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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鬼子来了

上海,1937年11月。

淞沪会战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月,随着日军的战线不断向市区推进,中日双方的争夺也更加激烈,战斗呈现出胶着的状态。

在经历了无数次惨烈的战斗之后,市郊的交战区内已经是惨不忍睹,大上海的风光不再,断壁残垣中完全是一幅末日般的景象。即将沦陷的巨大恐慌迅速传播扩散,大批难民开始涌向了租界。位于芦湾的法租界外一大早就人头攒动。绝望中的难民拥挤推搡着,仿佛随时要冲破巡捕组成的警戒线。就在所有人都打算挤进租界而不得的时候,一个长相斯文,戴着眼镜的青年人却正在费力地从租界里面往外挤。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拨开人群来到了租界外面,不由长出了一口气。青年名叫陈文,是一家日本银行——大和银行的小职员。别看他年纪轻轻,穿着打扮也毫不出奇,但他的另外一个身份却颇具传奇色彩。生于苏南书香世家的他,很小就拜在“江南棋王”沈中玉门下学棋。由于陈文天赋异禀,十八岁那年就已经享誉江南围棋界,人称“鬼手”。当然,陈文的本领还不止于此,他还能以围棋变化之道结合时事,准确预测事件的发展,这个特殊的本领就连沈中玉也自愧不如。后来,陈文爱上了沈中玉的独生女儿沈慧,他与这位围棋大师之间的师徒之缘也走到了尽头——因为沈慧早就与本地一个大户定下了娃娃亲。于是两人干脆私奔到上海,过起了双宿双飞的神仙日子。可惜,淞沪会战的爆发打破了陈文与沈慧的鸳鸯梦。

陈文在战争爆发的伊始就摆上了一盘棋,并根据事态的变化不断推演。昨晚,陈文从他的棋局中推测出了战争的发展,预见到正在向他和沈慧的小家迫近的危机。为了趋吉避凶,陈文抢先来到了法租界,从一对法国夫妇手中租下了一个狭小的亭子间。也正是由于这个先见之明,陈文才得以在难民潮来临之前给妻子沈慧和尚未出世的孩子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避难所。希望租界内那个小小的亭子间,可以让他们一家三口相守到这场浩劫过去……

回到市区,陈文干脆小跑了起来。不远处突然响起了凄厉的空袭警报。街上的行人开始惊慌失措地四处乱跑,到处寻找藏身之处。两架日本战机耀武扬威地出现在人们的头顶,盘旋了一会儿,带着尖厉的呼啸声扔出好几枚炸弹,随即,地面上伴着巨大的爆炸声绽开了死亡之花。在刺鼻的硝烟里,被击中的建筑物翻卷着猩红的火舌轰然倒塌,横飞的弹片恶魔般肆虐。一阵狂轰滥炸之后,制造了死亡与毁灭的日本飞机升入高空扬长而去,留下了满目疮痍。陈文从藏身之处钻出来,绕过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鼓起了勇气发足狂奔,准备抄近路赶回在沈家弄租住的房屋。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大汗淋漓的陈文终于气喘吁吁地回到了沈家弄。这里仍然是一片宁静,仍然没有大战将至的恐慌。临街的灰色铁门里,大华商行的老板正在指挥着工人从卡车上卸下一桶桶美孚洋油。陈文对这种在战时囤积居奇的现象早就见怪不怪,苦笑一声快步走进了弄堂。

来到自家的门前,陈文喘息着抬起手刚要敲门,面前那两扇门却忽地打开了,一脸焦急的沈慧出现在他的面前。望着妻子牵肠挂肚的俏脸,陈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沈慧看到丈夫平安归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展露出安心的笑颜。她两只手小心地呵护着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试图跨过门槛。陈文看见,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一边搀着她往屋里走,一边心疼地嗔怪道:“小慧,你怎么又出来了?都快要当妈妈的人了,还总是不肯听话!”

沈慧嫣然一笑,俏皮地反击道:“以前都说你话少,现在可是越来越嘴碎了!”

