店门。

待她不声不响走到甜品柜前细细地看，才发现这是一家中式甜品店。店面不算开阔，布置也极为简洁。正对店门的是长长的甜品柜，里面整齐摆放着几样中式酥点。头顶上方有块木雕的价格板，右手边的区域里摆放着几张圆形矮桌，紧贴落地玻璃的区域里则是长条形原木吧台。

正当她到处欣赏，一只手拨开门帘，一个人走了出来。妤姗的视线被他吸引：棱角分明的脸，随意却不失美感的发型，高挑的眉毛，紧闭的嘴唇，一脸与世无争的神态。

“要点什么？”穿着红黑格子镶边的白色甜品师制服的他，一边问妤姗，一边将擦干净的玻璃杯摆上木架。这么看来，他应该是店员。

“嗯……请问有什么推荐吗？”她轻声询问，与此同时赔上一个狼狈又无力的笑。

“手写板上的就是菜单。”男人用习以为常的冷淡目光做示意。然而一个清冷的眼神，立即将妤姗推开十万八千里。

“我知道，能告诉我都是什么口味吗？”

“口味？人跟人的口味都不一样。”

这个过于诚实的回答令妤姗不由得愣在原地。“有需要再喊我。”男人说着，转身就进了里间，一个背影仿佛都挂着“爱买不买”四个大字。

简直就是精神碾压！面试不顺，半路杀出个道貌岸然的程咬金也就算了，来小店躲个雨也遭受店员的无视！这令她感到窝火：“你态度能好点儿吗？我要点单呢，你就把我晾这儿？”

哪料到那个男人完全不吃这一套，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你要什么？”

“你这儿有什么？”

“上面写着。”男人用手一指手写板。

“你这什么服务态度啊！”妤姗说着，积攒在体内的委屈突然沸腾，“你们老板在吗？”

“我就是老板。”

“你……”在妤姗看来，这并非事实，而是赤裸裸的挑衅。他的态度越是若无其事就越令凌妤姗怒火中烧。就在她准备好一番刻薄话，要展开口水攻击的时候，男人长叹一声，绕到柜台外面，指了指甜品柜上方的木板——“详细给您介绍一下。今天的特色甜品有七月栗子卷、桂花紫薯山药糕、龙井琥珀、栗蓉起司南瓜糍。本店特色是三酥，三种口味，各有特色。能配手冲，能配乌龙，套餐更便宜。”说着，他冲她一本正经地扬了扬嘴角，生硬的神情中带着若无其事的从容。妤姗被老板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吓一跳，顿时乖了起来。

“那就……三酥。”

“哪款酥？”

“紫薯。”

“乌龙还是咖啡？”

“乌……龙。”形单影只的妤姗在窗前的吧台坐了下来。相比窗外湿漉漉的城市，这个灯火昏黄的甜品店更像是一座清冷的孤岛。她目光落下的瞬间，发现摆在桌角的一叠明信片。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张仔细看，那是一幅线条简约的甜品店插画。她接着将卡片翻面，几行小楷，言简意赅，原来是小店的招聘启事，最下方还有署名：老板，冷清河。

没一会儿，老板端着做工考究的古董托盘走过来，稍稍弯腰，将黄油紫薯酥跟乌龙茶一一摆上桌。一并奉上的，还有一条干净的毛巾。

这突如其来的温暖举动令妤姗有些意外。她目光一顿，连声道谢，趁机搭讪道：“老板，你的店在招人？”

“嗯。”

“甜品师吗？”

“嗯。慢用。”没有半句多余的解释，他转身离开。

妤姗将蘑菇状的酥点放入口中，来不及对那个奇怪的男人倾诉哀怨，一股浓郁的奶香冲破唇齿，在口腔内大肆回荡。她用舌尖轻轻抿，接着喝了一口乌龙茶。清爽与浓郁瞬间对撞，原来美食能够令人豁然开朗。

渐渐地，窗户上结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妤姗看着马路对面明灭的汽车尾灯，一个激灵，精心搭配的美味散发出的香气，将她拉回了记忆深处——

留学时期她曾有幸跟一位法国奶奶做邻居，奶奶年轻时是里昂附近某个小镇上的甜品制作师，年纪大了便辞去工作搬来布拉格，平时种花种草，给家人做各种蛋糕。妤姗偶尔去奶奶家做客，几次帮忙之后，跟她学起了手艺。

后来，妤姗的好手艺在同学间广泛流传开。秉持对甜品的热爱，她承包起同学们生日派对跟大小聚会的所有甜品。在法国奶奶的鼓励下，她参加了欧洲区的甜品制作大赛，以一道别出心裁的“桂花紫薯冰皮塔”获得了季军。回国之前，美伦甚至跟她有个共同的心愿，那就是有一天发家致富了，一起开店卖独家甜品……

酥点吃完，杯中的乌龙也隐约见底。回忆如雾气般淡淡散去，妤姗被背后一桌客人的点餐声拉回现实。她低头看了看表，走去买单，真诚地赞美道：“老板，你家酥点的口味很特别。”

原以为起码会得到诚意相当的致谢，哪知这个叫冷清河的老板点点头，接着将账单双手捧上：“三十五块，欢迎下次光临。”她从没见过如此吝啬言辞之人，长着嘴巴却不懂表达，多说一个字在他看来都是多余。

掏钱包的时候，那张插画明信片无意中掉到了地板上。妤姗俯身将它捡起来，随之将身子探入吧台，半开玩笑道：“老板，你要招什么样的员工呀？你看我怎么样？我可是获过奖的。”

他倒是目光赤诚，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怎么样。”虽然蛋糕是甜的，但行业是苦的，他并不觉得面前这位瘦小又稚气的女孩能够胜任。

妤姗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有谁会跟她一样，到哪儿都遇上混蛋，接二连三遭受打击？她怒气冲冲地将明信片塞进包里，推门离开。

5.

