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和我恋爱，成败都可爱

二〇二〇年四月，晟唐集团总部，大礼堂。

台下鸦雀无声。

“邝佳慧、云栀、盛卓屿、聂驯、闻星巡，恭喜你们从三百人中杀出重围，成为最终名额的角逐者。”当行政总裁念出这五个名字时，聚光灯依次照过他们年轻的脸。

顷刻间，掌声如雷鸣。

行政总裁扫视全场：“可是，最后能进入我们晟唐核心部门的只有一个人。”

实习生们崇拜的目光被好奇取代。

“决定你们最终得分的，除了领导层的考核，还有与你们同届的实习生的投票。”行政总裁顿了顿，看向那五个人，“现在，我允许你们每个人说一段话为自己拉票。”

按照实习生编号，闻星巡先站起身。

他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典型的工科技术宅男的打扮。

他是陕西榆林人，清华大学硕士。

“大数据时代，算法为王，依托模型算法对市场环境、宣发渠道、播出平台等多维度进行测评，对项目、班底、剧本的评估提供决策上的支持，未来文娱业是科技主导的天下。”

掌声雷动。

接下来是聂驯，北京人，美国最大流媒体Netflix前员工，他西装革履，颇具精英范儿。

“大文娱版图应该打通最大化的IP产业链，将IP全产业变现。游戏、音乐、文学、动漫、短视频。发挥我们在用户触达、内容生态布局、商业变现的能力，推动文娱产业升级。”

所有人为他的商业思维鼓掌。

第三个起身的人是盛卓屿。

“中国五千年的华夏文明是世界民族文化史中的一颗璀璨明珠，提高国家软实力，增强文化自信，加大文化输出，让全球吹遍中华风，是我们这一代文娱人的使命。”

在三百人期待的目光中，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继续说：“不过，最重要的是我和我前女友打了一个赌。”他笑起来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窝，“如果我夺得最终名额，她就和我复合。”

二〇一九年六月，晟唐集团总部，塔楼E座。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邝佳慧放下手机，一边穿过走廊，一边撕了一片无糖口香糖塞到嘴里，再抓起胸前的工牌刷开了网综三部的门禁。

敢在办公区域吃早餐的人，只有实习生主管吴泳仪，她喝掉最后一口豆浆后抬起头。

“早上好，吴主管。”邝佳慧立刻从包里掏出一片湿巾，撕开包装递过去。

吴泳仪用湿巾擦了擦手，桌上的油条纸袋和豆浆纸杯被邝佳慧收走丢进了垃圾桶。

“你是湖南大学毕业的，之前在长沙工作过，说说你之前的工作吧。”

邝佳慧不由得站直了身体。吴泳仪这句话听着像闲聊，实则是考验。

“主要是后期制作，时间最紧的时候，我在机房睡了一周，一周没洗澡、洗头。”

“为什么辞职了？”

“当时有部网剧，女主角收工后喜欢开派对、喝酒，还长期熬夜。拍戏时，镜头是高清的，她的眼袋化妆师怎么都遮不住，只能靠后期一帧帧地修掉。”

“那很麻烦。动态镜头多的话，要一张图、一张图地擦掉眼袋，而且要保持前后一致，不能这一帧擦得过度，那一帧又太不明显。”吴泳仪不忘炫耀自己的专业。

邝佳慧点头：“我花了三天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一直在修。凌晨三点修完之后，我的眼睛突然就看不清了，同事陪我去看急诊，医生说是眼底出血。”

她顿了顿，看到吴泳仪的脸上露出同情和怜惜的表情，于是满意地继续说：“没想到网剧播了之后，女主角投诉我，说我把她的卧蚕修得没有了，破坏了她的形象，最后我被扣了一个月的工资。我在病床上直掉眼泪，再也找不到坚持下去的动力了。”

吴泳仪问道：“你的眼睛现在没事了？”

“没事了。”邝佳慧微笑着说道。

一直就没事，她拼命工作是真的，失明是假的，她只是在卖惨而已。

吴泳仪还想安慰几句，一道清脆的女声从后面传来。

“眼底出血多数是因为视网膜病变，这样的情况下你居然还戴美瞳？”

那女生和邝佳慧穿着同样利落的西装三件套，只不过邝佳慧是亚麻色中长卷发，而那女生是披肩的“黑长直”，同样的大红唇、恨天高，两人的气场不分伯仲。

邝佳慧嘴角一沉，转过头：“有什么问题？”

吴泳仪见两个女生之间弥漫出硝烟，立刻转移话题：“云栀，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云栀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山东传媒职业学院。”

专科？邝佳慧在心里冷笑。

吴泳仪拍了拍脑袋：“对对对，你在济南工作过，为什么辞职？”

“性别歧视，同工不同酬。我在摄制组，有个同期的男同事，他拍摄，我就策划和剪辑，他扛机器，我就扛三脚架，这工作内容也没比他轻松，可他的工资比我的工资高了一千块钱。”

“就因为这个？”邝佳慧抬高下巴。

云栀转移视线，和邝佳慧的眼神相撞。

“还有一个原因。我熬夜加班赶出了投标书，还没给老大看一眼，就被告知已经在一场饭局上和主演把合约签了，剧本讨论、主演确定就变成了一顿饭的事。”她顿了顿，目光变得坚毅，继续说道，“我明明可以进决策圈，可是我讨厌虚伪的应酬，不和他们一起喝酒、吞云吐雾，竟成了我不能进入决策圈的理由。我希望合作、竞争都明刀明枪地进行。”

明刀明枪？邝佳慧在心中冷哼。

假清高什么？如果能走捷径、拼后台，为什么要傻乎乎地拒绝潜规则？

两人正剑拔弩张着，吴泳仪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道：“马上就要开会了，走走走。”

