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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少年青衫薄春酒,醉理残杯污广袖。月落放舟杂风雨,行过江湖尽白头。
江夏城外东湖,湖光山色阁上,谢扬吟罢自己作的歪诗,又饮了一口当地名酒东风醉,只觉得心旷神怡,胸怀俱畅。他抚了抚手中的“藏锋”,望着楼下盈盈湖水,心中想道:看这千里流波,百年江湖,也不知埋葬过多少红尘春梦,青史奇才,为何却仍有数不清的人前赴后继,不惜一切也想在其中留下自己的故事呢?扬名立万有什么好?名多是非多,只怕烦恼比好处更大呢。
想到这里,他脑中又浮现出师父带着师兄出门前的情景——
季朴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你又不是个丫头,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叫你出去亮个相便这么难?”
“我没有不想出门。”谢扬支支吾吾,负隅顽抗,“只是又没什么正经事。那青莲会热闹得很,也不差我一个,有您和师兄去还不够撑场面的吗?干嘛非得捎带上我?”
“榆木脑袋!我看你是空长了一副聪明相,其实是个榆木脑袋。”季朴气急败坏,忍不住跌足道,“为什么捎带上你,你自己心里当真没谱?你看看你师兄,还有姜家和乔家那俩小子,谁不是在青莲会上一举成名的?更别说连窦家的丫头都……哼,唯独你!你……”
“爹。”季寒看看谢扬那副蔫头耷脑的可怜样儿,实在于心不人,站出来劝解道,“您又来了,干嘛老拿别人家的孩子说事儿?再说知遥也不比人差啊,虽然没在青莲会上露过脸,却敢单枪匹马对战万象境中的邪物。如此胆识修为,难道不比青莲会更见真章?不也成了一段佳话?您老人家又何必非要为难他?”
“我为难他?”季朴一眼横过两个人,“我知道你二人兄弟情深,你一心想要维护你师弟。但说话也得凭良心,到底是谁为难谁?”
季朴越说越激动:“见什么真章?当年说是靠他一人之力拖延了邪物越境,却有几个人见过?你难道不知道,直到现在都还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当年那一战是夸大其辞,是我们落春山在替知遥造虚名,说当年他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战什么邪物?不过是适逢其会,帮忙传递消息罢了。玄门道统历来便有不成文的规矩,非青莲会出身不算正路。这便好比朝廷选拔官员要录科举一样,录出来的人不见得最有本事,却是个资历、名分。没考上科举,你文章写得再好,能有功名吗?“
“爹,您越说越不像话了。”听完季朴这番“功名论”,季寒一向莹白似玉,冰冷如霜的俊脸上不由得出现了类似“羞惭”的表情,“咱们玄门中人,修的是仙道,求的是跳出红尘,超然物外,第一关便须堪破名利情,您怎么倒说起功名来了?”
“我是举个例子,讲明青莲会的重要,又没叫他去争什么功名。只要他去了,认真比试了,就算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我心里也是欢喜的,也不会不认他这个徒弟。”季朴不为所动,“结果不重要,我便是看不上他这副缩手缩脚的德性。青莲会是玄门盛事,各大宗门都会出席,可谓高人云集,俊才遍地,你们去切磋切磋,也能增进修为,多认识些朋友,也能开阔眼界。难道你们认为这天底下只有你兄弟俩是人物?其他人都不值得一会?天天只知道在家里对战,便是打破了天去,也只见得一个落春山的世面,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特别是知遥这小子,明明修为也够了,只是不肯上进,遇事便躲,只想赖在家里混日子,能混到几时去?好,你说你不求名利,不想在青莲会上当众比试,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强。可是你还没成仙呢,人世间的日子总还是要过的罢?媳妇儿总还是要讨的罢?你天天躲在家里不肯出去见人,难不成还指望师父给你寻摸一个?我寻摸也不是不行,可你倒是得愿意要啊。天地良心,这些年来,我和你师娘为你们兄弟操的心,出的力还少吗?可你们领过情吗?那么多好姑娘啊,我和你师娘看着心里多高兴啊,可你们呢?只会将我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百般推脱,不识抬举。好,瞧不上我们的眼光,那你们自己去求天仙罢,只要能求到,我可不像你们那么难伺候。如今好了,冰池也算是有着落了,所以我也不管他了,可你,老二,我还得管,谁让你自己弄啥也不成呢?也不能怪为师多事了,这都是为你好。不过说到这儿啊,知遥,你还真得学学你师兄,这做人呢,平日里木讷一点儿不打紧,可关键时刻,心中得有数。你看看他,活了二十年,天天板着个冰块儿脸,比木头也只多一口气,从前我是天天痛惜啊,这不是白瞎了我和你师娘给他的那副好相貌吗?可谁知道,嘿,这小子心里明白着呢!这不,才去了两趟青莲会,便将……”
“师父,您别说了,我去,我去,我一定去,我保证!”谢扬原本一直低头拿脚趾扣地,打算和以往一样以不变应万变,装傻充愣,蒙混过关,不料季朴突然提起了这个话头,顿时吓得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赶紧应承不迭。
师兄待自己亲如手足,方才还顶着压力帮自己转圜,如今眼看引火烧身,自己可不能为了躲逍遥,便将师兄置于窘境。师兄那么清冷孤高的一个人,若是被师父当众说出儿女私情,只怕要羞得无地自容了。
“哟,看来还是找媳妇儿能打动你的心啊?这便肯去啦?”季朴捋了捋颔下几缕胡须,看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儿子,又看看满脸惊恐,似乎随时准备扑上来阻止自己的徒弟,露出一个老狐狸般的笑容,“行罢,我也不是爱絮叨的长辈,咱们一言为定。青莲会前,我和你师兄还要出门办趟事,办完后径直去岭南,你算着日子来与我们会合。你记着,我早已答应了浮霞城的乔宗主,这次会带你们兄弟俩一起去。你若是记错了日子了,又或是临时有事了,总之便是来迟了,错过了,我可是不依的。”