转过街角，正好公交车驶入站台。妤姗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一个急刹车，她被突如其来的伤感侵袭，想哭，伸手摸摸眼角，却发现那里干涩到没有一滴眼泪。

被拒绝、被无视、被打击，诸如此类的词语在她的脑中循环。

她掏出那张明信片，目光在日期处久久停留。就在方才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妤姗暗暗下定决心，她要参加这场面试。可以不为梦想，也不为被录用，她的目的简单明确，没错，就是为了给那个自视清高、无端打击自己的冷清河一记力道十足的还击！

味觉纪念馆的面试定在五月的第二个星期一。这个日子在妤姗眼中至关重要，对她而言这是打擂而非应聘，比被录用更重要的是有力还击。

上午八点半，她来到味觉纪念馆门口。看着眼前寥寥四位求职者，不禁一阵冷笑。

一个女孩的装扮是杀马特风格，一个胖男人像司仪一样戴着花领结，还有一个女孩顶着一头“红毛”，最正常的要数在屋檐下静候的天鹅颈女孩了。根据气质判断，她应该是跳芭蕾的，可再看那纤细的小手小脚，端得动烤盘吗？

随着一阵轻微的躁动，店门从内侧拉开。下一秒，冷清河出现在门口。他身着冷淡风亚麻衬衫，胸前印着“百年老店”的茶色围裙还算醒目。

不自觉地，凌妤姗冲他发起了“白眼攻击”，可他那不以为然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视其若空气。稍做停顿，他开口，不急不徐的语速更像是在宣示主权：“我是老板，姓冷，名清河。大家抽空过来面试也挺辛苦的，那我们直入正题，今日考核的主题是红豆，没有形式限制，色香味俱全者取胜。”

没有多余的寒暄，简短介绍过后他便请应试者们进入操作间。妤姗一面随人流向里走，一面在心中暗暗嘀咕，性格奇葩也就算了，好好的一段话偏要三句并作两句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孤僻还是在耍酷！

然而，当大家换上工作服开始操作的时候，妤姗被震慑到了。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小小的糕点铺后厨呈现出一派藏龙卧虎之势，应聘者们看似奇葩，实则身怀绝技——

左侧穿着过膝T恤的三角眼小哥，一边单手磕鸡蛋，一边还摇头晃脑地打着Hip-Hop节奏；长桌尽头那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打蛋手法温柔，面部表情丰盛，手动打出的蛋液竟然比机器打出来的还要均匀蓬松；再看对面文着一条花臂的“红毛”摇滚女青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竟然备面备料做起了红豆口味翻糖“爱马仕”；而那个长得像刘诗诗的芭蕾少女，试浇出来的红豆镜面，看上去简直比天鹅湖还要波光粼粼……

反倒是妤姗自己，两手空空不说，大脑更是空空如也！她是考虑做款独具特色、容易出彩的甜品来着，偏偏从一开始便无从下手。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那个辨析度极强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还没等妤姗反应，他就已经擦肩而去，瞬间移动到了操作间门口——

“这题是考我们红豆沙的制作功底。”明明是好心提示，在妤姗听来却成了怜悯跟嘲讽。她看着桌面上摆放整齐的原材料，突然又羞又恼。

考验红豆沙的制作功底？妤姗看了一眼挂钟，而后环视四周，没有果汁机，没有搅拌器，红豆那么硬，先要泡发，然后煮熟，接着打碎，搅拌均匀……检验技术是其次，时间上自己已经落后一步了。

实力不行，只好动用大脑。不如投机取巧，可是又应该从哪里下手才好？

妤姗将关于味觉纪念馆的一切信息整合，这才思路渐明——首先，作为一家中式甜品店，想必中式甜品的烘焙定是一道突破口。抬头看看其他几个人，在他们的意识里，甜品一定跟“洋果子”对等吧？

至于制作红豆沙的技法——口感要细腻均匀，最起码不能呈现颗粒状。如果有现成的红豆沙就好了。妤姗望着墙上的挂钟，再一次陷入深深的绝望。

等等——现成的？灵光一现——Bingo！豆沙包！

妤姗突然想起早上路过楼下早餐铺买下的一笼豆沙包！一笼八个，吃了一半还剩四个，但拌入芝士酱，分量勉强够了。

电光石火之间灵感迸发，简直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想到这儿，眼前的世界顿时光芒万丈！

她借口上厕所，偷揣着一只裱花袋摸进更衣室，以极快的动作将豆沙包里的馅料全部挤进裱花袋。材料不足，点睛则灵。想到这儿，她不由得一阵窃喜，接着轻手轻脚关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