陈文扶着沈慧坐下,兴奋地对沈慧说:“今天运气不错,租界那个法国房东真是个好人,答应一直把房子给咱们留着。那个亭子间小是小了点,但这时候也只好将就了……”

沈慧听了沉吟不语,过了好半天才低声问道:“咱们非搬不可吗?这些家当置办起来可真不容易呢……”

陈文用留恋的眼光打量着简陋却处处洋溢着温情的小家。无论是墙上挂着的婚纱照,还是角落那张小几上摆着的棋盘,都散发着令陈文难以割舍的气息。陈文走到窗边的棋盘前,两眼紧紧地盯着棋盘上的棋局。在棋盘上,黑子已经快连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大龙,把白子分割包围成好几块,眼看难逃满盘皆输的下场。陈文皱着眉头拈起一颗黑子,本想要放在棋盘的中间位置上,但手里的棋子却一直在棋盘上虚浮着,迟迟没能落下。

“只要对手在这里再下上一颗棋子,就真的无可挽回了。这儿就是沈家弄,咱们的家很快就要成为战场了!但愿国军将领中有人能抢先看出来,或者还能有救……”陈文声音很轻,但在沈慧听起来却重若千钧。

陈文转过身抱住沈慧柔声安慰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和孩子。”

沈慧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瞬间融化在陈文的怀抱里,她把头靠在陈文的胸膛上幽幽说道:“我相信你!”

陈文长叹一声,带着心痛与自责的神情望着沈慧说:“要是当初你没跟着我跑出来,现在你还是沈家的大小姐,根本不用面对这些危险。是我拖累你了……”

沈慧伸出手捂住陈文的嘴,说道:“我不许你这样说!你记住,我叫沈慧,是你陈文的妻子!”

陈文紧紧拥抱着妻子,享受着风暴来袭前难能可贵的温情。

第3战区右翼指挥部此时完全是一派紧张的战时气氛。一辆挂着军牌的黑色轿车风驰电掣地驶进了守备森严的大门,径直开到了作战指挥中心的小楼前。两名穿着制服的军官钻出车门,一前一后向指挥中心走去。前面那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是军统上海站的行动处处长秦东升,后面那名身材曼妙、神情冷峻的美女,就是秦东升的助手冯琪。

两人推开了淞沪战场的首脑机关——作战指挥中心的大门。宽敞的指挥中心里异常忙碌,好几部电台正在一刻不停地收发着电文。长条桌上,十几部军用电话的铃声此起彼伏。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根本不听!我就一句话:丢了阵地,我要你脑袋!”资深的陆军上将张发奎依旧保留着年轻时的火爆脾气。狠狠地挂上了电话之后,张发奎余怒未息地嘟囔着:“他奶奶的小日本,老子迟早要你们好看!”

一个一直等在边上的少校军官瞅准机会凑过来,敬了个礼大声道:“司令,我是职部183团第一营营长胡凯……”张发奎瞟了他一眼,顺手接过了一个参谋递来的电话记录。

“183团的,你过来!”张发奎把胡凯叫到地图前,用手指着地图上被他画了个圈的沈家弄说,“回去告诉耿伟剑,我给你们两个小时,必须到达这个位置,绝不能把一个小日本给我放进来!沈家弄是整个淞沪前线的命门,要是让日本人占了这个地方,我们就没了退路!”

胡凯两脚跟一碰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声地向张发奎保证:“请司令放心,我183团人在阵地在,绝不让日本人从这里打进上海!”

这个长相周正,眉宇间流动着一股英气的青年军官让张发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挥了挥手吩咐道:“行,你去吧,一刻也不要耽误!”

胡凯刚走,秦东升和冯琪就出现在张发奎的面前。张发奎显然对秦东升并不陌生,他皱了皱眉头不客气地问:“你们军统来凑什么热闹?”

还没等秦东升开口,带他们进来的那个参谋赶紧凑到张发奎面前,低声说明了秦东升的来意。

张发奎当时就火了,骂道:“王八蛋!现在正在打仗你知道吗?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军统还要窝里斗?”

秦东升面无表情地说:“张司令,我们也是职责所在。这是戴老板亲自批示交办的,请您务必配合。”

张发奎一听火更大了,斜着眼冷笑道:“你少拿你们戴老板吓唬我!老子跟着委座扫荡军阀的时候,他还不晓得在什么地方瞎混呢!你说的那个耿伟剑如今正在前线跟小鬼子玩命,我看谁敢动他!”