云栀和邝佳慧齐齐快步跟上。

“今天讨论网综策划，你们有什么方案？”吴泳仪边走边问。

邝佳慧紧跟在吴泳仪后面，抢先回答：“我想做个甜宠风格的恋爱悬疑类网综，暂定名《心跳启萌》，四男四女高颜值素人在一栋别墅里同居，多角恋爱，组CP（人物配对）。”

云栀冷哼一声：“又是受众低幼的恋爱类？现在网综最大的短板是缺少文化品位，一味地迎合年轻人，缺乏深度，即便是黑马，也难以击破圈层壁垒，升级为大众爆款。”

“怎么？你想做文化类综艺？”邝佳慧蹙眉，问道。

云栀扬起下巴，不避锋芒：“文娱行业，应该有文化担当。”

“你似乎弄错了产品定位。”邝佳慧冷嘲热讽地道，“我们做的是网综，不是电视台的综艺节目，网综最重要的是有网感，新颖、接地气，主题、风格、语言都要接近‘〇〇后’。”

云栀针锋相对地道：“你是不是对‘〇〇后’有什么误会？传统文化不是不受年轻人喜爱，只是它需要以更亲民、鲜活的形态，引发‘〇〇后’内心的共鸣。深度综艺，目前仍然稀缺。”

眼看着两个女生又要舌战三百回合，吴泳仪用门禁卡刷开会议室的大门。

“行了，先休战，你们这么针尖儿对麦芒儿，会把明天来的暑期实习生吓到的。”

吴泳仪进了会议室，邝佳慧和云栀则走向茶水间，给开会的领导准备咖啡。

邝佳慧将咖啡胶囊放入胶囊仓，再一键萃取咖啡。

“我们一直这样吵，真的好吗？”她压低声音问。

云栀渴了，端起一杯热咖啡，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然后用手背擦拭嘴角。她表面上看起来干练、精致，内心却蛰伏着一个糙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她把咖啡杯啪一下放下：“三百个实习生，如果不自带话题，根本无法脱颖而出。韩国很多综艺里，编剧故意设置冲突，艺人也会自己安排吵架的戏份，强行加戏抢镜。”

最可怕的不是被人反感，而是毫无存在感。

至少现在，网综三部的人都知道邝佳慧和云栀两大才女水火不容。

无人知道她们其实是合作伙伴，曾在深圳一起创业，搞直播做短视频。云栀曾雄心万丈，要改变中国的影视公司在地理上分布不平衡的局面，结果七个月烧光了九百万元的天使投资。

公司运营难以为继，她和邝佳慧抱头痛哭了一整夜。

那些打不败我们的，终将让我们更强大。

邝佳慧把咖啡放到托盘上：“也是，‘傻白甜’早就过时了，现在流行‘霸气女王’。”

云栀拿过方糖和炼乳：“斗嘴只是噱头，关键还是要把项目做好，拿出成绩来。”

邝佳慧重重地点点头。作秀重要，实力更重要。

邝佳慧素来习惯于听从云栀的安排，做她的不贰臣，为她摇旗呐喊，与她并肩作战。

时至今日，邝佳慧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云栀时的场景。在光线昏暗的剪辑室，云栀大口地吃着泡面，她太饿了，几乎把脸埋到泡面纸盒里，眼镜的镜片上都溅上了油汁。

云栀摘下眼镜，直接用衣角擦了擦，戴上后高喊：“努力做宣发，病毒式营销！”

整个宣发团队的人跟着她一起喊，七八个人一起吃泡面，喊口号，响声震天。

海报、预告和花絮制作，硬广告、影院终端物料、媒体推广、地面活动、首映式、水军雇佣、影评人收买、路演、推广曲、上综艺、买热搜和开机屏、票补……

无奈，发行并不顺利，云栀的要求是回本起码两个亿，能够有个保底的协议她也可以接受，可是发行方看了片后给的回馈是四千九百万。所有人气疯了，云栀却说：“坚持到最后。”

排片百分之十一，三天卖了四千九百万。

豆瓣评分三点七分，这部电影上映一周就下架了。

后来，连制片人都说：“如果我们的筹备和拍摄能有宣发的一半好，就不愁票房了。”

从一部电影的成功是“三分拍摄七分宣发”到“话题为王”，似乎电影只要宣发做得好，一切就没问题。原来，电影市场红火的现状是一种掩盖于商业利益之下的“大跃进”。

而云栀那时才明白，宣传、营销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我要自己创业，潜心做内容，谁跟我一起走？”云栀的声音铿锵有力。

邝佳慧站起来，目光坚定地说道：“我跟你走。”

云栀定定地望着邝佳慧：“创业很艰辛，而且大概率没有好结果。”

邝佳慧直起腰，说道：“我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邝佳慧咔一下关掉胶囊式咖啡机。

“对了云栀，《心跳启萌》会不会庸俗、媚俗？你不是一直强调平衡吗？”

云栀一边摆咖啡勺一边回答：“市场价值要服从社会价值，内容逻辑、商业逻辑要服从导向逻辑。只要我们坚持这两个服从，即便是恋爱类节目，也能做出深度和口碑。”

“《心跳启萌》没有流量明星的加盟，怎么做宣发？”邝佳慧忧心忡忡地问道。

云栀自信地笑道：“宣发也要与时俱进。一旦开拍，就入驻短视频应用程序，利用十五秒钟的短视频对精准用户进行情感营销，依靠原生内容，探寻情感共鸣，努力促成持久的病毒式传播。”

“综艺节目也可以？”邝佳慧挑眉。

“影视剧不只是影视剧，综艺节目不只是综艺节目，它们是情绪宣泄，是内心共鸣，是自我标签。一旦引发用户的二次创作冲动，内容就会迅速形成裂变传播。”

