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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姐弟逃难
雨,不停从天空中洒落。
三个月前,中原大地上开始下起了雨。最初是瓢泼的大雨,这场大雨让好不容易熬过了一整年大旱的百姓们终于展露出了笑颜。
然而,没过多久,百姓们就都再也笑不出来了。
三天过去了,雨没有停。
七天过去了,雨没有停。
十天,十五天,一个月,两个月,雨仍然没有停。
这场雨一直下了三个月了,虽然从最初的倾盆大雨,变成了现在淅淅沥沥的小雨,可是天仍然没有放晴。
这是洛州通往云州的必经之路。
昔日,无数的商队就是通过这条路,将一车车的珍珠珊瑚从位于海边的洛州运往云州,在云州换取了精美绝伦的丝绸之后,再销往国都——圣都。
可如今,连年的战乱,使得商队们再也不愿轻易地踏上这条路。在圣都之中,那些原本热衷于用绫罗绸缎做成各种新衣来参加宴会、互相攀比的贵妇小姐们,现在也开始被要求节俭家用,将全部家当都换成了金银以防后患。无数的丝绸被堆积在仓库,渐渐失去了靓丽的颜色,那些商队们也因此而倾家荡产。所以,最后只剩下几个有背景的商队还愿意继续踏上这条道路。
只是,连日的暴雨过后,这条路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与昔日不同的是,道路上的行人不再是以前那些车马精神的商队,而是一队队,衣着简陋,面容枯黄,瘦骨嶙峋的难民们。他们大多是老弱妇孺,躲过了各地征兵,本靠着种地维持生计。哪料,先是大旱,接着又是大雨,这些人被逼无奈,只得流落他乡。听说各地战乱,云州是唯一一个未被波及的州,那里常年干旱,雨水稀少。现在,在这些难民眼里,云州俨然成为了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常喜跟常乐这对姐弟俩现在就跟着一队难民一起,正逃亡去向云州。
这队难民的领头人,是一位被人称作“叶老”的老人。他总是努力将身板挺得直直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只是,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旧不堪,裤腿溅满了泥点,袖口也不知何时被扯掉了一块。而这,已经是他唯一的一件衣服了。
听说叶老家中原本是有两子,先后征兵去了军队,都战死了沙场。大儿子娶有一妻,在惊闻大儿子战死的消息时,突然早产,生下一子就血崩而亡。二儿子尚未娶妻就又被征兵强行带走了。后来遭遇大旱,叶老家中再无存粮,只得带上家中婆娘与小孙儿一起逃难去。可惜,婆娘与小孙儿先后都死在了路上,只剩下叶老孤身一人。
“前面有个破庙,我们先进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叶老回头,低声对身后的人们说道。
大家也纷纷快步走进了庙里,按照分工生起了火,开始做饭。
“你说这老天,怎么就不让人活呢?”叶老坐在门口,望着仍然阴暗的天空,暗自叹息了一句。
“叶爷爷快点吃点干粮吧,李婶刚刚热好的,再晚点又凉了,等吃完您也去火边把衣服烤干吧。”一个女孩的声音突然在叶老耳边响起。
“好好好,我这就吃。”叶老回过头,从女孩手中接过了热过的干粮,对女孩说道:“小喜你也快去吃吧。”
“好的。”那个被称作小喜的女孩就是常喜,她蹦蹦跳跳的走到了荒庙的角落。
在那个角落里坐着一个看起来年纪更小的男孩,那是常喜的弟弟,叫做常乐。常乐的性格跟常喜截然相反,他是个很安静的男孩。一路上只见他和姐姐说过话,旁人若是跟他搭话,他都害羞的低下头,沉默不语,最后总还是常喜来替他解围。
这对姐弟俩是从圣都的郊外跟上这队难民的,他们一开始只是远远地跟在队伍的后面。队伍里的几个妇人看姐弟俩可怜就带上了他们,索性两个孩子都是勤劳的孩子,尤其是常喜,总是抢着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阿乐,来吃吧。吃完还要赶路呢。”常喜把手中的干粮掰成了两半,将较大的一份给了常乐。
