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拂晓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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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白蛇
“……那春游苏堤桃红柳绿,夏赏荷花映满了池塘……”
一老一少两个保安听着全本的太平歌词《白蛇传》,慢慢悠悠地做着今天最后一次夜巡工作。
走廊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盏应急指示灯亮着绿油油的暗淡光芒。小保安手里的手电筒悠闲地左右晃动,光束打在走廊两侧紧锁的大门上,反射的光芒,犹如夜行猎食者骤然睁开的眼睛。
两侧的大门多为防爆玻璃材质,门口加载着指纹、虹膜、权限身份卡三重防盗设置。里面的照明光源早已随着实验人员工作的结束而熄灭,只有一些需要保持供电的指示灯有规律的一闪一闪,似是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偷偷地窥视着两个人的身影。
“……老法海拦住了去路有语开了腔,我算定你的妻是多了年的怪蟒,缠绕你接莲理是盗取真阳……”
手机里面小黑胖子的声音拉着调门,正唱到精彩之处,老保安来了兴致,跟着唱词也哼出了声。小保安极不待见这种烟酒嗓拿腔捏调的哼哼声。横了一眼摇头晃脑被自己陶醉的老头子,却见那半张老脸被应急灯照得惨绿。他吓了一跳,嘴唇翕动,无声地嘟囔了一句脏话,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在两人的身后,走廊上的摄像头悄无声息地拧动着角度,冷冰冰地注视着两人的背影,直到他们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中。
这一层的空间又安静了下来,空气中隐隐传来“滴,滴”的仪器蜂鸣声,那声音由缓转急,一间实验室内的灯光乍明又暗……
…………
看的出,卧室主人的经济状况并不太好,卧室里空荡荡的,没有柜子也没有床,只有一个旧床垫歪斜着随意放在了地板上,一个铁架子权当了衣橱,几个衣架挂在上面,撑着蒙着塑料膜的衣服,架子边堆放着几个编制袋子,鼓鼓囊囊的,也不知塞了什么。
安远就睡在床垫子上。
房间窗子老旧,密闭性极差,上面挂着脏兮兮的布帘子。帘子被挤进室内的寒风,吹得微微荡漾,有月光透过质地稀烂的帘子洒进来,照着地面上凌乱的杂物,乱糟糟一片狼藉。
十二月末的气温对这个经济拮据的年轻人并不友好。他个子高,被子却小,只能蜷着身子,睡姿呈现出一种顾头顾不了腚的典型姿势。
他打着鼾,“呼噜呼噜”的声音节奏稳定,连搬家再做卫生,忙活了一天,让他有些疲累,于是晚上草草地对付了一口,早早地就钻了被窝。
这是他搬来的第一天,房子是团长老王给找的地儿,小产权,地点也偏,因此价格在安远的承受范围之内。在卫港市漂了两年,他也算是终于有了个栖身之所。
这是个位于经济开发区附近的废弃厂区宿舍楼,周遭空气质量不错,入夜时还起了风,将圆未圆的月亮挂在半空,窗外月色昏黄,树影婆娑。
…………
实验室内的灯光再次亮了起来。
大大小小的实验仪器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的房间中光线充足。
无人的室内,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四壁,洁白的地面,反射着洁白的灯光,无声无息地带着一股子死寂,让人感觉压抑而又恐慌。
室内正中央,摆放着一个一米见方的培养槽,培养槽中的营养液,透明却又让人感觉浑浊不清,几根被集线器捆扎在一起的导线从槽内伸出,又在地面上分流,连接着周遭的仪器。在培养槽的周边,还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透明箱体,箱体中有活体实验材料,比如常见的啮齿类,以及不那么常见的爬行类……这是一间典型的生物实验室。
一只机械手臂,从屋顶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它顿了一下,稍稍调整了角度,将两根金属丝牵引着,放进了培养槽中。
金属线是从周围的导线中偷偷剥离出来的,一根根,一段段地积攒起来,又精细地接驳在了一起,它一端沉入培养槽中,另一端钻到了天花板的吊顶之内,并穿透了实验室与走廊间厚实的墙体,最终在走廊的天花板钻出了一小截,隐在昏暗之中,仿若黄蜂的尾针。
这是个精心设计之后的位置,也是一次偷偷地,一点一点地准备了近十年的计划。
培养槽内,有细密的一串串气泡,汩汩涌动,培养液的表面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那涟漪温柔地相互干涉着,统一了频率,空气颤动,周遭的动物,或惊恐,或警觉……一条白蟒懒洋洋地爬到箱子边缘,不住地吐着信子,粉红色的眼睛无声地望着培养槽的方向。
实验室内的电脑屏幕,骤然亮起,一行行的字符向上翻动,越来越快,在人类的视觉反应极限之外,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一小团嫩粉色的物质,从培养槽中浮了出来,它贴扶着绷紧的金属丝,蜿蜒向上,艰难地爬了上去,不断有细碎的粉末从它的身上飘落。那粉末飘摇落地,在洁白的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黑灰色的线条。
…………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预备,再来一次……”
没完没了的做操声把安远吵醒了过来,他轻车熟路地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裹,烦躁地打了个滚,捏着拳头,对着地面“咣咣”一顿狠捶,闭着眼吼道:“有完没完了?有完没完!八辈子没见过娘们啊?大半夜的返哪门子的场?”
