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谭
最新章节
书友吧第1章 天下之剑
皇都应天,太阳刚一泛红,似落未落之时。
应天城外的翼军士兵伫立城中,禁宫的北天门一位老将吹起沉重的号角。
那是大司马杨护,应国的擎天巨擘。
将士们伴着号角仰天长啸。
一时间,哭声、悲鸣声、号角声,响彻皇都,是为举国同悲。
“举国同悲,这才是真正的大国气象”与此同时,禁宫西侧的礼部落脚,文彦听出了大国才能拥有的人心所向。
文彦身后的书案上站起来了一位青年,他唇如滴血却又剑眉入鬓,是新科的状元郎琼华。
琼华低声说:“老师,慎言。时值先皇驾崩,所有的一切也是理所应当。”
文彦面露窘色,对琼华投以赞许之色,说道:“琼郎所言极是。说来我有一事不明,先皇勤政,在皇宫西侧设置六部落脚,以便随时召唤我等臣子。琼郎身为先皇特赐的六部行走,六部皆可去得,为何偏偏在我礼部落脚常住?”
“老师谬赞了。能跟在老师身旁学礼,是学生大幸。”琼华恭敬说道。
忽而响起敲门声。琼华立刻起身开门,来者着红袍身披素白披风,头戴银质面具,不紧不慢地说道:“圣上急召礼部尚书文彦大人进宫面圣,有要事相商。”
文彦不敢怠慢,连忙从门中迈步而出,随着那传话侍者一路小跑进宫,临走前嘱咐琼华可等他回归再谈经论道。
新登基的少年天子为人极为老成。方一登基便宣布宫中所有侍者尽要着红袍戴银面具,勒令官员与宫中侍者不得有私交。
圣上威严,有天人之姿,原本文彦忧心的新帝临朝可能发生的种种都在那位少年英主锐利如鹰的目光下消弭无形。
侍者将文彦引至天子御书房门外就无声退走,文彦向门口站的笔挺的大司马杨护行礼。
天子近日受梦魇所困,杨护亲自值夜,为皇上镇压邪祟。
向杨护行完礼,文彦进得御书房来。
“文卿。”侍者将隔开文彦与圣上的那一扇华丽屏风推开,御书房里侧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全不似少年。
文彦悚然,每次面圣文彦都有直面猛虎之感,皇帝的气如同洪荒猛兽,极霸道、摄人心魄。
王者之姿,当如是也。
所谓硕鼠千岁难有正形,幼虎食奶便具威仪。文彦没空思索,应声跪地,行至尊大礼,口中道:“礼部尚书、文苑学士文彦!敬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卿快请起,朕不想囿于繁文缛节,耽搁正事。”皇帝打断了文彦繁复的礼数,“文卿,朕知你博闻强识,朕有一事要先问你。”
文彦急忙爬起,无比恭敬道:“微臣愧不敢当,还望陛下明示。”
皇帝见这人温顺的样子,不可察觉地用指甲刮了刮龙案,问道:“给朕讲讲世人所说的一陆两域所为何物?”
文彦只会读书,不擅揣摩圣意,老实答道:“世人所说一陆两域,乃是天下疆土总称,我大应植根于中陆东南,以中陆中央无尽沙海为分割,中陆原有女霜、象狼、乌突三国与我大应各自雄踞中陆四方,成四象之态,其中小国部族星罗棋布,难以计数。”
“先皇顺应天意,奋战一生,终成大业,一统中陆。而在中陆以外有两大岛:居东者为邪台、居南者为食火部,合称两域。是为一陆两域......”
皇帝耐心地听眼前的文人慷慨陈词,时不时用手轻抚龙案,不计较时间,任他去。待到文彦讲完,竟然夜色深沉了。
文彦说完见天色已晚,深感该死,急忙下跪告罪。
皇帝依旧温和地说道:“文卿所言,字字如珠玑,文卿所言更胜朕苦读书简所得,何罪之有?”
那位皇帝展现出了一位贤君所应拥有的一切品质,慷慨大度又能礼贤下士。
皇帝起身,绕过龙案,亲自扶起了告罪的文彦,带起的风扰动了蜡烛,那闪烁的片刻黑暗藏起了他的神色。
“只是文卿有一件事说错了。”皇帝的手掌按在了文彦的肩头,如同猎鹰抓住了羔羊。
“不应该有什么一陆两域”皇帝一字一顿,他说的一切都理所当然,不需要证明,也不允许被质疑。
“天下,尽名大应。”
皇帝的话听在文彦耳中却似伏龙低吼,惊得文彦慌忙跪地,口呼万岁道:“陛下雄心,感天动地!天下终究尽归大应!”
“文卿,朕再问你一件事。”皇帝没有理会文彦,转身随意坐在地上,腿交叉如同笸箩,如一个山野农夫,“卿,是忠臣吗?”
文彦如遭雷击,以面贴地,朗声道:“文彦毕生皆为大应为犬马,臣之忠心绝不比任何一位大应的子民差!”
皇帝抚掌,背靠着龙案。他看向深邃的屋顶,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说道:“朕想改椒兰殿为太一殿,卿认为如何?”
先皇尤其重礼,文彦丝毫不敢怠慢。
他回禀道:“不可,先皇旧礼,禁宫一切万世流传,不可更名。”
“朕想换自称。”皇帝又言,并不为文彦的回禀而动怒。
文彦心中起誓,是惹得圣上发怒也要阻止这些不合礼数的荒唐之举。
他回禀道:“不可,先皇旧礼,帝王自称如此,不可更改。”
“先帝年号,朕现在就要改!”皇帝的声音终于有了波澜。
文彦一边行三拜九叩之礼,一边口呼万岁不可,道:“此举更是万万不可,先皇旧礼,陛下如今应守孝一年,此间年号更应沿用。”
“哈哈哈哈。”皇帝抚掌而笑,起身扶起文彦,“文卿直谏,不因朕的威仪而屈正道,可称忠臣!”