前期策划、中期制作、后期宣发，云栀可谓样样精通，邝佳慧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邝佳慧端起托盘，说道：“《心跳启萌》原本是你的构思，你确定要让我提出来？”

“你先帮我挡挡枪。”云栀去开门，走路带风，“我在上个月的实习生考核中综合评分第一，如果第一个项目提案选择了我的，我会成为众矢之的。要有锋芒，也要懂得收敛锋芒。”

次日，晟唐园区门禁森严的东门。

“看，那里有一头熊，好可爱！”

路人们议论纷纷，不少人拿出手机咔嚓咔嚓地拍照。

一头黄色的玩偶熊正在人行道上狂奔。玩偶熊的胸口印着“晟唐”二字，正是晟唐的吉祥物。穿玩偶服的人身高将近一米九，厚重的玩偶服让他行动笨拙，戳中了不少人的萌点。

有两个孩子嬉笑着跑过去，仰着头喊：“熊先生，我要和你拍照！”

那头熊停下脚步，犹豫了一秒钟，竟然开始一个劲儿地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赶时间。下次可以吗？”那动作惹笑了一群围观者，而他说完又拼命地朝东门跑。

他跑得太急，没注意脚下的阶梯。砰的一声，呆萌的笨熊摔倒在地。

“证件？”门卫大叔居高临下，双手叉腰，俯视着这头笨熊。

那头熊实在跑不动了，在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仰躺着，吃力地摘掉“熊头”，露出一张稚嫩的脸，嘴巴张开喘着粗气，刘海儿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眼睛眯起，双颊潮红。

长长的睫毛被汗水濡湿。

他就那么躺在地上大口喘气，伸长脖子看向门卫，挤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大叔，你好……我是新来的暑期实习生……”

“实习证明？”大叔一脸冷漠地站在那里。

那头熊一边喘息着，一边伸手摸玩偶熊肚子上的口袋，摸了几下，脸色微变，脖子吃力地抬起，看向口袋，又找了一遍，终于放弃，双手一摊，脑袋往后一倒，呈“大”字躺下。

“惨了惨了，忘带了……可是我有人力资源总监的电话，大叔……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说到后半句，他拼力坐起来，转过身面朝门卫，大大的熊掌合在一起。

大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哟，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

那孩子的山根高耸入眉，鼻翼纤薄，没有驼峰，鼻尖处收得十分精致，浓密的睫毛自带眼线效果，唇珠丰润，唇形生动，唇角上扬，皮肤吹弹可破，满脸胶原蛋白，让人想捏一捏。

“你给人力资源总监打电话，让她来接你。”大叔也是看脸的。

那头熊乖得很，立刻伸手抓出手机，可是打了两遍，电话始终没通。

“大叔……我今天第一天报到，马上就要迟到了，您行个方便可以吗？您看我还穿着晟唐的玩偶服……这是前几天主管快递给我的，说是今天要穿着玩偶服在园区做活动……”

他把尾音拖长，祈求着。他眨巴着眼，抿着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门卫大叔正想说“不行”，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驶了过来，停在他们旁边。

因为那辆黑色的小汽车是网约车，所以不能入园。

车门打开，紧接着出现了一双红色高跟鞋，像锥子狠狠扎入地面，然后是中性化的灰色西装，白色波点衬衫，手腕处戴着考究的女士腕表。再往上，一张小脸，被墨镜遮住了一大半。

她逆光而来，身后晨光熠熠。

他双眸眯起，下意识地伸手挡眼。

那小姐姐下了车，把化妆袋塞到包里，掏出手机和工牌，手一滑，工牌坠地。

他的视线随之下移，看清了工牌上的照片和字。

“网综三部实习生云栀”。

网综三部？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庆幸，大熊掌抓住工牌的绳子，站起身。

突然蹿出来一头庞然大物，云栀的脚步生生地顿住了。

他露出招牌式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夺人眼目：“打扰了，小姐姐，我是新来的暑期实习生，网综三部的主管吴泳仪负责面试我。我在中国传媒大学念大三，这是我的学生证。”

他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甜，大熊掌把打开的学生证递了过去。

云栀只瞥了一眼。

盛卓屿？这名字她有印象，他在暑期实习生的考试中得了第一名。

他生于一九九八年，是标准的“九五后”。

盛卓屿适时地收回了学生证，眉眼弯弯，嘴甜地说道：“我今天忘带实习证明了，可以麻烦小姐姐带我进去吗？”

他向来是不笑则已，一笑甜炸天，迄今为止没有遭遇过失败。

“不可以。”云栀毫不客气地道，并且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工牌，绕道而行。

盛卓屿一怔。他没想到对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说好的“颜值即正义”呢？

他不死心，转身追了几步。

“等一下！小姐姐，我昨天读过你的策划案，传统文化类网综，唐诗宋词元曲，对不对？你在和另外一个小姐姐竞争。那个……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是有投票权的。”

云栀停住脚步。

盛卓屿的薄唇勾出一丝笑，他快步跟上。

东门门口，云栀用工牌刷开了门禁，门卫大叔问询的视线落在盛卓屿身上。

云栀开口：“我的人。”

园内有摆渡车，此时车上一人一熊并肩而坐，风吹起她的长发，发尾撩过他的脸。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一路盛开的绣球花，清一色的淡蓝色，移步换景，却始终被花海包围，再往里，花色越发明媚。绣球花很“团结”，花瓣抱成一团，紧紧地簇拥着。

满园绣球花，代表着晟唐的团结精神。虽然在纳斯达克敲钟上市了，但晟唐依然坚持做一个创业型公司，跨部门沟通成本低，部门之间配合和整合能力强，文娱生态良性、健康。

这就是云栀选择加入晟唐的理由。

吹了会儿风，云栀摘掉墨镜：“不要投我，投邝佳慧。”

