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节
书友吧第1章 药草大户人家
夜深了,我睡的迷迷糊糊。打更人的脚步声从远处越传越近,窗户边传来清脆的鼓声,又渐渐远去,重新回归静谧。我睁开眼,屋子里有些闷热。奶娘正在桌子旁缝衣服,一针一线,缝的十分细致。偶尔,将针插入发间磨两下,再继续缝。烛光在针线间跳跃着,火苗时不时向上窜两下,拉长了影子。
我翻了个身,床板咯吱响了一下。奶娘循声看过来,放下手中针线,坐到床边,把我额间散发拨开,柔声问道:“怎么醒了?哪里不舒服?”
“有点热。”我若有若无的应了一声,奶娘摸了摸我的额头,又贴上来感觉了一下,仿佛松了口气:“还好,烧已经退了,大概还有火气,这嘴唇干裂的,要不要喝水?”
我点点头,奶娘倒了一杯水,舀了一汤勺,送到我嘴边:“来,喝水。”
“奶娘,您不休息吗?”我有些心疼。
打我生病之后,奶娘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夜夜守在床边,白天还要干活。
“你快睡吧。”奶娘温柔地看着我,眼里净是慈爱:“睡好休息好,很快就又活蹦乱跳的喽。”
奶娘生的眉目清秀,白净的皮肤,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盘在脑后,着一袭蓝色布袍,朴素干净。我喜欢看奶娘笑起来时,眉目间尽是温柔和善。奶娘用蒲扇轻轻为我拍打着扇风,哼着小曲,很快,我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果然一睁眼,神清气爽了许多。“来,再把药喝了。”奶娘早早就在厨间看着,自己亲自生水,烧火,添药,再用锅炉煎着。
“苦吗?”我点点头,奶娘笑着往我嘴里塞了一颗冰糖。继而脸色又变得有些忧愁:“下次可不许再一个人跑出去玩了啊,跌到塘里,好在叶公子路过,跳下去把你救上来了,不然可就不是呛几口水病了一场这么简单了,知道吗?”我点点头。
那日我在园子里玩,和安嬷嬷一起走到塘边,安嬷嬷手里拿着一叠衣服,不小心全部掉到地上,散落了一地。安嬷嬷弯腰去捡,趁安嬷嬷不注意,我一个人走到塘边,看塘里的金鱼。
水很清澈,鱼儿在水中来回游着,忽而聚集到某一处,再摇着鱼尾四散而去。我看得满心欢喜,正巧发现塘边有半个馒头,大概是谁喂养金鱼留下来的吧。我想着,用手抠了一小块馒头,扔进水里,看鱼儿立刻朝馒头的方向游去,鱼嘴一张一合,还扯了几下,分着吃完了。我又往前探了探身,没料到踩在一块很滑的鹅卵石上,整个人重重向前仰去,栽进了塘里。
“救命!救命!”我拼命叫喊着。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搞的?”安嬷嬷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来人啊!来人啊!”可是中午的点儿,大家都吃完午餐在休息打瞌睡,园子里静悄悄的,我又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感觉整个人开始往下沉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努力扑腾着探出头,希望能呼吸。脑子越来越一片空白,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以后,我正躺在自己屋内床上。娘焦急地看着我,握住我的手,问我:“雪儿,雪儿,你醒了?感觉如何?”