“承陛下错爱。”文彦手心后背皆是密密的白毛汗,实在害怕眼前这位少年天子一意孤行,他甚至已有死谏之心。
万幸,陛下终归是明事理的。
皇帝宽厚的大手捏着文彦的手腕,把这个文弱书生拉得一踉跄,颇为欣慰道:“卿实乃纯良之人。”
说着,唤来了近侍。
那近侍身着紫袍,竟未着白披风,一张金色面具在明灭的烛火间有些阴森。
这人走路也没有声响,身上宽袍掩盖了双足,前行间有三分像鬼魅七分似狸猫。手托一个漆木大盘,上有织锦掩盖,看不清其下为何。
近侍虽然礼数周全,但是总给人不安之感。
他似与新皇极亲密,新皇自登基以来身边一切事物都由他操持。
那近侍颔首从御书房内室走出,走得极快,却不曾有起伏,毕恭毕敬得呈上了手中的漆木大盘。
皇帝随意掀起遮覆其上的织锦,一柄剑胎显露了出来。
皇帝拿起未装剑柄的剑胎,颇自豪地说:“朕新铸一剑,卿以为如何?”
文彦看那剑,虽不曾精工修饰,但也绝非凡物。
应国史书记载:数百年前应国老祖在东海得一原材,虽是铁质,却可浮于水面。老祖大喜,倾尽全国之力铸就了一口剑,号为国剑,代代国君相传。
直到百年前象狼和邪台上的鸦林国为遏制应国崛起之势,结盟来犯。那一战,两国趁着当时的应王年老,朝中夺嫡乱象已显,剑指应国国都,时任应王亲率部族亲守王城不幸战死。
应国被逼到生死存亡之境,连都城都被焚烧殆尽。
后来应国先烈拼死抵住了两国的入侵。余下王室又紧急与乌突王室联姻,外嫁几乎所有王室公主给乌突王做妾,才换得乌突出兵,最终艰难地保住了应国的国土。
但那一战后,应国向象狼割地、给鸦林赔款,仓促登基的新帝因为长公主外嫁乌突甚至要唤乌突王一声姑父,同时他的姐妹、那些王族公主也要与自己的亲姑姑共侍一夫。
而国剑,也在那次奇耻大辱中遗失。
如今少年英主又再铸一剑,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怎么,朕铸剑也不合先皇旧礼了么?”皇帝放开捏着文彦的手,用自己的宽袖细细地擦拭剑胎,冷声道。
那剑虽是剑胎却已开刃,皇帝在赏剑之时一手指触刃口,就在一刹那间便被剑胎划伤。
文彦慌张间下跪,连说道:“陛下少年雄心,定能成就如先皇、老祖之盖世功绩!”
“这不够!”皇帝突然低吼起来。镇得文彦竟然有了错觉,只觉得眼前这位少年英主在迅速变幻,竟然幻化成了一头张牙舞爪的凶兽。
文彦感觉自己能闻到凶兽尖牙间腥臭的毒涎。
就连皇帝平日里锐利正直的眼神也变化成了凶兽择人而噬的贪婪。
“老祖之剑!传说举国之力,但当年应国不过是偏居一隅的小部落!先皇之剑!踏遍中陆,然,与我大应有血海深仇的邪台鸦林却未曾赎罪!朕之剑!矿藏取于应国龙脉、熔铸于食火部、令象狼大将军锤炼、以乌突王冠补其韧性、以女霜千年雪顶神冰淬火、以邪台秘法开刃,集天下之力!”
“朕手里的,是天下!”
凶兽啸天,皇气浩荡,澎湃的气势自皇帝身边散发而出,极尽霸道。
那位少年帝皇不过是在自己的御书房赏玩一柄剑,却好似将天下都纳入了手掌。
“恭贺陛下铸成神器!一陆两域尽在陛下掌握!”被浩瀚气势折服的文彦失去了理智,口中只大声赞颂这位皇帝的英明和雄心。
“不过它还没有铸好呢,文卿,且看,它还是一柄剑胎,需要温养、需要试炼。”皇帝忽然不再紧绷,捏着文彦的手也松开来。
皇帝吩咐近侍:“丽祥,跟文彦说说,剑胎还缺什么?”
“回陛下,此剑集天下之力铸就,但此剑又非一般凡物,仍需试炼,以血温养。”那近侍名唤丽祥,名字平和喜气,说道。
“此剑,必须先以皇血为引,再以忠贞纯良之血、天下百族之血温养,最终成为天下之剑。”
皇帝吸吮被割伤的手指,将剑递给了文彦,温和说道:“卿,便是我大应最纯良之人”
第二日,琼华在礼部落脚被侍从唤醒。
琼华只觉得周身酸痛难耐,不耐烦地问道叫醒自己的侍从:“何事扰我?”
那侍从答道:“寅时了,大人您该上早朝面圣了。”
“胡言乱语,我为六部行走,哪来的面圣资格?”琼华拍了拍自己侍从的脸,觉得这小厮真是糊涂,他根本不在朝堂之序,“你也没睡好吗?”
“大人,小的不敢打诳语,先前宫里来了一位紫袍金面具的贵人,吩咐我寅时叫您上朝,要宣布您的任命呢。”小厮急急忙忙地给自家大人换上才送来的朝服。
“什么职务?”琼华倒也不意外,六部行走也走了一年有余了,若不是国丧,此刻都应该再开科举了,他这个状元郎却还没有实际官职本就不妥。
“恭喜大人,直升二品大员,您将被赐礼部尚书,这是当朝从未有过的殊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