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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福祸相依

庄家,大善之家,一间宽绰的房间里,里面只有时不时由人故意大力吸唆烟枪后所发出的声音。

“叭嗒!叭嗒!”

拿着烟枪的人行态懒散,瘫在床榻上,这会儿又往嘴里送了一口,任由烟雾散发缭绕。

受不了这幕的庄言不得不再次过去熄了他床头的那盏烟灯,不忘出声劝止道:“父亲,够了!这福寿膏不能再多吃,要死人的。”

尝着快活滋味的庄善祥并不在乎,将身一侧,随口应道:“死又算得个什么东西?这福寿膏可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你忘却自卑、荣辱、身份。”

“你知道极乐吗?极乐大概不过如此!我能尝到这么快活的滋味,实在是好,死了也值!来,你也来吃一口。”

他枯白的头发散在脸上,有如灰败的白穗掩着一块黄泥,年纪看来远不止四十岁,就这么笑嬉嬉把烟枪送过来,欲让儿子也尝一口这快活滋味。

深知其害的庄言却不接,只看着老无正经的父亲,少有的怒了,怒其不争,恨恨将烟枪拍落地上。

庄善祥也不恼,笑着捡上来,哪里还看得出他是当年闻名乡里的庄善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从一年前开始就变成这样?”

父亲而今作态使庄言极难受,他仿佛是换了个人,从一年前就开始变得如此,眼里就只有这些害人的东西。

即便是问他原因,也只是一笑而过,并不愿解答。

他自甘堕落究竟是何种原因所造成?

被问惯的庄善祥对这个问题一如既往的沉默,颤抖的手捏紧了烟枪,用力唆着。

所幸今次他没有将头偏出一边,双眸在烟中忽亮忽暗,这是之前多次问他时所没有的。

老人无疑是在做着抉择,兴许这次会交出一个答案。

心生期待的庄言便不多问了,在旁边待他最后决定。

“你真想知道?”他考虑很久,脸色是这一年庄言所看不见的凝重,他本来是准备迟几日说的。“我说出之后若会让你余生痛苦,你是否还要知道?”

“若是一直瞒着我,我更会因为担心您而痛苦,不如现在知道做个准备。”庄言应道。

庄善祥笑笑,一脸褶子层层叠叠,拿起烟枪就往嘴送,见人要拦他,便摆手说着:“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我若要说我的寿命只有这最后七日,你信不信?”他忽问庄言。

“我不信!”庄言瞧他说得是如此郑重。

谁能料到自己哪日会死?

唯有尽量不去看那张极其严肃的脸。

“我之前也不信,现在只能信了,算吧,去将族谱取来。”床榻上人似省起什么,“对咯!它还在我这里,真是昏了脑袋,我之前一直不敢给你看见。”

将话说着,他取出族谱,交到庄言手中。

上面记有祖上种种不为多数人所知的事迹,勿论是谪系或是曾经有过的旁系,但庄言并不需要留意他们光辉的或是不光辉的过往,他很快就被那些特意用朱笔圈出的记载所吸引住了:

庄德深生于兴瑞三九年,卒于兴瑞七九年;

庄方明生于兴瑞五五年,卒于兴瑞九五年;

庄重良生于兴瑞七五年,卒于隆安一五年……

那令人痴醉的滋味自烟枪灌进嘴里,连骨头也要酥掉了,庄善祥微眯着眼享受这一刻,儿子那脸在他眼中也有了变化,知道心思不慢的他看出了什么,问道:“你能从中看出什么?”

即便不看这族谱,在外头也应当是听过些风言风语。

没人答他,因庄言发现一桩怪事:这些人中离现时最远的已经是五代之前,可以追朔曾祖时,他们有着一个惊人的共同点——无一例外在四十岁时离世,像是约定好了一样。

他对此感到荒谬、难以置信!

细查一番,包括他们生前种种事迹,除去那数不清的善行,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一如常人所过的平平一生。

庄言放下了这本令自己心头起伏的族谱,看向父亲,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

“如你所见,临近五代,未有活过四十者,且他们死时正正四十。我也不可能,我能清楚感受到自己正在走向死亡,七日后就是我的死期。”

“一年前我就想,在我死之前要尝尝从前未能尝到的滋味,如今也够了。”庄善祥说,他扔下了烟枪。

对于一向关心他身体的庄言来说显得有些晚,这个结果实在叫人难以接受,问着:“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哈,或是一场对善良人的报应!我庄家世代为善,以身作则,侠济乡里,却落得个命不过四十的下场,终究是善无好报。”

他笑起来,笑得有些癫,笑得有些悲。

庄言悲戚说:“或许这不过是巧合罢了,未必是真的。”

“不会错,都是真的。”庄善祥就定定坐直身子,尽力扯去了身上衣物,那具精瘦身体上面的血色条痕暴露无遗。

“看吧。”他指着条痕。

“这是什么?”

它们就像是用藤条抽打后留下的痕迹,伸出手去摸,条痕又似在蠕动,里面装的说不清是血还是其它,显得异常而丑陋。

“这些就是害我们庄家人的命、吃我们血的东西,从出生起就开始勒住我们脖子的绳子,这个鬼东西我们管叫它作鬼藤。”

真要如父亲所说,确实不愧鬼藤这个称呼。

“它们是怎么来的?”