盛卓屿不太明白，脑袋一偏，眨眼，问：“你们不是竞争对手吗？”

云栀把墨镜夹在衬衫领口，不置可否。

盛卓屿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心跳启萌》的策划案的确很有看点。里面有男人和男人的博弈，女人和女人的比拼，以及男女之间最常见的猜测、试探、误会和纠葛。爱情，是世上最有趣的悬疑剧……”

云栀扭头看他。

云栀那双眼，如秋水，如寒星，看得盛卓屿瞬间失语。

她红唇微张：“继续。”

盛卓屿清了清嗓子：“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处理得好，可以成就一档恋爱问题都可以找到答案的综艺节目，制造话题，引发共鸣和讨论。”

这答案，显然并没有让云栀满意，她继续盯着他。

盛卓屿被盯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无法与她对视，看向别处，伸手挠挠头：“如果要问我的建议，我认为四男四女不应该一次性地全部入住，可以留两条鲇鱼。”

云栀挑眉。

盛卓屿解释：“在长途运输沙丁鱼的时候，为了让沙丁鱼保持游动避免缺氧死亡，渔夫会在其中放入鲇鱼。同样，为了让他们尽快擦出火花，我们可以准备两位最具吸引力的明星。”

“愚蠢。”云栀失望地别开脸。

盛卓屿一愣，急急追问：“不行？”

“星素结合模式，明星打擂台，素人大多沦为背景板。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懂？”云栀重新戴上墨镜，冷冷地道。

摆渡车停在塔楼E座。

盛卓屿先跳下车，抱着熊头准备冲，看到门禁才想起来还得靠小姐姐。

云栀整理了一下长发，手一滑，工牌再度坠地。

盛卓屿扑哧笑出声来。这一次他蹲下身捡起工牌，但并未递过去，而是笑盈盈地看着云栀，说道：“小姐姐，你虽然说话不好听，看起来很强势，但是毛手毛脚地掉了两次工牌……”

云栀抬眸，即便隔着墨镜，依然能让人感觉到她强大的气场。

盛卓屿的笑容僵住了。

云栀伸手夺工牌，这一次盛卓屿躲闪开了。

不知是谁给他的胆子，让他很快恢复了甜蜜攻势。

“小姐姐，不要着急嘛。”他甜甜地说道。

盛卓屿戳在她面前。她就算穿着八厘米高的高跟鞋，也只是刚到他的肩膀处。

夏风浩荡，花香袭人，盛卓屿的大熊掌扯开工牌的长绳，将工牌戴到她的脖颈上。

盛卓屿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

她鼻尖微皱，颈后的头发被工牌的绳子压住了。

他的身体又靠近了些，熊掌从她的颈侧滑入颈后，撩起她的长发。

云栀倒退一步。

盛卓屿的眉梢、眼角俱是笑意，他用熊掌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下就不会掉了。”

他的笑容也是甜的。

云栀冷冷地说道：“放开。”

盛卓屿吐吐舌，乖乖收了手。

下一秒，云栀的手机振动起来，云栀一边接电话一边刷开门禁走向大厅。

盛卓屿紧跟其后，听云栀语速飞快地说道：“那部青春校园剧我看了，有甜宠也有现实元素，口碑和网播量都不错。之所以没能大爆，是因为近两年校园剧已拍了太多，观众对校园剧已产生审美疲劳。”

盛卓屿抢先几步，按下电梯按钮。

“那部都市奇幻剧是因为烂尾，虽说国产剧烂尾很常见，可它是网剧。终日活跃在网上的‘九五后’‘〇〇后’可不像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那样宽容。年轻一代都习惯发弹幕、微博吐槽。”云栀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网剧一旦口碑崩盘，那负面评论的传播速度，将远远超过那些对着电视吐槽的上一辈观众的想象。”

电梯门开了，盛卓屿用手挡住门，云栀先走进去。

“我暂时没做网剧，先试手一个网综项目……嗯，短视频是对我们影视内容有所分流，长视频的优点是更有内涵和营养，可惜现在的电视剧越来越低幼……我进电梯了，回头聊。”信号变弱，云栀利落地挂断电话。

“小姐姐，你谈公事的时候很酷。”封闭的电梯内，盛卓屿的笑容依然甜死人不偿命。

云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闭嘴。”

他嘟了嘟嘴，把食指压在薄唇上，乖乖听话。

她的脑子里全是工作，双手抱胸，微闭着眼。

盛卓屿忍不住偷瞄她。他平时接触的都是或软萌或娇蛮的年轻女孩，她们大多擅长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和小聪明换取利益。可这位小姐姐与她们截然不同。

她既不顾盼生姿，也不为自己的女性气质而抱歉。她这份独立与自信，实在耀眼。

两人正各怀心事，倏忽哐当一声，一阵剧烈的晃动，云栀站立不稳，慌忙去抓扶手，可尚未抓住，电梯又一阵晃动，她的重心彻底失衡，整个人眼看着要撞向电梯壁。

啪的一声，电梯里的灯全部熄灭了，云栀只觉天旋地转。随后，她就跌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她被那头笨熊抱住了，他将她护在怀里。

即使再霸气的女王，此刻也变了脸色。

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别怕，我已经按了紧急救援按钮。”他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沉稳。

漆黑的环境、不停晃动的电梯，云栀很难保持镇定，她紧紧抓住他的玩偶服，指尖发白。她虽然沉默，但他能感受到她的恐惧。他抱紧了她，熊掌轻拍她的后背。

“没事没事，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又一波剧烈晃动，云栀害怕地双手抱头，双腿颤抖。

