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聊斋开当铺

一天清晨，李西洲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死了。

他想看，眼睛睁不开；他想叫，嘴张不开；他想动，手脚僵硬；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

外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记得昨晚和平时一样，看了《聊斋志异》的几篇故事，然后上床睡觉，还梦见各种狐鬼花妖缠身。

可此情此景，除了死亡，还有别的解释吗？

原来人死之后，是这种情况：身体不能动，但还有意识，还能思考？

李西洲的心往下一沉。

好端端地，我一个风华正茂的四好青年，一向遵纪守法、爱岗敬业，莫名其妙地死了？我还未好好尽孝，如今爸妈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忽然听到两个女孩的声音。

一人说：“大少爷已经昏迷大半年了，一直躺在床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另一人说：“弄灵坊是天下有名的修仙世家，大少爷本可继承家业，得了这奇怪的病，一直醒不过来，真是可怜，倒便宜了二少爷。李府上上下下都巴结二少爷去了。”

我能听到人的声音，我还没死！

但她们说的话句句奇怪。

大少爷？弄灵坊？修仙世家？李府？这一个个新鲜奇怪的词像弹幕似的在李西洲脑中滑过，难道我……我穿越了？

穿越到哪了？

李西洲细细回想思考。

睡前我在读《聊斋志异》，书里夹着的茅山玉佩隐约透着一种青白色的光芒，又梦见各种狐妖鬼怪，像聊斋电视剧里的女主。

莫非……那块玉佩让我穿越到聊斋世界了？

我虽然爱读《聊斋志异》，但从未想过穿越进满是花狐鬼妖的世界，毕竟我是人，不足以应对这些“非人”。

现在，我成了修仙世家李府的大少爷？倒是本家。

李府还开着一个弄灵坊。但我记得《聊斋志异》中从未记载什么弄灵坊。

弄灵坊是做什么的？

无论如何，从她们嘴里得知最最最最最最重要的一点，不幸中的万幸，我没死，我只是病了。

李西洲沉下去的心升了回来。

如果我没死，只是占据了这副身体，那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呢？被鬼狐吸尽元阳而亡了？

无数个疑问在心里翻滚。

突然感觉有人碰了下自己的身体，吓得李西洲灵魂一颤，如果他身体可以动，他一定会弹起来，阻止那人碰他。

随后那人叫了起来：“大少爷的身体怎么冰冷冰冷的？”

另一人也赶紧走到床前，李西洲感觉有人用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惊道：“大少爷没了气息。”

“莲衣，我们出去的时候大少爷还活着，身体也是暖的，怎么我们一进来他就死了？”

什么？我死了？

李西洲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大截。

不不不，我还有意识的，大概是……是我刚附在这副身体上，意识和肉体还没合二为一，等我适应了这副身体，你们再告诉我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接着，这两个女人用纤纤玉手将大少爷的身体摸了个遍。

哎，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别这么摸我，我会……咦，除了感觉有人碰我的身体，我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根木头。不能动也就算了，连生理反应都没有，这太“存天理灭人欲”。

确认躺在床上的人的确凉了，浑身冰冷，两个丫鬟不禁哭出声来。其中一个道：“琼英，你快请老爷夫人吧。”

原来这两个人一个叫莲衣，一个叫琼英，想必都是服侍弄灵坊大少爷的丫鬟。那我叫什么？李什么？

琼英哭道：“我……我不敢去……”

莲衣像是个有主意的，叹道：“那你守着大少爷，我去。”一阵步履声匆匆远去。

琼英跪在床边，不停地哭：“大少爷，大少爷，你怎么就走了？就算你醒不过来，琼英也愿意服侍你一辈子。你昏迷了大半年，我以为终有一日，你会醒过来……”

虽然琼英的哭声聒噪又无用，李西洲仍不免有些感动，聊斋世界的丫鬟可真是忠心耿耿，服侍植物人一辈子，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耐心啊。

