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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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谨以此书献给
罗里
我们走在大街上。在一扇门前,凯文停了下来,用木棍使劲敲门。这是奎格利太太家的门;她总是向窗外看,却从未发出过什么动静。
——奎格利!
——奎格利!
——奎格利!奎格利!奎格利!
利亚姆和艾丹急忙逃到胡同里面去。我们没说话,他们也没说话。他们的妈妈,欧康纳太太,已经不在人世。
——这真是太棒了,不是吗?我说。
——是啊,凯文说,爽极了!
我们谈论着没有妈妈管制的自由惬意,弟弟辛巴德却开始哭起来。在学校,利亚姆与我同班。有一天,他把自己的裤子弄脏了,散发出一股气味,如刚开烤箱时那炽热的气浪,朝我们袭来,但班主任却无动于衷。他没有大声指责利亚姆,也没有用皮手套什么的敲他的桌子,而只是让我们趴在桌上睡觉。等我们睡后,他把利亚姆带出教室,过了好久才回来。但那天利亚姆没有再回学校。
詹姆斯·奥吉弗小声说道,——如果我把裤子弄脏了,他肯定会杀了我。
——是啊。
——这太不公平了,詹姆斯说。
——确实不公平。
我们的班主任,亨尼西老师,很讨厌詹姆斯。他背对着我们在黑板上写字时,会突然说,——奥吉弗,我知道你在下面又有小动作了。别让我逮到你。甚至某一天早上,詹姆斯·奥吉弗因为腮腺炎待在家里没来,他也这么说。
亨诺(亨尼西的简称)把利亚姆带到教师卫生间将他打理干净,接着带他到校长办公室。因为他家里没人,校长就开车把他送到了他姑妈家。他姑妈家在莱黑尼。
——亨诺老师整整用完了两卷卫生纸才把我弄干净,还给了我一个先令。
——他才没呢。不然,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喏,在这儿。
——这才三便士而已。
——其余的钱我花了,利亚姆说。
他从衣袋里拿出剩下的一袋太妃糖给我们看。
——这就是。
——给我们吃一颗吧。
——我只剩四颗啦,利亚姆边说边把那袋糖放回口袋。
——没劲,凯文说着,推了一下利亚姆。
利亚姆就回家了。
今天,我们从建筑工地上回来,还带回许多六英寸长的钉子和几块木板,准备做几只小船。我们不断地把砖头丢到满是水泥的沟渠里,艾丹却跑开了。我们能听到他气喘的声音,于是也开始逃。有人在追我们。可我得等辛巴德。我停下来回过头看,却发现根本没有人在追我们,但我什么也没说。我抓住辛巴德的手就跑,一直跑到赶上其他的人。我们穿过田野,跑到路的尽头停了下来。我们都笑了,对着篱缝大声喊叫。然后我们钻进篱缝,看有没有人赶上来抓我们。结果,辛巴德的袖子被刺钩住了。
——有人来了!凯文说着,快速地穿过篱缝。
我们把辛巴德一个人丢在那里,假装都逃走了。我们听到辛巴德啜泣的声音。我们蹲伏在离我们最近的房子的门柱后面。这是奥德里斯科尔的家,在路的前面,被篱笆围着。
——帕特里克——辛巴德呜呜地哭着叫我。
——辛——巴——德——凯文拖着声叫。
艾丹把手指放在嘴里吹口哨。利亚姆往树篱上扔了一颗石子。
——我要告诉妈咪,辛巴德说。
我放弃了。我把辛巴德从树篱里弄出来,用袖子帮他擦鼻涕。我们要回家吃晚饭了,星期二是肉馅马铃薯饼。
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自家的后花园里,利亚姆和艾丹的爸爸会对着月亮嚎叫,但不是每天晚上都会叫。我从没听到过,可凯文说听到过。妈妈告诉我,他那么做是因为他太思念妻子了。
——是在想欧康纳太太吗?
