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番外篇

后世记载：己亥庚子之交，天地郁寒，时大疫。起于汉江之畔，源于燕别故，染民逾万。庙堂惊觉，问计国士种君南山，遂固封却月城。却月处华夏之中，素有“九省通衢”之称，恰岁末年初，归乡之客甚多，寥寥数日尽染千里远近州府，遂举国防之，皆闭户无外出，车马休，逾月止之。

流窜至江汉却月城附近的匈奴王庭左贤王哲哥大军终究被十路勤王兵马合力之下剿灭。前后延绵十月有余，一向得力于以战养战的匈奴骑兵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机动优势，一路烧杀抢掠径直南下，为匈奴王庭主力死里逃生赢得了机会！“终究…是……看见了……”一代枭雄哲哥看着残破不堪的却月城和滚滚而逝的长江水，了无心愿的合上了双眼。

身处腹地、凭借天险的却月城，没有一丝丝的防备，任凭城高墙厚却旦夕被只带了数千灿骑左贤王哲哥攻破，趁夜色一通烧杀，让江州境内这第一大城死横遍野，长江滚滚而来的江水上飘满了人马尸骸，一度阻塞了江口。恶臭滔天的气味弥漫着空气中，左贤王哲哥烧毁了却月城的粮仓，十数万华朝各地勤王大军人吃马嚼一个多月，导致城内百姓们不得已去猎取野味前来充饥，然而祭完自己灶王庙的百姓们不知道，一场比北蛮屠城的恐惧整悄然无声的渐渐笼罩在整个却月城乃至整个江州的上空。

“薛老伯……您这风寒症状略有些怪异啊？！心肺之处似有郁结不去之气，这几日反而有越来越重之意啊！”却月城景仪坊的良医李汶梁把着街坊薛老丈的脉象，眉头紧锁的说道！“梁哥儿啊！老朽这一把老骨头不碍事！可是俺这小孙女怎也和老朽一样啊？”依偎在薛老丈身边的垂髫女童面色若有青黑之色，大颗大颗的汗珠不停的渗出。“小花应是年小体弱，您老病气过给她了，我多给您开几副祛寒理肺散，减半给小花服下。”李汶梁心中似有若无有些惴惴，因为旬日前胡乱刚刚结束，城内外尸横遍野，多亏当前时节天寒地冻，否则会恐发时疫。薛老丈祖孙二人诊脉拿药后已然月色渐起，近日多有伤寒痨肺者络绎不绝，但多为城外陆续拔营而去辎重部队军户，鲜有城内平民，“此等时节，应不是时疫之期啊…”疲惫不堪的李汶梁眉头紧锁，思索着多年行医来发生的种种。“梁哥儿！梁哥儿！您快开门！我爹爹他…他快不行啦！”门外传来了薛老丈儿子焦急万分的声音，“铁牛兄弟！怎么了？”李汶梁打开门扶住满头大汗的薛铁牛问道，“梁哥儿，我爹他不知怎的？回去没多时就喊气闷，药没熬好就不行了！您快随我去看看吧！”薛铁牛一把拉住李汶梁就往自家的方向跑去，“铁牛…我的药箱！”

却月城，景仪坊内。

李汶梁细细的检查了薛老丈病发的死状，心中之前的推断越发的确实了。看着李汶梁怔怔的看着自己父亲的尸身沉默不语，薛铁牛莽撞的拍了他一下道：“梁哥儿？我爹他怎…？”蹲在地上的李汶梁想的出神，被这么一拍之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么一摔，心神凛然一定，“快！铁牛！花儿在哪？！”李汶梁忙拉着铁牛焦急的说道，“花儿？在屋内！怎么了？”铁牛还没从亲爹故去的悲痛中缓过来，头脑发懵的一指屋内，不解的说道。

是夜，却月城景仪坊，被汉江太守府兵数百人围的水泄不通，坊内几十户百姓无不梦中惊醒，男子纷纷合衣出门小心探查，防备又是流窜的胡族破城杀人，可看见的却是执刀眀仗的却月府兵。“进去！看什么看？！”探头出来的景仪坊百姓被门口的府兵大声喝道，伸长的脖子被火光照亮的刀光一惊，顿感凉凉寒意，忙不迭的缩回门去！“李医师，这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吧？”却月城府兵统领王春田端坐在战马上，目光如炬的环顾四周道。“王统领，时疫之事可大可小，如若府衙不及时加以控制，恐会祸及全城？”李汶梁一旁神色凝重的说道，“时疫？你身为医师难道还不知道这隆冬时节，岂是时疫横行之日？！府君偏听偏信你这庸医的胡言才会如此行事！”不远处一文吏打扮的中年男子缓缓地走了过来，不屑的说道。“参见同知大人！”王春田看清来者面容，忙下马拱手向前行礼道。“免了！”却月城同知没搭理行礼的王统领，径直的走到李汶梁面前大声道。“同知大人，小人认为景仪坊薛铁牛一家已然有了时疫之症，且病气过人之急、发症气势之凶过于骇人，如不及时封闭此坊，恐会祸及其他乡梓同胞啊！”李汶梁苦口说了一个多时辰才说服知府马大人派来一队军装府兵武装封闭景仪坊，却不曾想这位同知郎大人会来搅和此事。“此薛家一户之事而已！”同知郎大人闻言失笑，“本官为官二十余年，也曾历经过明德年间燕京城时疫，一户所得之恶疾而已，何必兴师动众？！来人！”“下官在！”王统领领命向前道，“领一队人马！清理掉薛家老小，就地焚化！坊间房屋街道，撒生石灰祛邪！”郎大人声色俱厉的说道，“大人！怎可伤无辜者性命啊？”李汶梁闻言大惊失色，不曾想自己的济世建言竟会为街坊薛家老小召开杀身之祸。“这…？！”王统领也是一惊，神色犹豫道，“王统领，你可别忘了你的前任是怎么死的！我却月城是各路勤王大军一应后援之所在，这景仪坊更是主要粮仓之所！封了他们祭灶王庙的来处，饿急了的丘八能干出什么我可不敢说！哼哼！活拧歪了吧！”郎大人看似呵斥王统领，实则目光却一直盯着李汶梁道。“不封闭景仪坊…也行啊…可没必要罔顾薛家人命啊？大人！”李汶梁慑于郎大人的威势，姿态软弱道，“宁可错杀！也不放任！速速清理掉！”郎同知指挥着王统领带着一队人马冲进了薛家院内，不多时院里响起的哭喊声和哀求声戛然而止。

夜，又归于属于它的平静。空气中弥漫着生石灰裹挟着肉类焦糊的味道，而被李汶梁失魂落魄看着的景仪坊薛家大门上，被紧紧地贴上了却月城府衙官印封条。