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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山外来石
如你所见，它是块石头。
它生活的这座山叫基山，躺这条路叫怪木径。
这条路旁一共有一百五十三块石头，去年的今天还是一百六十五块，后来一场大雨，冲走十二块稍小的。那十二块石头从路边的断崖滚下去，轰隆隆几声响。
它质地厚，再猛烈的雨水也推它不动，所以安然无恙的在这条路上躺了几百年。秋去春来，它终年混在一群普通石头里，偶尔说起自己的过往，却没一块石头能搭理它。
要不是倒了大霉，它也不至在此。它回想起从前，躺在五石山跟一群大老石头们侃大山日子，真是好不快活。
那些大老石头们和它一样，都是被一个女人从各地寻来的。大家长得五颜六色大小不一，多得认也认不过来，光是自我介绍就能说个三天三夜。
女人见石头们相处融洽，甚是欣慰，也不与谁商量，自作主张翻手聚石，以天为炉，以地为火，炼就一块巨大的彩石。
那女人的力气大到可怕，她一挥袖，那如山大的彩石就飞上了半空。再一弹指，便陆续有碎石就从彩石上裂了出来。
它就是那些碎石中的一个，因为长得黑，而且是藏在夜里遍寻不着的黑，所以被其它碎石称作小黑。
碎石们落在同一座山头，仰望着闪着耀光的五彩石缓缓升空，堵住了从九天之上倾落的雨。
眼见着东方艳阳高升广照，山川之水奔流四海，新绿嫩红频频探头，生灵野怪鸣啸林野。这天地间谁人不喜。
也有不喜的。一块当初和小黑一同裂出来的石头，它坚信自己肯定是因为疏忽被剔除的，整日骂那天补得不好，雨还是一样稀里哗啦的下。可见当初补天的石头里有缺，漏了水。如果五彩石里有它，天根本不会漏。
众石不搭理它。这话它前前后后说了几百年，每每有石宽慰，它都要从颜色大小质地产地等等方面开始它的演讲，力图在各个方面碾压大家，以证明它不应该和一群失败的俗物待在一起。
碎石里还有一块满是棱角的斗石，它运气好，落下的那一块位置恰好能受天地精华，大家都说它将来能成佛。
这位石头兄受了天地精华，自然比其他石头都高傲些。它意气风发，说补不了天就修炼成佛，作了佛连天都可尽踩在脚底下。
它的志向是作斗佛，打遍三界无敌手。
另有一块脾气怪的痴石，它嫌其他碎石长得又硬又臭，所以不爱和石头说话。但每见了春来发的新枝新花，它就笑个不停，说只恨自己是块石头，白白辜负了花草柔情。
痴石听了斗石的话冷冷一笑，说做了佛就爱不得恨不得，不过是去了天上做石头，做永世不能翻身的石头。
两石头怄气，争论起变人还是成佛，甚至说要做妖精。争到厉害时它们只恨自己不能动，不能立即长出胳膊来打一架。
其实能做妖精也是不错的，但不是每一块石头都有这样的机会。比如小黑，别说是变妖精，现在就是能变个蛐蛐它也愿意。
女人是在某个雨夜来的。大概是见今年的雨下得比往年多，她想起了某块可以用于补救的石头，特地来寻它。她足间一点，身影瞬动，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一块石头上。
好赖不赖，那块石头刚好就在小黑屁股底下。小黑还没来得及让那女人轻拿轻放，女人一挥袖就把小黑拍飞，小黑从此落到了基山。
女人叫女娲，那些满地跑的泥人们也叫她作娲皇娘娘。
到了基山，日子每天重复的过，不知不觉就是近千年。
今天小黑照常数完石头，开始休灵养神。突然，一滩白色不明物落在它头顶。它还不及看，一阵又尖又细的声音传来。
“哎哟，舒坦了。”
怎么这么臭？小黑往上一看，立刻明白过来。什么东西，敢在爷爷头上拉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小黑怒吼一声，“干什么！”