——是的。
爸爸也这么认为。
——他总是这么悲伤,妈妈叹道,可怜的人。
但凯文的爸爸却说欧康纳先生是喝醉酒才这么嚎叫的,而且他从来不叫欧康纳先生的名字,只叫他修补匠。
——你也不想想这是谁说的,当我把凯文爸爸的话告诉妈妈时,妈妈说。然后她又说,不要听他说的话,帕特里克,他是在和你开玩笑。你想,欧康纳先生到哪儿去喝酒呢?巴里镇没有酒吧。
——不是的,莱黑尼有三家。
——那可有好几里路远啊!妈妈说,可怜的欧康纳先生。然后就没再说什么。
凯文对利亚姆说他看到利亚姆的爸爸抬头望着月亮像狼人一样嚎叫。
利亚姆说凯文在撒谎。
凯文让利亚姆再说一遍,可利亚姆不敢说了。
晚饭还没准备好,辛巴德却把一只鞋丢在了建筑工地上。妈妈说过不准我们到那里玩,所以辛巴德就和妈妈说他不知道把鞋丢在哪里了。妈妈打他的腿背,想抓住他的胳膊,但因为辛巴德总是跑在她前面,所以她根本抓不住他。而且他又一直哭个不停,所以妈妈就放弃了。
辛巴德可真是会哭啊。
——你把我一整天的好心情都给弄没了,妈妈对辛巴德说。
她也快要被惹哭了。
她说晚饭后我们必须出去找这只鞋,我还要跟辛巴德一起去,因为我本该将他照顾好的。
我们会不得不走出家门,在黑暗中穿过篱缝,越过田野,去垃圾堆、沟渠和看守人那里找。妈妈让我们去洗手。我关上卫生间的门,找辛巴德算账。我狠狠踢了他一脚。
在妈妈给辛巴德穿干净袜子时,我不得不照看睡在摇篮里的迪得丽。她擦干他的鼻涕,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用指关节擦去他的眼泪。
——好啦,好啦,不哭,乖孩子。
我很担心妈妈会问辛巴德出了什么事,然后他和盘托出。我照着她的样子摇着摇篮。
我们烧火堆。我们经常做这种事。
为了不让套头衫留有烟味,我把它脱掉了。尽管这有点冷,但关系也不大。我还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放。我们在建筑工地上,这里一天一个样,不过有个用栅栏围起来的地方,建筑工人把挖土机停放在那儿,砖头也放在那儿,还盖有小屋可以在里面坐着喝茶。在小屋的门外,总会有一大堆面包皮,而且这些面包皮周围还沾有果酱。透过铁丝网,我们看到一只海鸥在不断地尝试着要叼起一片面包皮,但面包皮太长,而海鸥的嘴太短,它应该从中间叼起,这时又一块面包皮从小屋里飞了出来,正好打在海鸥的头上。我们听到屋里一阵阵的狂笑声。
我们会去建筑工地,但那已不再像从前那样了,只剩下一块空地,到处是垃圾、破碎砖头和轮胎印痕。有一条新铺的水泥路,新工地就在那条路的尽头。我们回去寻找我们曾经用木棒写在水泥地上的名字。可惜它们都已经被磨平了,什么也没有了。
——啊,可恶,凯文说。
巴里镇到处都是我们的名字,不管是马路上还是小径上。如果你也想这样,你必须在晚上等到全部人——除了看守人外——都回家后才可以开始行动。然后当他们在早上看到留下的名字后已经太晚了,因为水泥都已经变硬了。我们只写自己的基督教名,以防这些工人在巴里镇街道上挨家挨户搜寻一直在他们水泥地上写名字的男孩。
这里不止一个建筑工地,有好多好多,所有房子都是不同风格。
我们曾经把利亚姆的名字和地址用黑色的记号笔写在一个房子刚粉刷好的墙上。不过后来倒也相安无事。
有一次,妈妈闻出了我身上的烟味。她先是看到了我的手。她抓住了一只。
——看看你的手,她说,你的指甲!我的天哪,帕特里克,你一定是又想讨鞭子打了。
接着她闻了闻我。
——你都在干些什么啊?