“知道啦,不会的,您老人家放心先走罢。”谢扬气得暗暗咬牙。这老头儿,明明是故意的,真是人老成精,拿捏他们这些小辈,那叫一捏一个准。
季朴带着季寒走后,谢扬又在落春山上窝了半个月,这才不情不愿地出了门。他既不敢迟到,又不愿早到,一路上掐着日子走走停停,打定主意要在最后一刻踏进浮霞城,觉着这才算是出了一口闷气。途经江夏时,他听人说城外有个东湖,风光甚好,便来闲饮几杯,散荡散荡。
几杯美酒下肚,一湖春水当前,谢扬怡然自得之际,又不免被勾起了几许愁肠:唉,春光如斯,美景如斯,不能逍遥自在,却要风尘仆仆地赶去岭南,会一些压根儿便不认识,也并不怎么想要认识的人,人生在世,可真难呐。
正感叹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谢扬低头一瞧,原来是个纨绔子弟仗势欺人,正在当街调戏姑娘。那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生着一张瓜子脸儿,双眉修长,容貌颇为秀丽。她满面惊惶,不住避让,对方却步步紧逼,不肯放手。那恶少将姑娘逼到街角,伸手欲摸她脸蛋儿。姑娘左躲右闪,却欲逃无路,眼看便要受辱。
谢扬哪里见得这等不平事?当即便要飞身下楼相救,不料刚跨出一只脚,却见楼下又起变故。
想来那恶少在当地颇有些势力,似这等当街为恶,四周围观者众,却无一人敢站出来说话,只纵得他越发地嚣张,直如一只横行无忌的螃蟹,张牙舞爪,旁若无人。不料他舞得忘形,一不小心,竟然撞到了一个正从街边过路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长得浓眉大眼,英气勃勃,脑后一根长长的马尾束得高高的,她走一步,马尾便晃一下,模样十分可爱,却也十分张扬,一看便不是省油的灯。她无缘无故被撞了一下,顿时不干了。
好家伙,谁能料到,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厉害的小姑娘?那大姑娘被恶少堵在街边调戏了半天,也只敢低声央告,软语求饶,围观众人也只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被恶少无意之中撞了一下,闹起来那阵势,却简直胜过了一百个刚被捅破的马蜂窝。
恶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先发制人,当头一拳直直击在恶少脸上,将他打得鼻血长流。她好像觉着这样还不解气,紧接着又飞起一脚,正中恶少胸口,直将他踹得飞出去好几丈远,仰天摔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众人都惊得呆了,一时间满街人头,鸦雀无声,唯有一道清亮的嗓音,从头顶上传了下来:“打得好!”正是出自谢扬之口。
他在楼上目睹了整件事的首尾,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声喝彩,这小姑娘,简直了!
众人愣过片刻,纷纷反应过来,也都深感解恨,便有那好事者趁势起哄,躲在人群之中呐喊助威,横竖看不见脸,也不怕事后遭恶少报复。一时间满街人声鼎沸,都是声援小姑娘的。
众人闹得起劲儿,那小姑娘倒是处变不惊,既然气已出过,她拍拍手,转身便想离开。但这一次,却轮到恶少和他手下那一帮狗腿子不干了:这场子要不找回来,将来在地方上还怎么混?恶少躺了一阵,慢慢恢复过来,一翻身爬起,只恨得两只眼睛都发红了,更不打话,挥拳便朝小姑娘打去,几个狗腿子也一拥而上。
“好不要脸。”见他们以多欺少,谢扬心头火起,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担心小姑娘有失,赶紧一撩袍子飞身下楼,正落在战局旁边。等到站定一看,谢扬不由得又发出了一声感慨:这小姑娘是真厉害!
这个时候的小姑娘,正被恶少一群人团团围住,四面夹击,全仗着她身形灵活,才能勉强支应,但也已经是险象环生——显然她脾气不小,本事却比不上脾气大;但更显然的是,她的勇气比脾气还要大——她虽身陷险境,却丝毫不见惧意,一面左支右绌,一面还在大声叫嚣,间或得了机会,哪怕只得一拳一脚,那也是非回击不可的,虽然她那些拳脚在谢扬看来,与泼妇打架也无甚区别。
谢扬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再不迟疑,提步上前加入了战局,然后出手,终局。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还什么都没看清,那恶少和他的狗腿子便已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场中却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个年轻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生得身形高挑,容貌俊雅,神情却清清冷冷的,眉目间仿佛染着空山寂夜的月光。他穿一身白衣,腰间悬了一支翠莹莹的竹笛,当风玉立,衣袂飘飘,仙姿翩然,直好似神人临凡。小姑娘被他挡在身后,连根头发丝儿都露不出来。
人群被这过于美好的一幕震得安静如鸡,谢扬却毫不在意,径直转向愣在角落里眼神呆滞的大姑娘,和直挺挺杵在眼前,极力踮起脚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着想要看清他模样的小姑娘,说道:“不知二位姑娘家住何处?我送你们回去罢,也免再生事端。”
“哦,哦。”大姑娘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一个万福,细声细气地道,“我家住在城外,离此处尚远,不敢劳动公子大驾。我与堂兄约定在此会面,想来他晚些便会到了,届时伴我回家,自当无碍。适才多谢公子和这位妹妹仗义援手,此时日已近午,左右我也要等堂兄的,还望二位不要嫌弃,赏脸让我做个东道请二位吃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