头顶上那只三头三翅状的小鸟不经吓，缩成一团圆滚滚的红球从上头滚下来。它抖抖翅膀站起来，六只脚挤作一团，三个脑袋同时歪着看小黑，“你是……石头？”
会说话的鸟？小黑一时愣住了，卡壳半天才道：“你六个眼睛白长的，这都看不出来？”
小鸟三颗脑袋同时眨巴着眼睛，“石头也能成精？”
“鸟能成精，石头为什么不能？”小黑想昂头傲气一回，却发现自己无头可昂。偏那小破鸟还有三个头。
能让只小破鸟在面前嘚瑟？小黑越想气越不顺，装作恶狠狠道：“下次你再敢在我头上拉屎，我把你的屎都砸出来。”
鸟精看着小黑头顶堆积的枯枝落叶，玩笑道：“反正你戴了顶帽子，怕什么。”
说完它又绕着小黑蹦了七八圈，啧啧称奇，“你修炼了多少年？我从没见过石头能说话的，太神奇了！”
小黑“哼”一声，心想说话算什么，自己差点都能补天了。不过想到要是说起来，这鸟精难免不会借此嘲笑，所以姑且不提罢。
小黑算了算，从五彩石裂下来到现在，估摸着快有一千年了。对，就让这鸟精知道，自己是块千年的老精。
“不久不久，小一千年而已。”小黑尽量说得云淡风清，好显得自己高深莫测。
可惜，鸟精并不觉得它高深莫测，反而仍旧绕着小黑来回蹦跶，歪着圆鼓鼓的脑袋继续问：“一千年了，你怎么还是石形？”
“什么意思？”
“就比如我，虽然只修炼了三百七十二年，但已经能半化人形了。”
“你能化人形？”小黑盯着眼前这一团毛茸茸的小玩意，“骗石的吧？你化一个我看看。”
鸟精一听这话，头立刻昂了起来，六个眼睛高傲得望着天。
它挥着翅膀悠悠转了两圈，一阵淡红轻烟后，竟真有个人形出来。
赤红衣裳，修长身躯，白皙的双手，宽厚的双肩，和……和一颗鸟头？
小黑愣了片刻，随即狂笑不止，只恨不能变出双手来捶地发泄。
但它不捶地，地也被它笑得抖动起来。眼见崖边又有两块石头滚下去，路上的沙石扬到了半空，头顶的树几乎要脱土而出。小黑登时冷静了。
鸟精被吓回了原型。它飞到高空偷偷打量小黑，确定小黑不再笑，才小心翼翼落在一旁的树枝上。
“你不是基山土生土长的石吧？”鸟精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基山灵气弱，北面尤甚。鸟兽都很难成精，何况石头。”鸟精边蹦边道，“像我修炼化人形，从三个脑袋到一个脑袋，就费了十多年才成功。”
小黑忍住不笑，“你这鸟精，那你也不能顶着个鸟头到处吓人啊。”
“你还没开始化形，当然不懂。”鸟精忿忿道，“这人头是最难化的，有些资质差的精怪终其一生也不能化出人形。我就不同了，才三百多年，我就已经能半化了。还有，别老鸟精鸟精，我是䳤付鸟，叫阕炎。”
“哦。”小黑心里不快，这小破鸟，明里暗里说资质差的不能化形，还炫耀自己有名字。不过是只破鸟，名字就是叫破了天又有什么用。
必得煞煞它的傲气，小黑想，说它三个脑袋像怪物？不行，自己一个脑袋都没有。那说它长得矮？但一只鸟，它这体型也算不小的。对了，说它长得又弱又幼完全没有雄鸟的气魄！不行不行，作为石头，自己连性别都没有，还不被它嘲笑死。
得想别的办法。小黑把它上下打量，灵思一动，装作十分关心，“喂，你第三翅上怎么有道疤，打架打输了留下的？我就从来没输……”
“不是打架，是为救我兄弟留下的。”阕炎昂起头，打断小黑的话，“它得罪了这山里的猼，我为了救它，差点丢了性命。要不是我聪明，想到衔石砸那猼兽的眼睛，你今天只怕没机会见我。”
“哦。”好没意思。
阕炎尤其兴奋，“我那兄弟啄了猼兽的肉，性格大变。一百多年前，它飞离了基山，说要去大荒找神修炼。你说它胆不胆大？”
“嗯。”小黑想了想，“要说兄弟，我兄弟……”
阕炎不等它说完，“我得走了，我祖奶奶还等我送吃的回去，下次我再来。”
它咻一下就飞走了，小黑只得将到了嘴边吹嘘的话硬生生咽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