“阿姐,你说我们真的能找到大哥吗?”常乐接过干粮,没有立刻吃下去,而是轻声问了常喜一句。
常喜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似是给自己鼓劲一般的用力点了一下头,对弟弟说道:“嗯,能的,一定能的,我们一定会找到大哥。快吃吧,等到了云州,找到了大哥我们就可以随便吃到饱了,还能吃到阿乐最喜欢吃的红烧鲤鱼了。”
“红烧鲤鱼呀。”常乐咽了口口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好像是回味起了那久远的味道,突然,两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可是,阿姐,我再也吃不到阿妈做的红烧鲤鱼了,还有桂花糕,还有酒酿汤圆,还有……”说到这儿,常乐的声音开始变得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猛然听见弟弟这么说,常喜的眼眶也迅速湿润了起来,眼泪好像珍珠一样,一颗颗滴落下来。虽说常喜是姐姐,可终究也只是一个七岁的女孩,这本应是被父母捧在手心上的年纪,若不是家中突逢巨变,想来她还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更不会早早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
“唉,别哭了。”刚吃完干粮,准备回来喊上众人启程的叶老,一扭头便看见了这对抱着哭成一团的姐弟俩,忍不住叹了口气,上前去劝说两个孩子。“人总是要长大的,你们不过是比别的孩子稍微早了一点。如今这样的乱世,早点长大是件好事,如此才能活得更久呀。更何况,你们哭成这样,你们的亲人在天上看着你们也会难过的。”一听便也知道这位老人并不擅长开解别人,说出的话也干巴巴的。但最后那一句,却触动了常乐的心。
“阿姐,真的吗?父亲。母亲,还有阿妈都会看着我们吗?”常乐止住了哭泣,仰起头,充满期望的看着常喜,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
“会的,一定会的,你忘了母亲曾经给我们讲过星星的故事吗?他们一定都化成了天上的星星在凝视着我们。”常喜用力把常乐抱在怀里,两个相依为命的小人儿彼此汲取着温暖。
鲛人!一旁的叶老心中一惊。在阿乐仰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了一双碧蓝色的双眸,那是鲛人独特的象征。
“你们快点吃吧,再过一会儿我们就上路了。”叶老丢下一句话,连忙匆匆走开了。
云州在中原大地的西北方,随着离云州越来越近,雨也开始停了。
“我们离云州的翼城还有不到一百五十里路了。”这一行人中,唯一一位正值壮年的男子低头看了看周围的植物,对队伍前方的叶老说到。
“哦?柱子,你是如何知晓的?”叶老略带惊奇的看向了柱子。
“嘿嘿,我早年也曾在云州当过兵,后来被调到了其他的地方。您看,这片灌木下的菌类,虽然很像我们平时吃的蘑菇,但是,这是遮云山脉特有的云菇。若是有幸遇到百年的云菇带到云州的州府翼城去,怕是卖出的价钱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这么说,我们已经进入遮云山脉了?”叶老欢喜的确认到。
柱子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呀。虽说进入了遮云山脉就已经算是踏入了云州,可要走出遮云山脉我们才能抵达有人居住的城镇。”
在一旁听见二人谈话的常喜连忙蹲下,开始摘起云菇来,“叶爷爷,那我们还不赶快摘一些,到了翼城就可以卖了换钱了。”
“傻孩子,只有百年的云菇才能卖上那么多钱。这里的云菇都是只有一两年的云菇,并不值钱的呀。”柱子笑着看向了常喜。
“那……总是值些钱的吧。”常喜撇了撇嘴,很是不甘心。
叶老沉吟了一下,捏了捏胡须,对常喜说:“我也听说过,云菇至少要五十年以上才是养颜生肌的佳品。而且,也需要一采摘下来就用特殊的容器储存才不会枯死腐烂。”