很快，一个柔软的保护层罩住了她的脑袋，是熊头。

“别蹲着，我抱着你，头部和背部要在一条直线上，这样能在电梯下坠时保护脊椎。”他有条不紊地命令，双手托住她的腰，“还怕吗？那……我给你唱歌。”

没等云栀反对，他已凑近她的耳畔，薄唇若有若无地摩擦过她的耳垂。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那是她喜欢的《夜空中最亮的星》。

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她的全部感官被他占领。她深呼吸一口，俱是他身上的味道，浓得化不开的男性气息，带着汗味儿，宛如咸涩的海风。

她扬睫，看向黑暗中的他，嶙峋的眉骨，雕刻般的下颌，灼灼的双眼。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前进……”

在他温柔又坚定的歌声里，她慌乱的心渐趋平静。

时间没那么难熬了。不多时，电梯里的灯啪一下亮了起来，呼叫器里传来修理工的声音。

云栀的四肢百骸放松了下来，她松开对方。

盛卓屿帮她摘下了熊头。她转头看左侧的电梯镜，镜面上映现出他的侧颜。他的正面，因为一双桃花眼而显得稚嫩，而侧面截然不同，下颌线条刚毅有力，凸显男子气概。

虽然她是透过镜子看他的，但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他转过脸，视线也落在左侧的镜面上。她并未躲闪。

两人通过镜子的映射对视。他微微一笑，她面无表情。

电梯开始平稳上升，他们头顶的数字在不断变化。

三秒，五秒，七秒。他抿了抿唇，声音低沉地问道：“小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电梯门开，云栀踩着高跟鞋走出来，难掩怒气，一连串的质问发泄着方才的胆战心惊：“你们搞什么？剧本里有电梯故障？电梯里装了几个隐藏摄像机？看我们出洋相很好玩？”

邝佳慧是这个模拟制作的现场执行导演，她抬头：“为了制造反差萌。”

云栀消化了一下这句话，分析道：“你是说盛卓屿的人设过于软萌，不够阳刚，所以安排这么一出电梯惊魂，让他强势保护我，平时绵软腻歪，出事了就沉稳有担当？”

举着手持式摄像机的闻星巡开口：“大数据显示，百分之六十九的女生无法招架‘小奶狗’，如果‘小奶狗’能在女生需要保护的时候挺身而出的话，那这个比例就提升到百分之八十七了。”

话虽如此，但云栀余怒未消：“所以要拿生命安全开玩笑？”

闻星巡推了推眼镜：“为了综艺效果，这台电梯有专门的安全‘故障’设置。”

听技术男这么说，云栀的态度才逆转过来，她回头看了看电梯。

“既然这样，以后《心跳启萌》的每对CP都要经过电梯故障环节。”

邝佳慧一边上传刚才拍摄的短片，一边说道：“所以让你先试验一下。”

云栀瞪了邝佳慧一眼，这才想起刚才的男主角盛卓屿。

事实上，这是她和他第一次见面。

她转过身，因为光线太强，她不得不眯起眼。

他已脱下玩偶服，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在向阳处一立，白得刺眼。仔细一看，白衬衫极薄，几近透明，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肉体：胸是胸，肌块鲜明；腰是腰，收得极紧。

她移开视线。他比她小五岁，她的目光要正经些。

“喝水。”闻星巡抓起一瓶水，朝盛卓屿抛去。

盛卓屿扬起手臂，稳稳接住，动作里带着蓬勃的锐气，从纤细的手腕到上臂肌肉，再到宽厚的肩胛骨，整个线条在流畅地颤动，扣住水瓶的五指微微弯着，白得发光。

他拧开瓶盖，仰头饮水，喉结上下蠕动。

云栀的视线一退再退。

喝完水，他把袖子挽到胳膊肘处，露出匀称、紧致的手臂，青筋纵横其上，细小的绒毛被一层薄汗浸润着，亦被阳光染成了金色，卡其裤里的长腿笔直，脚踝处的骨骼硬朗如利刃。

毕竟只有二十一岁，年轻真好。

云栀在心中叹了口气。

闻星巡拿起另外一瓶水戳了戳云栀的胳膊。云栀朝闻星巡摆摆手，又看向盛卓屿。

“辛苦了。剧本给你的人设是‘软萌小奶狗’，我还担心你拍不出那个感觉。”云栀挤出一丝客套、礼貌的微笑，走过去，伸出手，与他对视，“初次见面，我是云栀。”

盛卓屿双手插兜，面无表情，目光淡淡地扫过云栀的脸，并没有和她握手的意思。

云栀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

闻星巡放下摄像机，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说道：“太难为他了，他明明是高冷禁欲型的。”

邝佳慧伸手帮闻星巡揉了揉僵硬的肩膀，问他：“摄像机很重吧？”

闻星巡点头：“摄像机六斤多，加上收声小蜜蜂、机头灯、备用电池和储存卡，就超过八斤了，手腕的负荷很大，容易腰酸肩痛。没辙，这是跟拍摄像师的常见职业病。”

邝佳慧一边帮闻星巡按摩，一边播放刚才拍摄的片段，她把屏幕定格在盛卓屿给云栀戴工牌的画面上：“这一段特别甜，做特效和字幕的时候，要弄很多粉红色的泡泡。”

邝佳慧话音未落，吴泳仪的微信就发到了云栀的手机上。

“素材我看了，恋爱的感觉不够，还要补拍一些素材。甜宠、少女心之类的。”

云栀把主管的话传达给大家，她以手托腮思考着：“怎么增强恋爱的感觉？”

邝佳慧用手肘戳了戳闻星巡。

闻星巡重新举起摄像机：“别问我，我也不懂。”

“有时候简单粗暴的办法反而行之有效。”云栀看向闻星巡。

闻星巡挠了挠他那鸡窝般的头发：“那……你们亲一个？”