“返场”这个词多用在艺人在一个节目演完之后,在观众的热情要求下,再表演一个计划外的节目。
好的艺术都是这样,仅仅一两个演员就能带给观众一场有趣的视听体验。咂摸咂摸味道,其实这词儿用在这个场景里还真挺恰当。
用词恰当的安远,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曲艺演员。以前,在华北一带流窜演出的时候,安远可是在他们那个草台班子里学了不少手艺,甭管是“吹拉弹唱”也好,“说学逗唱”也罢,都能台前幕后的比划两下。
水平怎么样先放一边,毕竟艺术这玩意儿好坏,属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范畴。有人爱听相声,有人追捧清口,有人独爱耍花枪的刀马旦,也有人就喜好抑扬婉转的水磨腔。
当然话说回来,这艺人要是上面没人的话,多少也得有点自身特色,总得让观众有个捧人的理由不是?
安远的特色就是占了个“帅”字。
但长得好看并不是不讲道理的理由。人家两口子在自己家,关门落锁地在私密空间办着人伦大事,还不许人家情之所至加个油鼓个劲什么的吗?
既然人家两口子没问题,那错的自然就是安远了。
安远骂完之后,也意识到这是自己的错。这种始建于八十年代的老红砖小楼,隔音效果绝不差于现在建造的钢筋混凝土房屋。正常情况下,各家自己屋里的动静也不至于影响到别人。但,安远这人天生的五感敏锐,异于常人。
在卫港落户以前,安远跟着王团长跑江湖,做演出的时节,他们团里的姐姐们有时候做兼职,跟当地老财主,土老板论好了价格,夜里教人家诗词歌赋。
还别说,这套路许久未得施展,这突然一用,让安远发自内心的一阵痛快,心里一痛快,脑子就转过了轴。
所以说啊,人生最重要的还得是“难得糊涂”四字。这人一清醒,心里就有点尴尬,觉着过意不去,但总不能再吼着跟人家道歉吧。普通人毕竟不像安远这样耳聪目明,楼下那两位要是没听清,再问他说的是个啥?那可就有意思了。
这楼上楼下的,亮着大嗓门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上大天……啧……想想咋这么刺激呢?
安远是消停地闭了嘴,结果楼下的也不是善茬,隔了半晌,居然还有心思回嘴:“你特么管着管不着?老子就乐意这口儿,你特么的听声儿揉裤裆去吧……唔唔……”
然后,那声音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后半截就没来得及出口。接着,隐隐约约地传来轻言细语的劝解声,终归还是女人面皮薄。楼下的领操员骂骂咧咧地抱怨了几句,也尽量收敛动静,不再那么奔放。
虽说动静是小了,但年轻人火力壮,三月天就得开着窗子睡觉。棒小伙子受着荷尔蒙的鼓动,一时半会哪那么容易睡着。安远翻来覆去地,也不知挨了多久,最后勉强进入了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状态。
…………
走廊里。
老保安突然驻足,他感觉有水滴在了他的头上。他疑惑地摘下帽子,伸手搔头,手指刚刚触到头发,整个人却突然定在了那里。
小保安不耐烦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毫不客气地扫过老保安的脸。他早就烦透了这个磨磨蹭蹭,老迈猥琐的同伴。
在手电筒的光照之下,老保安若无其事地垂下手,略显僵硬地笑了一下,然后合着唱本,捏着嗓子唱道:“……回头忙把青儿妹妹叫,你与我扶养这小儿郎……”
这词儿唱得一个字都没在调上。
小保安却浑身一个激灵,突然发现这老东西唱得还怪好听的,那滋味又骚又媚,尤其那一声“妹妹”叫得人魂儿都快飞了,他文化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搜肠刮肚一阵寻摸,只能用一声“卧槽”来表达唏嘘赞叹之情。这脑子里一打岔,竟将刻薄之语忘了个干净,一时又不好再发作,遂哼了一声,晃动手电,示意老保安跟上,接着转身,当先而行。
老保安在他的身后掸了掸那顶蓝灰色的大檐帽,将上面脱水干涸的黑灰色的粉末抖落下来。
然后,他摆臂抬腿,顺着拐,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