“不知。”

“难道没人能治它们?”庄言又问。

“治?这些东西止我们庄家人能看到,旁人根本无从得见,更何况连仙师都对此束手无策,怎么治?”仙师就是指附近岱岳山上的修仙者,为表敬意,多数人以仙师相称。

“若是像叔父一样成为一名修仙者又如何?我听说修仙者都是法力无边,不惧怪邪的,成为修仙者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他那只比父亲小几日的叔父是在二十五年前进入岱岳修仙的,他令整个庄家都与有荣焉,庄言对他也十分敬重。

“不能——善康来过信,即便他自己修了法术,仍是治不得这些鬼东西,甚至他十多年未与我们再联系就是拜其所赐。”

听得的庄言便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连修仙者对它同样莫可奈何,当真与父亲所言一般救不得了。

依历代先辈情形来看,连他将来也难逃脱这厄运,难免倍加沮丧。

庄善祥反作宽慰着:“现在要死的是老子,你尚有十七年好活,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况且这害命东西于我而言又并非全无益处。来,取把剪刀来。”

莫非此中另有玄机?

人便依言去取来,又怕父亲是要寻短见,故意取了把钝的,交给他之后不敢离太远。

老父亲随后的举动就将他惊住:

但见庄善祥拿过了刀,猛就向心口刺去,快得庄言来不及拦他。本应是照人所想一般,他在剪刀下血溅三尺,哪料单是一声清响,人是毫发无伤,那刀反被折断了。

上去查看一番,确是父亲身体并无异处,庄言心下称奇。

“这东西虽害我性命不长,却又令我多年走南闯北不惧歹人来犯,真是福兮祸兮!”庄善祥呲着黄牙,又说,“不过如果可以选择,我还是希望能活多几十年,毕竟我还没看见我庄家开枝散叶。”

言语间并不似说笑,令得一直忙于家族事务的庄言颇为自责,听着接而往下说:

“罢了,不说这个,你看看你左手心。”

依其所言看过去,左手心上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庄言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

“你左手心上有个黑点,它两年之后就会上移至身上,鬼藤随之开始蔓延扩散,那时,你便会像同我一般刀枪不惧、剧毒不侵。”老人很快便有了解释。

这才留意到上面有个几不可见的黑点,若是不说,谁会想到它会害得庄家后代不能长寿?它又究竟是怎么来的?

庄善祥道:“我庄家人本来有此不坏之身,就是皇帝老儿也是能做的。但只因祖辈当年被族人年不过四十的悲惨命运所慑,便散尽家财请来当时岱岳一位极为有名的仙师。这仙师最终依旧看不出究竟。”

“后来祖辈便开始以为我庄家是因为有人暗里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才惹怒上苍,于是从此规定子孙后辈每三日必须行一善,只求积聚功德换取上苍原谅。”

他向来以身为庄家人而自豪,只因为每个庄家人尽皆心怀慈善,每人都值得他尊敬,家族值得竭力守护,并不知道原来这一切还有一段秘辛。

“多说无益,反正也是要死的。你只要切记这鬼藤最怕火,若太近烈火,它就会加倍折磨你;另,每逢艳阳高照一定要避它三分,如此,这不坏之身便可保你走遍天下无虞!”

庄言将这些记下,再想到眼下父亲不过七日好活,自己也才得十七年残喘,心下不免凄凄:若不能活得长久,纵天下无敌、功高盖世又如何?便只能留下一座孤坟供人凭吊。

“你该知的也都知了,我累咯,你下去吧。”庄善祥神色已经疲靡许多,显是精力确实已经不济,纵有太多疑问、不舍,庄言也只得按捺下来。

七日很快过去,庄善祥口中的寿尽日转眼便至。

期间庄言日夜相继,查尽野史医书也查不出与其相似的症状;又遍请名医来看,果然与庄善祥所说一致,他们根本看不见条痕,大多是以为庄善祥吃多福寿膏所致,少数几个不过是弄虚作假想骗些钱财罢了。

纵使再有心力,如今也只能看着庄善祥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再难回天。

此时的他已经瘦骨嶙峋,那些缓缓蠕动的条痕真的会吸他的血,说话都十分费力了。

庄言在尽力听清他的每句话:“言小子,记住——千万莫要做良人、善人,太累。我与你祖上便是事事尽善,导致诸事身不由己,结果如何?”

“俗说的善报也没有得到,反受框框条条所累,最后郁郁而终,不如活得洒脱些——你附耳过来。”

心头正悲的庄言忙侧耳上去恭听,听着庄善祥以微弱的声音说:“若是有人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你便对他说,去你娘的!你……只有十七年了。”

声音愈来愈弱,到后来已经听不见了。

抬眼看去,父亲已然没了声息,唯有布满老茧的手将烟枪死死攥住,烟雾有一搭没一搭地自里面冒出来;他瞪大的双眼将目光永远停留,脸上所遗留的似是不甘,似是解脱。

当用手颤颤巍巍地为他阖上双眼时,失去一位至亲的庄言不禁号啕大哭,唤来下人,忍着悲痛为老人办了一场体面的后事。

一连几日,他都沉溺在失去至亲的悲痛当中,无心眷顾其它事务,还打算为父亲依照当地的习俗守孝三年。

只不过,不待庄言践行,一封突如其来的信便让他匆匆离去。

那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危,速来岱岳!

版权:创世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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