气氛瞬间变了，邝佳慧扑哧笑出声来，云栀愣住了。

“刚才你们不是电梯故障、劫后余生吗？”闻星巡分析起来，“可以亲一个庆祝一下。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英雄救美，逢凶化吉，然后两人拥吻。”

云栀无语。

笑够了的邝佳慧忍不住调侃：“宅男就是宅男，生活经验全部来自电视剧与电影。”

云栀刚想提出反对意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便从她身边走过来了。

她的发梢被他走过时带来的风轻轻撩起。

想要反驳邝佳慧的闻星巡，突然住嘴了。

盛卓屿长腿立定，骨节分明的手指打开了闻星巡手里的摄像机。

“你要开始拍了？”闻星巡诧异地问道。

盛卓屿不回答，转过身，视线定在云栀的脸上。

云栀猜到了些什么。她本能地后退一步，长发在背后摇曳。

可来不及了，转瞬之间，他独特又浓烈的气息，已兵临城下。她错愕地抬手，却被他捉住了手腕。方才的“软萌小奶狗”，瞬间变成了狼人。他腾出一只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扣住她的下巴。

“你……”她仓促发声，心跳加速。

他俯身，稍用力。她腰一直，被迫仰视，两人目光交接。

“盛卓……”

邝佳慧的喊声生硬地中断了，闻星巡瞪圆了眼睛。

唯有摄像机屏幕上，数字变换，代表着时间悄悄流逝。

顷刻间，盛卓屿的脸已近在云栀眼前，他的鼻尖压着她的鼻尖。陌生又熟悉的荷尔蒙融在呼吸里，袭上她的脸，微疼，微痒。不给她丝毫缓冲时间，他的唇就覆上了她的唇。

四片唇交叠。她呼吸骤停，瞳孔剧烈收缩。

要命。她认识他不足一小时。

不过，也仅仅是双唇相贴而已。他没有任何下一步的动作，只是保持这个姿势，定格了五六秒钟，给足闻星巡摄制的时间。而后，他松开她，转身离去，似一切未发生。

闻星巡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下头，先保存摄影录像。

邝佳慧惊诧得张开的嘴终于合上了。她神情复杂地望向云栀：“你没事吧？”

“没事，”云栀舒出一口气，“工作而已。”

方才被盛卓屿捉住的手腕红得刺眼，她垂眸看手腕，那一圈红印宛如镣铐。

后来她每每回忆，只记得那是一个充满禁欲气息的吻。

云栀和聂驯之间有过很多次亲吻，或缠绵或激烈。

很久以后，云栀才知道，那是盛卓屿的初吻。

晟唐总部休闲区，曼达林心理咨询室。

“你一直在吃帕罗西汀？”许羽婕抬头看盛卓屿仰头把两颗药丸吞下。

盛卓屿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许羽婕的指腹在笔上滑动：“我建议你改吃艾司西酞普兰，丹麦产的，副作用小，就是贵。”

“嗯。”盛卓屿放下水杯。

许羽婕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蕾丝上衣的隐约镂空感突出了女人味，白色是很澄净的颜色，不会用力过猛，将她清新的轻熟气质诠释得恰到好处，使她看起来静若处子，人淡如菊。

“你还吃过什么药？”

“佐匹克隆。”

“你失眠？”许羽婕问道，佐匹克隆是治疗失眠症的，“何时开始的？”

盛卓屿盯着杯子里摇晃着的水面，往事历历在目。

警察到他家抄家的那天，他一整晚躺在床上，听房外翻查的声音。他辗转反侧，打开手机看微博，铺天盖地都是票房造假的丑闻，吃瓜群众还以为那只是影视圈的不正当竞争。

后来有女警问他：“你才十四岁，根本不知道你父亲在做什么，对吗？”

是呀，多么讽刺。那段时间他疯了似的收集内幕，与他朝夕相处的，他最亲密的父亲一手打造的庞大骗局，他竟然只能从媒体的报道中得知大概。

“上映之前，你父亲就把它打包成多个票房资产证券化产品，用自家旗下的担保公司担保，再通过网贷、众筹等平台融资。最后进行横跨A股、港股的资本布局，用票房换股价。”

警方曾传唤盛卓屿做证，幽闭的空间、惨白的灯光，晃得人心悸。

“或许这些你都听不懂，你只需知道一点，你父亲涉嫌集资诈骗罪，已出逃至美国。”

画面一转，盛卓屿回到家中。

“如果不是票房被查，我的模式根本就不可能有破绽！”

盛璐祥对着电话怒吼，然后将手机啪一下砸向大理石地面，机身瞬间变得粉碎。

站在门口的十四岁的盛卓屿，一脸冷漠地望着盛怒的父亲。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倒了，你高兴了？”

失去理智的盛璐祥冲过来，用力掐住儿子的脖子，将其猛地撞向墙壁。

砰的一声，盛卓屿鲜血淌下，流至脖颈处。

“娱乐圈那么多人洗黑钱、炒资本，为什么要拿我开刀？”

化身恶魔的盛璐祥扣紧盛卓屿的脖子，一次又一次地将盛卓屿的脑袋撞向墙壁。

鲜血从盛卓屿的额头淌下，模糊了盛卓屿的视线。

“你怎么了？”

许羽婕轻轻握住盛卓屿的手，温柔的声音把他从混乱的回忆里拉了出来。

盛卓屿唇色惨白。

“深呼吸。”许羽婕用纸巾帮他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盛卓屿回过神，迅速抽回手，站起身，和许羽婕保持距离。

许羽婕手一顿，表情不无尴尬：“你有洁癖？”

盛卓屿整理领口，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他的表情很快就恢复成了平日里的冷漠、疏离。