我摇摇头,浑身一片酸痛麻木,整个人还不是很清醒。
“叫姓安的过来!”娘凌厉的声音有些刺人耳膜。
“你怎么看护姑娘的?嗯?”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安嬷嬷不住地叩头,声音在颤抖,满是乞求与恐惧:“是老奴失职,是老奴失职,还望夫人宽恕。”
娘明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把她带下去,在南门口打三十板,逐出去。”
“夫人,夫人,”家里仆人纷纷下跪求情。
“你们都不要说情了,”娘拂袖起身:“我就这一个女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有谁担当得起?都出去吧,不要影响姑娘休息。”
“雪儿,你安心休息,不怕了,没事儿的。”娘俯下身,安慰我:“叫奶娘陪着你,有事找娘。”
声音有些远,困倦感继续袭来,我隐约点了点头,屋子里不久静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离开了。
“想什么呢?”奶娘轻轻戳了一下我额头,“还是给唬住了?下次一定要小心点了。”
“嗯。”我点点头,奶娘将我揽在怀里,淡淡的清香传来。
“雪儿,奶娘希望你生在这个大家族,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知道吗?”奶娘胳膊收紧了一些,我感受到一种担忧无奈,明白了些什么,重重点了点头:“奶娘,您放心吧,我以后一定小心,多长个心眼,保护好自己。”
“不说这个了,来,奶娘替你把衣服缝好了,你试试。”
“哎呀奶娘,您不用这么操心的,娘不是给咱许多衣服吗?”我看着奶娘熬黑了的眼圈,十分心疼。
“雪儿,听奶娘说,就是好日子,也不能太铺张浪费,你看看那些租咱土地的佃户,过着怎样的苦日子。”
我想起炎炎烈日下,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佃农,想起老师教念得白居易的“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那,奶娘,咱把衣服给那些佃农送去一些吧。”我有些羞愧,低下头小声道。
“这就对了。”我忙忙去挑了几件好衣服,打算出去。
“等等,雪儿,”奶娘又叫住了我,眼神有些复杂:“拾几件布衣吧。”
“为啥?”我回过头,奶娘沉默了会,似乎在斟酌语句,半晌道:“你想,佃农们终日在田间,一身尘土的,不白白糟蹋了这些锦缎丝绸,劳作也不便宜啊。”
“好吧。”我取出几件布衣,裹好,让小丫鬟袖儿送过去。
“去给夫人请个安,”奶娘替我编好辫子,拽平衣角,打开了门。屋外阳光很好,透进来,微微刺眼。
“终于能出去逛逛啦。”在屋子里闷了多日的我,感觉狠狠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甩甩胳膊,一蹦一跳出去了。
“慢点,慢点,”奶娘在我身后唤着:“别跌倒了。”
“雪儿,这是去哪呀?”不经意,还真差点撞上一个人,躲闪中一不小心歪了一下,却被来人接住了。
“给俊熙哥道安。”我笑吟吟道:“那天,多谢俊熙哥救了我。”
叶俊熙,六岁那年来到了我们韩家。我还记得他初来乍到时,手上死死拽着一堆满是血污的衣服,身上血迹斑斑。一双眼睛惊恐的避开所有人,缩在爹身后瑟瑟发抖。叶父是位侠客,武艺高超,仗剑天涯,专门打抱不平,替天行道,受到很多人尊敬。有一次,爹运货去异地,路上遇到劫匪,就是叶父出手相助,救了爹。因此,爹与叶父结拜为兄弟,情谊深厚。隔了几年,爹生意渐渐好了,安顿下来,便劝叶父也退隐江湖,别再打打杀杀。爹出资替叶父置办了屋,娶妻生子,养了叶俊熙。俊熙哥自幼跟随叶父习武,因此年纪虽小,也拳脚不错。
三岁那年,我曾随爹去宜县时到过叶家,基本没有什么印象。但听说叶母是一个极其温柔恬淡的女子,贤惠持家,叶父每日在田间劳作,教教儿子习武,傍晚坐在树下喝酒,日子过得很是惬意。至今,我柜子里还收着一个小小的拨浪鼓,听说就是那时俊熙哥拿在手上玩,我哭着要,叶母送给我的。