面对张发奎的怒火,秦东升毫不退缩地说:“司令,这个耿伟剑确实有通共嫌疑……”

张发奎不等他说完便不耐烦地骂道:“通共?我看你们还通日呢!两军对垒你却跑来造谣生事,不是通日又是什么?要抓耿伟剑是吧?好哇!那你替他给我守阵地,要是守不住,老子拿着你的脑袋去找你们戴老板算账!”

不想,这番话被刚走出门口的胡凯听了个清清楚楚。直到秦东升垂头丧气地向张发奎敬礼告辞,胡凯才赶紧转身离开了。

秦东升吃了瘪,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回到了车里气哼哼地对冯琪说:“这个张发奎!仗着有委座护着,谁都不放在眼里!”

冯琪一双妩媚的大眼睛望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景物轻声道:“现在外敌入侵,他这样说其实也没错。”

秦东升诧异地看了冯琪一眼,立即板起脸教训道:“冯琪,你要记住戴老板的话。不管到什么时候,铲除共产党都是第一要务,你可绝不能心慈手软!”

冯琪听了很不服气,秦东升看穿了她的心思,望着她冷冷说道:“身为军统特工,咱们必须绝对服从命令,其他任何想法都是在自找麻烦!立刻回去召集行动队,去183团抓人!我就不信,他一个小小的陆军上校还能违抗得了军统的指令?”

冯琪不再争辩,猛地一踩油门骤然提高了车速。

此时,吴淞口外日本第一外遣舰队的旗舰“出云号”航母的指挥舱里,身穿黄呢子军装,佩戴着金色绶带的派遣军司令长官松井石根,正背着手仔细倾听着部下激烈的争论。围绕着下一步要在哪里进行突破才能迅速结束上海战事的问题,那些将佐们已经争论得面红耳赤。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是,一个年轻的大佐军官却独自坐在角落里,手里捏着一颗黑色的棋子,不停地把玩着。他面前的棋盘上,棋子的布局和陈文家中摆的那盘棋竟然惊人的相似。

这名大佐军官名叫石原新兵卫,出身于日本一个著名的武士家族。他的家族早在数百年前统一日本的关原之战时就已经十分显赫。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年轻的石原新兵卫很快就在日本军中崭露了头角,他不仅以出色的剑道受到众人的瞩目,更因为能把围棋与战术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而名噪一时。

此时,一名少将军官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叫嚣道:“咱们的计划是三个月内征服中国,可是在上海这座城市面前,我们已经耽误了两个多月的宝贵时间。这次我们一定要一举攻破他们的防线!司令官阁下,我愿意担任先锋,发起攻击突入上海市区!”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石原忽然发出一声冷笑,长长的马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屑。

大家立即不满地向他望去,那名说话的少将军官更是涨红了脸,大吼了起来:“石原君,你笑什么?你在怀疑我的能力,还是我的忠诚?”

石原淡淡地说道:“之前的战斗已经证明,中国人是要在这里跟我们决一死战,正面推进,巨大的伤亡绝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

众人无语。大家都明白,石原新兵卫所说的确是事实。在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中国面前,日本的国力根本经不起大的消耗。

石原接着说道:“而且,上海也不是用一次充满了武士气概的正面进攻就能解决的。要知道,一次战斗的胜利不会对全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那名少将不满地瞪着石原问道:“石原君,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石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带着自负的神情指着棋盘回答说:“如果是我,我会在中国军队的侧后嵌入一颗钉子,从而一举改变战局……”

众人的目光统统集中在石原的棋盘上。石原似乎十分满意众人的瞩目,终于把手里的黑子啪的一声落在了棋盘上。随着这枚黑子的落下,不甚明朗的局面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

石原慢悠悠地开口说道:“咱们只要控制了侧后的这个位置,我们分头突入的各路人马就能迅速连在一起,形成一个进攻战线。抢在战略大迂回之前,将面前挡路的中国军队全部吃掉!”石原新兵卫大步走到了沙盘前,用手指着沈家弄的位置,“这个地方就在这里,沈家弄!”