“我不喜欢不必要的接触。”

他扬起手臂扣好衬衫袖扣，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看了看屏幕上那个来自洛杉矶的号码。

走廊尽头。

盛卓屿的双眸在荫翳中泛起粼粼波光，似有一只水兽蛰伏，獠牙初现。

“你就不怕我的手机有警方监听？”

电话那头传来放肆的笑声：“我被抓了，岂不是大快人心？你该怎么庆祝？”

“不如你回国自首，我开香槟庆祝，祝你将牢底坐穿。”

盛卓屿的脸在光影的波澜里隐约闪现，半明半暗，不辨神色。

而对方不以为忤，反倒爽快大笑。

“借你吉言，我一定好好躲着。听说现在国内模仿我的人层出不穷。摘掉新三板，终止IPO，影视公司集体陷入资本困局，只能创始人高比例股权质押，最后被限制出境？”

“最近受阴阳合同、天价片酬、严查偷税漏税影响，产生了熊市。股票大幅度下跌导致资金链断裂，为避免恶意砸盘、增加护盘力量才股权质押。论资本运作，无人能超越你。”

说最后一句时，盛卓屿的眼神变得凛冽起来。

对方却越发志得意满：“那当然，我可是首创了影视+互联网+金融模式的。”

盛卓屿不想再听下去：“你冒着风险打电话给我，就是想说这些？”

那边的人笑声收敛：“你去了晟唐？”

盛卓屿缄默，无意回答。

“有个被全球通缉的父亲，你居然还敢涉足被他搅乱的娱乐圈？”

盛卓屿蓦然冷笑：“你可知道你败在了哪里？你太狂妄自大了。你是收割了无数‘股市韭菜’，空手套白狼，可是影视公司沦为资本炒作的幌子，你并不是开创者。”

“怎么？”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一变，嗤笑，“你想做终结者？”

盛卓屿挂了电话。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吗？”他的第一位心理医生曾这样评估他的心理，“因为你的内心太过纯净，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你的理想是社会公平、正义，而这很难彻底实现。”

伏尔泰说：“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

三年前，盛卓屿考入中国传媒大学新闻系。立德、敬业、博学、竞先，他将校训铭记于心。入党那天，他双手握拳，面向国旗，庄严宣誓。从此，他把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老一辈新闻人的职业理想给了他人生方向。

剔除污垢，还娱乐圈一片净土。这种说法未免太冠冕堂皇。

他更喜欢另一种表述——赎罪。

塔楼E座，会议室。

吴泳仪按下暂停键，屏幕定格在云栀和盛卓屿并肩坐在摆渡车上时的场景。

“云栀的头发被风吹到盛卓屿的脸上，这个细节抓得不错。”吴泳仪点评，“但是剪辑有问题，首先以推拉镜头让两人出现在画面中，然后应该再切一个摇移镜头。”

云栀站起身解释：“因为缺乏辅助机位，后期就无法实现多镜头覆盖。”

吴泳仪瞥了一眼台下正在看手机的西装男：“聂驯，你拿素材重新剪辑一下。”

聂驯抬头，他的双眼里虹膜很大，眸色深沉。听到吴泳仪这么说，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屈着手指扯开领带，身体往后靠，歪着脑袋，手肘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嘴角斜勾。

“我剪辑？我女朋友和别人接吻，我还要加一排‘少女心炸裂’的字幕？”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不少实习生拼命忍住笑。

闻星巡推了推眼镜，准备看好戏，低声对邝佳慧说：“果然吃醋了。”

邝佳慧看向云栀，云栀低声说道：“幼稚。”

这两个字落入了聂驯的耳朵里，他一个眼刀甩过去：“云栀，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不，你不幼稚。”云栀说道，“你是弱智。”

“你！”聂驯瞬间奓毛，直接跳了起来，迈开长腿，风风火火地冲到云栀身边，拽着她的胳膊就往会议室外走。吴泳仪本想呵斥几句，但突然想起聂驯的家世背景，只能作罢。

楼梯间，云栀甩开聂驯，双手抱胸：“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只有他俩了，聂驯瞬间变脸，一把搂住她，嬉笑道：“秀恩爱呀。”

云栀想翻白眼：“什么逻辑？”

聂驯打了个响指：“醋坛子打翻了、暴跳如雷，难道不是秀恩爱？”

呵，戏精。云栀笑笑，却不忍责怪。

聂驯有浓密的头发、会笑的眼睛、宽厚的肩膀，令她觉得赏心悦目，性格幼稚点儿又何妨？她又不求他为她排忧解难、保驾护航，她只求和他在一起时轻松、愉快。

虽然她知道，这亲密无间的关系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在感情的世界里，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合不合适是另一回事。

云栀穿了件无袖衫，光洁的手臂裸露在外。他的手掌攀上她的手臂，缱绻爱抚。

“行了，回去开会。”

她想要转身，却被他搂紧，他坚实的胸膛死死地压住她。

“你总是忙忙忙，什么时候有空嫁给我？”

聂驯嗔怪了一句，俯下身，把脸埋到云栀的脖颈间。他闭着眼，贪婪地嗅着她的体味，鼻尖在她的颈窝蹭呀蹭，嘴唇不安分地摩挲着她颈部的曲线。

“打住，我昨晚熬夜做后期，没洗澡，一身的汗臭味儿。”

云栀伸手想要推开他，却反而被他抱得更紧，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全然不嫌弃，竟伸出舌舔了舔她颈上的肌肤。

“怪你，这么糙，还把我迷得七荤八素。”

云栀的心思还在工作上，没空跟他调情，她伸手推开他：“我这几天一直在找《心跳启萌》的取景地，一栋具有文艺范儿的独立别墅，找遍了各大民宿网站，始终不满意。”