“这样子呀。”常喜失望的站了起来,随手把刚才采到的云菇都扔到了地上。
“没关系呀,至少我们今天还可以用这些云菇熬煮一锅好汤。这云菇的味道非常鲜美,是你们在其他地方品尝不到的。”柱子笑着揉了揉常喜的头,费力的蹲了下去,将刚才常喜扔在地上的云菇一一捡了起来。
“哎呀,柱子叔叔。”常喜看见,赶忙也蹲下开始捡起把地上散落的云菇。一边捡还一边唠叨道,“你的腿不方便,还是让我来捡吧。我再多采点,大家晚上都可以吃的饱饱的了。”
“唉,叔叔的这个腿,还要你这个小女娃来照顾,真的是。”柱子有点感伤的叹了口气,用一直拄着的拐杖支撑着站了起来。
众人找了块平地,支起了锅,生起了火。干粮早在两天前就吃完了,这两天大家都是采摘些路边的野菜野果果腹,现在终于能喝上热乎乎又美味的菌汤,每一个人脸上都挂满了幸福的笑容。
火堆边,叶老与柱子坐在了一起闲聊起来。
“我说,柱子老弟,你这腿是怎么回事呀?”叶老用叶枝捅了捅火堆,让火烧的更旺些。
“唉,还不是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要不是这条腿,我留下的可能就是这条命了。”柱子叹了口气。
“战场?”叶老惊讶的重复了一声。
“是呀,两年前在明州。”柱子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大概是回忆了那场惨烈的战役。
“那场仗,死了很多人吧。”叶老声音也沉重多了。
“我们一个小队三十几个人,就我一个活了下来。在那场仗的前一天晚上,大牛还跟我说他家婆娘终于给他生了个儿子,虽然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了。睡在我旁边的铁柱也说等发了银响就寄回老家去,他娘的病就有治了。还有二蛋,他说他弟弟念书念得好极了,明年一定能考上秀才,他是替他弟弟来服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弟弟能出人头地。还有我们的小队长,每次打仗他都是冲在最前面,他说他每次都这么卖命就是希望能早日当上一个小将军,可以荣归故里娶他们镇长的女儿。可是,他们都死了呀,就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叶老默默地听着,过了良久,他叹了口气,“我的二儿子,也是死在那场仗里。他才十七,连亲都未娶上呀。”叶老抬起手做了个抽烟的动作,才想起,烟叶早在逃难的第十天就没有了,而那根烟杆也在半个月前折成了两段。“不管怎么样,至少你还活着,而那些死了的人,终有一天他们留下的痕迹终将全部消失,就像我二儿子亲手给我做的木烟杆一样。那时,他们也将会慢慢消失呀。”
“可有时,活着比死更难。”柱子苦笑了一声,低下头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火,不再说话了。
“活着比死更难?是呀。”叶老呐呐自语地重复了一遍,也不再说话了。
昏黄的火光随着微风来回摇晃,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那一张张枯黄的脸,是在这乱世之中苟且偷生,艰难地活着的普通人。继续走下去的路是否通往美好与幸福,无人知晓。但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着。
天亮了。
大家收拾好为数不多的家当,准备继续启程。昨夜的悲伤随着柴火的熄灭,都已经消失了踪影,明天还会到来。
叶老捋了捋头发,把睡折的衣角一点点抹平。柱子又寻来了一根更为粗壮的树枝当做拐杖,认真的将多出来的分叉用小刀削掉。李婶拿出了针线,将昨晚做饭时不小心撕开的袖子缝好。常喜用手帕沾湿后,帮常乐把脸擦干净。
没有人知道在云州,等候他们的是新的生活,还是更苦的磨难。
对于常喜与常乐这对姐弟来说,一个荒诞陆离的世界正对他们敞开了大门。无数人,也将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改变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