松井看着地图上的沈家弄连连点头,称赞道:“新兵卫,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石原听了马上立正请求道:“松井阁下,请允许我带队攻击这里!”

松井为难地望着石原说:“可是新兵卫,你是军部派来的观察员啊……”

石原指了指领子上的大佐军衔,咬着牙大声道:“阁下,我是一名军官,一个来自石原家的武士!”

此时平静的沈家弄,还浑然不知这里即将成为交战双方争夺的焦点。

耿伟剑带领183团按时赶到了这里,并迅速地构筑起工事。望着仍旧是炊烟袅袅,充满着人间烟火气息的沈家弄,耿伟剑叹了口气,对身边的一个中校军官说:“马上带人去疏散这里的老百姓……”

耿伟剑把团里的主要军官聚拢到身旁,宣布他的作战部署。布置完战斗任务,军官们立即散开去执行命令,只有一营营长胡凯站在那里没动。

耿伟剑瞪了他一眼,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准备?”

胡凯四下里望了望,凑到耿伟剑耳边小声道:“团长,军统那些人马上就到了。我看你还是先避一下风头吧。”

耿伟剑脸色变了变,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瞪起眼对胡凯吼道:“胡闹!现在是什么时候?我要是跑了,谁指挥大家打鬼子?”

胡凯急了:“团长,可他们要是来了……”

耿伟剑毅然说:“行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备战!”

胡凯无奈地转身要走,一辆黑色的轿车已经飞驰而来,停在了阵地后边。胡凯一下子愣住了,他认出下车的人正是刚才在指挥中心见过的秦东升和冯琪。他们身后的卡车上,跳下了十来名身穿尉官制服,带着武器的军统行动队员。

耿伟剑推开了挡在身前的胡凯,主动迎了上去。耿伟剑对秦东升笑着打招呼道:“老秦,咱们又见面了。”

秦东升冷笑着说道:“老同学,有些事是到了该说清楚的时候了!现在,我奉命以通共分子的罪名逮捕你。”

耿伟剑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么说你是来接替我的指挥权的了?”

秦东升面无表情地接口:“按照陆军条令,你们团的参谋长从现在开始接替你的职务……”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耿伟剑就大喝一声:“胡营长!”

胡凯马上上前一步大声答道:“到!”

耿伟剑指了指秦东升和他身后的部下:“给我好好招待他们!”

胡凯把手一招。周围修筑工事的士兵纷纷围了过来,黑洞洞的枪口全都对准了措手不及的军统。秦东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顿时慌张了起来。冯琪习惯性地伸手摸枪,胡凯的驳壳枪已经对准了她的脑袋。

秦东升勃然大怒,向耿伟剑吼道:“反了!耿伟剑,你们这是要哗变吗?”

耿伟剑不屑地答道:“如果这场仗打完我们还没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在距离剑拔弩张的183团不远的陈文家,陈文正在紧张地收拾着东西。

陈文带着几分欣慰地自言自语:“他们总算想到要在这里设防了,看来国军中还是有明白人的……”说着话,陈文已经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东西,提起手中的皮箱对沈慧说:“咱们走吧!”

沈慧留恋地看了房间一眼,看到了窗边摆着的棋盘,便又走过去,把那副围棋收了起来。

陈文叫道:“快走吧,那个就不要了……”

沈慧已经把棋盘、棋子收在包里:“这是你最要紧的东西,无论如何也得带走……”

陈文感激地看着妻子,拉着她向大门走去。

他们走出弄堂的时候,整个沈家弄已经乱了起来。183团的参谋长带着士兵开始执行耿伟剑的疏散命令。即将失去家园变成难民的百姓们呼天抢地,扶老携幼地开始了撤离。陈文意识到危险正在迫近,也搀着沈慧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一阵蜜蜂搬家似的嗡嗡声从空中传了过来。陈文抬头一看,夕阳映衬的天空中多了几个黑点。

一个军官刚刚来得及叫了一声:“敌机!”天空中的日本战机就已经呼啸着俯冲了下来。密集的机群飞掠而过,雨点般的航空炸弹骤然落下……

品牌:文通天下
上架时间:2021-02-20 17:51:43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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