直至此时，李西洲确定，他的思想是活人的思想，身体却是死人的身体。

但他还不十分害怕，既然这儿是聊斋世界，这家李府又是修仙世家，总有会使仙术的神人，可以让我的意识和身体合二为一，不至于真把我当成死人埋了。没准醒来后，接待我的是荣华富贵、一生逍遥。

李西洲再次沉下去的心又升回来了。

正思绪纷纷，外头有妇人大哭道：“我的儿，我的儿！”

一阵脚步声噼里啪啦地向自己扑来，李西洲虽不能睁眼看，但能感觉到满屋子都站满了穿着古装的人，哭哭啼啼。

“洲儿……”

“大哥……”

“大少爷……”

各种称呼在李西洲耳边一阵乱响。

李西洲感觉有人突然抓着他的手，紧紧地，像在和阎王爷抢命似的，哭道：“洲儿，洲儿！你怎么抛下娘走了？你怎么忍心？娘就你这一个儿子啊！你才十九岁，还未成亲，怎么怎么……老天爷为何如此狠心？”

李西洲这辈子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说话，就像被冲上岸的鱼挣扎蹦跳，想回到河里一样。

第一，我没死！你们赶紧去找个狐仙花仙之类的神人施法救我！

第二，弄灵坊不是还有个二少爷吗？怎么你说我是你唯一的儿子？同父异母？

第三，我十九岁？比我上辈子反而小了四岁，重回那无忧无虑的岁月，美滋滋。

李西洲感觉到有人手按住他的额头，一阵温热的真气从这只手掌传下，流遍周身穴位，暖暖的，好舒服呀。想必这人是会仙术的，可以救醒自己。

如果这时候醒来，一定皆大欢喜，安安稳稳地做弄灵坊李府大少爷。

却听这人声音沉沉，伤心道：“重疾半年不治，我儿李西洲终究是夭亡了。”

原来我和李府大少爷同名同姓，都叫李西洲。不对，夭亡？我只是身体僵硬，思想意识清晰着呢，怎么就说我翘辫子了？何其有眼无珠！你作为修仙世家李府一家之主，拿出你的本领，务必救活我！

说话者是李西洲的父亲李幽，听到他说出“我儿李西洲终究是殇折了”这句，屋里人一齐放声大哭。

李西洲的母亲汤氏肝肠寸断，道：“老爷，我不信，你再去请你那些仙人朋友来救救洲儿，我不能没有洲儿呀……老爷……”

仙人朋友？这位妇人，不，娘，娘，你快让爹去请仙术高深的朋友来救救我，我才来这里不到一个小时，还没睁眼看看这个花花世界呢。

自从儿子病倒，看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仙药，也救不回来，只保得一丝气息，苟延残喘了大半年，终究还是去了。李幽早料到这个结果，不过拖一日是一日，如今儿子真的死了，他难过之余，还有一丝淡定，道：“夫人，洲儿和我们缘分浅薄，强求也是无用。渚儿，你去安排后事吧。”

李幽还娶了一个妾赵氏，也有一子，名唤李北渚，只比李西洲小三天，兄友弟恭，和睦亲密。

躺在床上“死”了的李西洲听到李北渚伤心道：“孩儿遵命，棺材是早就准备好的。大哥不告而别，还请爹和大娘节哀。”

你们确定要把我给埋了？不再抢救一下？

我真的没有死！一旦进了棺材，被埋进坟墓，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我的意识适应了这副身体，合二为一，我醒过来，可在棺材里，我不得被活活憋死、渴死、饿死、害怕死？

你们听到我的话没？我没死！我活着！

无论李西洲在脑子里想了多少话，嘶吼了多少回，其余的人终究是一句也听不见，只当他是个死人。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可怕，明明在一个房间，又像是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这群爱他的人要埋葬他，他无可奈何，只能清醒地听着他们商量如何给自己办丧事。

“稳些……慢着点……轻点……”

没多久，一片哭泣悲恸声中，李西洲感觉自己被几个壮汉抬了起来，放进了棺材。

折腾这么大半天，生生死死的，最后竟然还是被断定为死人，进了棺材。

李西洲的心直接沉进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