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零

拂晓未至，此刻天穹亦如渊墨，这方天地间，除一二点星芒之外，难觅他物。遍体鳞伤的少年无力再支撑自己残惫的身体，只得沿着一处墙角如死尸般滑下。

这是一处天台，杂物虽多，却被整理的井井有条。于规整的杂货箱间，掩匿行踪正合适不过。

下一刻，耳边渐渐传来嘈杂的声响，搜查机的白色灯光从他的视野侧面出现又淡出。

他用一件灰色的外衣紧紧地护住身体——这件特殊的外衣可以使他躲过红外线探测仪。

借着这些不是那么友善的白光，他大概能判断周围的地形。

他在逃。

登上天台前，他在附近的一处下水道口伪造了逃脱痕迹，不出意外的话，按照他的设想，搜查人员应该会被吸引过去。而自己，只需要暂时躲过搜查最密集的这段时间，再伺机转移，以求脱身。

不过，毕竟这只是想。

也许在他们发现是陷阱后，会立马对附近千米范围内一切出入口严加看管，再加上一出小巷几乎不存在监控死角，这就将死了，被抓只会是时间问题。

一开始思考后续的事，少年便愈发疲惫，黑夜又加重了他的困倦，他蜷缩在角落中，渐渐地昏睡过去。

………

“咣！”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将少年的意识「再度」惊醒。

他眯睁着双眼，隐约还能看到他睡着之前瞳孔中映着的事物，不过现在相比于那时的图层，现在多出来一个白色的喷壶和……一个人？

“喂！喂！你还好吗？”声音从耳边响起，很恬静，很好听，如同给竭渴之人的一口甘露，但同时，其中还夹杂了一丝焦急。在不了解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少女似乎并不敢立马上前，她右手向前探出，左手捏在胸前，隔着一段距离发出询问，但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黎明的光线从少女背后射向少年所在的那个角落，少年缓缓抬起了头，但双眼却被阳光刺的生疼。蜷缩了一夜后的身体十分僵硬，少年用手撑地，挪动着身子试图站起来，但失败了，样子很蠢很滑稽。

“欸，你没事吧？需要我帮忙吗？”看到这，少女又一步走上近前，流露出担心的神情。她伸出手想要扶他起来。

少女逐渐走近，她的面庞在少年眼中愈发清晰起来。当他看清少女容貌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视野中央是穿着白色连体睡裙的黑发少女，视野边缘是一些杂物：旧箱子，扫帚，一些电器。少女的身后，有蓝色黎明的光线。这幅场景，带给他强烈的似曾相识感。

“我…我是不是认识你……”

“啊？你说什么？”少女听到他说话后，在他面前三步站定，“声音有点小我没听清呀。能……能麻烦你再说一遍吗？”不知道为什么少女说出这番话似乎也颇有难度。

“唉……罢了……”在少年的记忆中，留有一位少女的面容，面前的少女和她很像，但是十年过去，他早已不敢确定。其实，真的需要确定吗？十年前后，就连脚下的星球，都不再是一颗了呢……

走近之后，少女也算是看清了少年的相貌，“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呀？……算了算了，看你穿成这样，年龄也不大，八成是和家里闹别扭不想回去吧，有时候家人表达自己爱意的方式可能确实不是很恰当，但他们绝对是爱你的，来，能站起来吗，我送你回家吧。”

“家？”少年苦涩的笑了笑，“我不是离家出走，我只是一直一个人。”

“啊……？”少女感到十分诧异，“那你……之前怎么生活的……”

“嗯……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街上乞讨，昨晚恰巧把这里当个落脚点过夜，给您添麻烦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完他连连低头示歉。少年被自己编瞎话的能力折服，这样一来他应该就不会引起面前的少女怀疑了。

“啊……抱歉问了这个问题，我不是有意要……”少女意识到自己失言，不免有些尴尬。

少年笑了笑，终于从角落里费力的站了起来，“没事，别太在意，未经同意就在这儿呆一晚是我的不对，我这就走。”他现在只想赶快脱身，就算没想好下一步应该去哪，但和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那你从这里离开了之后，是不是又要去流浪？”少女问道。

“大概是吧，毕竟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技能。我什么都不会，只有这样才能……生存吧。”少年含糊地说，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绕过少女准备离去。

“那个……你别急啊……”少女堵住他的路，“那你想不想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靠自己？当然想啊！那也要做得到才行啊，就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况且现在还是非常时期，他有预感自己正在被无数黢黑的机甲部队追查。当务之急是赶紧转移，逃去别的地方，反正呆在这里是肯定不行的。

“呃，那当然是想的。”眼前这名少女和自己记忆中的少女十分相像，就算今天走后再无机会与她相遇，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少女。

听到少年的回答后，少女面露微笑，很温暖，很清澈。

“那太好啦，我这里正好有个岗位，入职门槛很低的，你来帮忙咯。”

“我现在就要离开……”

“别担心，就算你什么都不会，我可以教你啊。这样以后你就不用再依靠别人而生活了。工钱嘛，你放心，肯定够你生活，说不定每月你还能有盈余呢，待遇绝对不差！”她笑嘻嘻地耐心解释道。

少年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他不想被抓，不想失去自由，继续待在这里，必然还会连累她遭受盘查。

但是，他真的很想和她经历一段平凡的生活……

那是他，活到现在，唯一的心愿。

此刻，他虽然无法确定，面前的少女究竟是不是她，但起码她们长相是相近的，又同样是那么善良……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不想失去。

被抓？死亡？

活着，是为了什么？

目前，就算缉查者找到他的踪迹，他也还有一张底牌——那也是他被通缉的原因——也是能够让他颠覆一切的一张牌。

只是，这张牌一旦翻起，虽然护住少女，但代价是自己的自由。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笔根本无需迟疑的交易。

“好，那我答应你。”少年对着少女腼腆的笑了笑，“谢……谢谢你。”

“希望以后你能亲手开创属于自己的人生。啊，对了，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楚筱帷。你呢？”

“我叫……Keiling……”

“那么，你好，Keiling。”楚筱帷向Keiling挥了挥手。

然后，楚筱帷突然转过身，迎着流光走去。

“你要去哪？”

她弯腰捡起白色的喷壶，“当然是给花浇水咯，刚才突然看见你，我连喷壶都吓得掉到地上了。”

Keiling这才发现，原来天已黎明。天台边上，围绕着一圈一看就被精心培养的盆栽。多彩的花朵与绿叶在曙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新。楚筱帷就在它们的边上，细心呵护着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