——灭火。
妈妈重重惩罚了我。可最坏的事莫过于等着爸爸回来看妈妈会不会告诉他。
凯文有火柴,一盒天鹅牌的。我喜欢那些盒子。我们用一些厚木板和树枝搭成一个棚屋,还从商店后面拿了两个纸箱子。我们把纸箱子撕碎,放到木材下面。等木柴自己完全燃烧起来,要花很久的时间。现在还是白天。凯文划了一根火柴,我和利亚姆四处观望有没有人过来。这次就我们三个。艾丹在他姑妈家。辛巴德在医院里要切除扁桃体。凯文把火柴放到纸板下,等到纸板点燃后才松手。我们看着火苗把纸板吞噬,然后跑去躲了起来。
我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划火柴。要么是火柴划断了或点不着,要么是我划错了,划在火柴盒的另一边,再要么我点燃了火柴却又过快地放手了。
我们躲在一间房子的后面。看守人一来我们就逃。我们离树篱很近,准备好了逃跑路线。凯文说如果他们没有在工地上当场抓住我们,他们也不能对我们怎么样。如果他们在路上抓住我们、打我们,我们可以将他们告上法庭。我们待的位置不能很清楚地看到火。我们等着。其实这里也不算是房子,只是几堵墙,是六幢房子连在一起组成的。大公司正在这里建房子。我们等了一会。我忘记拿套头衫了。
——天呐天呐。
——什么事?
——我的毛衣!
——什么?
——紧急情况,紧急情况!
我们沿着墙边爬行;但也不是一直都这样,因为这样太花时间了。我放套头衫的地方旁边有一个障碍物,我跑过去,用它作掩护。我蹲在后面,吃力地喘着气,随时准备冲出去。我向后看了看;凯文小心地站了起来,四处看了看,又蹲了下来。
——可以了,他轻轻地说。
我深吸一口气,从后面跑出来冲向套头衫。没有人叫喊。我一把从那堆砖头上抓过衣服,弄出的声音如同炸弹爆炸一般。我赶紧又溜回到后面去。
火烧得很旺,浓烟滚滚。我捡了一个石子朝火堆扔。凯文又站起来,观察有没有看守人。风平浪静。他示意我可以过来了。我猛地冲上去,快速地蹲下,跑到房子旁。凯文拍拍我的背。利亚姆也拍拍我的背。
我把套头衫系在腰上,把袖子打了两个结。
——过来,伙计们。
凯文从我们的掩藏地后面跑了出来,我们也跟着他,围着火堆跳舞。
——喔——喔——喔——喔——喔——
我们把手放到嘴上吹口哨,像印第安人一样发出声音。
——咿——呀——呀——呀——
凯文把火踢向我,火架恰好倒了。此时那已称不上是火堆。我不跳了。凯文和利亚姆也停了下来。凯文要把利亚姆弄到火堆里,对他又是推又是拉。
——好了,不要这样。
我去帮凯文。可利亚姆要动真格了,我们也就适可而止。我们玩得浑身是汗。我心生一计。
——看守人是下流坯!
我们跑回房子的后面,大笑着,都喊起来。
——看守人是下流坯!看守人是下流坯!