然而,好景不长,我没有想到,三年以后再见俊熙哥,居然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叶父当日在江湖上得罪的仇人纷纷结伙,趁夜来到叶家,一把火,将一切化为了灰烬。全家上上下下,只有俊熙哥一人因为去邻村玩,幸免于难。这件事一度传的沸沸扬扬,奈何一直捉不到仇人。叶父叶母都已死,又没有什么亲戚,俊熙哥当时年纪尚小,帮不上什么忙。加上官府明白是江湖上的恩怨,不敢得罪那些武林帮派,这件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爹听闻后,飞速赶到了宜县,他去的时候,俊熙哥正一个人呆呆的跪在一堆废墟前,地下凝固了一地的血,不用说,仇人们一定还展开了屠杀。
“走吧,孩子,跟韩叔回去。”爹慢慢靠近,轻声对俊熙哥说。
从此,俊熙哥便在我家住了下来,兰姨娘一直无子,俊熙哥一来,兰姨娘心疼他,便将俊熙哥收为养子,快十年的时间了,两人情同亲母子,俊熙哥很孝顺,以“娘”直呼兰姨娘。家中上上下下也早已把俊熙哥当成了一份子,除了大少爷,有时甚至也称呼他二少爷。俊熙哥稍年长,便和大哥一起学习医术,水平却远远高于大哥。他和大哥一起打理着我们家业,药厂诊堂。
对此,娘总是有些担忧,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俊熙哥终究是姓叶的,未来也是要另立门户的。爹每每都会呵斥娘:“要不是叶兄,我说不定早已丧命,还会日后成就这么大的家业么?做人要有良知。”
“你爹呀,就是对自己兄弟有义气,对妻妾……”我记得儿时,爹曾经重重发火时,娘朝我哽咽着,说到一半,长叹一声,没有再言。
其实大哥韩成煜,也很命苦,他的母亲是已经过世的周姨娘。周姨娘离开的早,生大哥时因为血崩,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身子亏空了许多,在大哥七岁时就撒手人寰了。所以,大哥早早就担起了很多责任,精通人事,但在医术上造诣不高。我和大哥永远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因为我总觉得,大哥精明的目光背后,透着阴森森的戾气。
妻妾中爹最宠的,是梅姨娘。梅姨娘出身不高,是爹去戏楼时娶回的女子,来自异地,说着地方语言,有时与我们交流还有些困难。但是她年轻貌美,不多舌多事,总是安安静静的在园子里待着,有时看见我,浅浅一笑,塞给我几颗糖,一个小首饰之类。有时觉得,梅姨娘真的不似出身风尘之地的女子,和她的名字,梅一样傲气又不冷漠,不争不抢。也许爹正是喜欢梅姨娘这一点吧。
至于兰姨娘,她和俊熙哥是这个家对我最好的。也许是三岁那年从俊熙哥手里抢来了那个小小的波浪鼓开始,就注定了会有人一直保护着我,宠着我了吧。虽然俊熙哥来之前,爹就和我一再打招呼,要求我不许在俊熙哥面前使小性子,不许和他争抢,但事实上,我总是小欺负着俊熙哥,不过分。俊熙哥总是让着我。俊熙哥还半打趣说要感谢我呢。他刚来韩家时,总是不发一言。家中人嫌他爹娘都死了,晦气,也不肯搭理他,离得远远的。是我爱笑,爱拿他逗乐,才让他渐渐走出了阴影。
兰姨娘也是格外照顾我,有好的东西,总是送来给我和奶娘。有时觉得自己,就像是兰姨娘的亲女儿一般。曾半夜睡不着觉,和兰姨娘谈心了大半夜,曾生病高烧不退,兰姨娘和奶娘一起跪在佛前为我祈福。兰姨娘教过我读书习字,查查我一日跟着嬷嬷们学习的针线女红。
而家中的一家之主,就是我的娘,大夫人。她是爹的结发妻子,与爹曾经同甘共苦,住在破茅屋里,读药草书,研药,白手起家,却因为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孩儿,也不再年轻而受到冷落。但爹常年在外经商,不理家务,家中大大小小事宜,还是娘在主管着。对娘,我始终难以有很亲的感觉,总感觉我们之间有着隔阂。娘细长的眉挑着,眼角微微上扬,总给人说不出的凌厉与压迫。平日,娘对我挺好,可若有若无的严苛,压抑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