“潮白河那边的别墅区，挺多具有文艺范儿的。明天我们去实地考察一下？”

云栀倒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不行，吴主管指派了我和盛卓屿去。”

聂驯想要伸手把她的头发撩到耳后，闻言，动作一顿。

云栀见他表情僵硬，忍不住嗤笑出声。

“你一个二十六岁的‘富二代’，怕人家没毕业的大学生？”

聂驯松开她，眉心拧在一起：“‘富二代’？你见过我这么寒酸的‘富二代’？被女友养着，住实习生宿舍，在食堂吃饭，骑共享单车，游戏充值靠打白条，换个手机还要分期付款？”

他自小养尊处优，花钱大手大脚，工资不够花，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她养着他。

“行了，”云栀打断他，“我给你加零花钱。”

“‘金主’万岁！”聂驯又眉开眼笑起来。

他的眼尾微微下垂，平时看不出来，笑起来时格外明显，像月牙儿。

他捧着她的脸响亮地亲了亲：“随老爷子怎么经济封锁！我有‘金主’我怕谁？”

云栀别开脸，伸手推他。

会议室传来响动，她调整了下姿势，倏忽表情一凝。

“怎么了？”聂驯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他转过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盛卓屿戴着白色耳机，套着一件白色连帽卫衣，宽松得很，露出刀片般凌厉的锁骨。他双手插兜，身体斜斜地靠着墙壁，被牛仔裤包裹着的笔直的大长腿，线条漂亮得不像话。

他的眼皮慵懒地半耷拉着，澄净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嘴角向下微垂，整个人被强烈的疏离感和消极感笼罩着，似天性凉薄，浮世一切皆无所眷恋。

他有着一张充满青春气息的厌世脸。

和他给她的第一印象里的甜腻、软萌截然相反。

他一直在这里？

云栀鼻尖微皱。

很快，聂驯的表情、姿态全然变了。他毕竟是京圈出身，父亲是正经的部队大院子弟，在这种背景下成长起来的男人，平日再没正形儿，该镇场子的时候，也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气氛瞬间像被点了一把火。

确切地说，这火是聂驯自己点燃的，压根儿没烧到冰山盛卓屿那边去。

盛卓屿许是觉得无聊，淡淡地移开视线，迈开长腿，懒懒地下楼去了。

在他经过聂驯和云栀身边时，聂驯终究沉不住气了，眸色一沉，一把扯下盛卓屿的耳机。

盛卓屿止步，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聂驯眉眼低垂，蓦然凑近盛卓屿，灼热的呼吸喷到盛卓屿冷漠的脸上。

“你姓盛，你和盛璐祥是什么关系？”

塔楼E座，无人值守型停车场。

“欢迎。”智能门禁自动车牌识别和人脸识别后，闸杆上抬。

晟唐素来重视高科技，物联网智能化的细节滴水不漏，停车场都有全息投影导航，引导吴泳仪停在最佳停车点。她熄了火，补了妆，再用手机发了个共享位置。

她盯着手机屏幕，看着电梯口附近的闻星巡离自己越来越近。

“吴主管，久等了。”闻星巡上了车后座。

“私下里，叫我‘泳仪’。”吴泳仪用小指钩住他眼镜中间的横梁。

戴黑框眼镜时他是呆萌宅男，有时还留着一腮青色装糙汉。此刻他眼镜被摘，颧骨圆润，下巴尖翘，鼻梁短，偏女相，脸部肌肉线条利落，笑起来不会有奇怪的褶子拖后腿。

“泳仪。”闻星巡乖乖地喊了一声。

吴泳仪微笑，伸手轻轻抚摸闻星巡的下颌，他的须根微微扎手。

“今天终于把离婚证领了。”她舒出一口浊气，“解脱了。”

可闻星巡依然无法从这腌臜关系中解脱。

他赔笑：“恭喜你。”

“你想进《心跳启萌》项目组？”吴泳仪心情不错，手指插入他浓密的头发。

闻星巡乖巧地点点头，一双眼湿漉漉的，像小狗。他俩相差二十岁，他知道她想要什么。

若不是吴泳仪，他根本进不了晟唐。

吴泳仪的另一只手抚上他柔软、光滑的脸颊：“你想成为那三百分之一？”

“我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云栀、邝佳慧、聂驯和盛卓屿。”闻星巡思路清晰。

吴泳仪手一顿：“那你还要和他们一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吴泳仪的手指拂过他的额角、鼻尖和嘴唇。他青春荷尔蒙的气息，让她忘却自己眼角的皱纹、松弛的皮肤和被婚姻伤害得千疮百孔的心。

年轻时她绝不可能想到，权力是这般的好。

东城区，东交民巷。

“问题就在这里，中美没有引渡条约，所以中美追逃主要是通过遣返非法移民的方式。”行动处处长解释完，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身着一身笔挺的公安制服的许羽婕走进来。

“处长，盛璐祥昨日又与盛卓屿跨洋通话了，这是GPS定位和通话内容分析。”

许羽婕把平板电脑递过去。

“你确定盛卓屿没有包庇、窝藏嫌疑？”处长向来习惯于怀疑一切。

许羽婕正色道：“七年前，正是盛卓屿配合我们取证，我们才拿到了搜查令。”

处长颔首：“盛璐祥的手下每个都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虽然我们没有证人保护计划，但是在盛璐祥落网之前，我们一定要保证盛卓屿的人身安全。许羽婕，这事就交给你了。”

“处长，您怀疑盛璐祥在国内的余党会杀人灭口？”许羽婕面露惊讶之色。

“所谓资本家，为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可铤而走险；为百分之百的利润可践踏一切人间法律；为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可杀人越货。记住，我们始终要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