我们好像听到了什么,凯文则真的听到有动静。
于是我们拔腿就逃,跑过空旷的田野。我成Z字形向前逃,低着头,这样子弹就打不到我。我从篱缝掉到了沟渠里。我们还打了一架,不过只是推来搡去。利亚姆想打我的肩却猛地打到了我的耳朵,非常疼。于是他只好让我还击他的耳朵。他把手放到口袋里,这样就不会拦我。
因为有小虫子落在脸上,我们从沟渠里爬了出来。
辛巴德不肯把打火机燃料放到嘴里。
——这是比目鱼甘油,我告诉他。
——这不是,他说。
他扭动着不肯,但我还是坚持让他吃。我们在学校操场上,棚屋里。
我喜欢比目鱼甘油。当你用牙齿咬开塑胶,这些甘油就充满了你的嘴,像墨汁渗入吸墨纸。温暖的感觉,我喜欢。塑胶的味道也很好闻。
星期一,学校操场归亨诺老师管,但他每次都是站在很远的地方,看谁在打手球。他很疯狂;如果他走到我们这边的棚屋里,会当场抓住很多人。如果一个老师抓住五个人在抽烟或捣乱,他就可以得到工资津贴。这是弗鲁克·卡西迪说的,他叔叔是老师。但亨诺老师只看手球比赛,有时他也会脱掉夹克和套头衫过来一起玩。他很厉害。当他击球时,球像子弹一样快,要等它打到墙上你才会注意到。他的汽车上贴了一张标签:想长寿,玩手球!
辛巴德的嘴闭得很紧,嘴唇都被咬进去了;我们根本打不开。凯文往他的嘴里塞原子燃料丸,还是不行。我掐辛巴德的胳膊,一样没用。这真是太丢人了;在众人面前我竟然拿弟弟没办法。于是,我一把揪起他耳边的头发,把他拎了起来;我就是想让他感到疼。现在,他把眼睛也紧闭上了,眼泪流了出来。我又夹住他的鼻子。他张嘴喘气了,凯文就把半个原子燃料丸塞到他的嘴里,接着利亚姆用火柴点燃了原子燃料丸。
我们说好要让利亚姆点火,以防我和凯文被抓住。
火焰就像一条龙一样喷出来。
比起火柴,我更喜欢放大镜。我们常常花上一整个下午,用放大镜引燃割下来的一小堆一小堆杂草。我喜欢看青草慢慢变了颜色。我喜欢火苗在青草上一闪一蹿的样子。用放大镜可以让你拥有更多的控制权。它的使用非常简单,同时也更加需要技巧。如果阳光充足,你甚至不用手就能够把一张纸弄穿,你需要做的是在纸的每一个角上放一块石头来防止它被风吹走。我们有时候会进行比赛:点燃,吹灭,再点燃,再吹灭。最后把纸烧掉了一半的人不得不让另一个家伙在下一轮烧到自己的手。我们有时会在纸上画一个人,然后在他的身上烧出一个个洞,比如手上,脚上,就好像耶稣基督。我们在他身上画很长的毛发。他的小鸡鸡往往会被留到最后。
我们在荨麻丛中辟出一条条路来。妈妈一直很想弄明白,在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里,我穿着粗呢大衣、戴着露指手套出去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们去对付那些荨麻,我告诉她。
那些荨麻非常粗壮;真是些庞大的家伙。挂在它们芒刺上的蜂房同样巨大。如被刺到,即使不痛了也会痒很久。荨麻在商店后面的田野里占据了一个大大的角落,那里除了荨麻,没有别的东西生长。当我们向四周挥舞棍棒的时候,一不留神就把它们打翻了,这时我们只得把它们彻底捣毁。荨麻的汁液四处飞溅。我们挥舞着木棍和棒球棍,在荨麻丛中开辟出了很多条小路。当我们回家的时候,那些路已经彼此相连在了一起,而荨麻丛则已经消失不见。棒球棍变成了绿色,而我的脸上扎有两根刺。我得脱下我的羊毛头罩,因为我的头实在非常的痒。
我盯着面包屑。爸爸伸手拿放大镜,我让他拿走。他看着自己手上的绒毛。
——是谁给你的这个?他问道。
——你啊。
——哦,对,是我。
他把它放回去。
——好家伙。
他把大拇指在厨房餐桌上使劲摁了一下。
——看看你能不能看到手印?他说。
我不确定。
——指纹,他说。——大拇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